嬴壯拿到虎符,卻又費了思量。
秦國兵符分為三等:最高等黑鷹兵符,為國君親掌,大戰前授予上將軍或統兵大將,每次可調兵十萬;第二等龍形兵符,每次調兵兩到三萬,尋常授予要塞守將或小戰將領;第三等便是這虎形兵符,每次調兵不超過八千,多授予特使出行或國中機密公幹。商鞅變法後秦國私兵廢除,新軍統由國君掌控,軍法臻於完善。但凡出兵,須左右兵符勘合,並向全體奉命將士公示,方得出發。軍營掌兵將領自千夫長始,以職位高低,人各一尊虎形或龍形右符。戰時統帥執國君授予的左符,當全體將領與右符勘合,方得升帳行令。戰事結束,左符立即交回國君。任何環節不符,調兵都難以成行。
雖則如此,戰國卻是大戰連綿,各國都是舉國同心,國君與統兵大將也級少齷齪。大將經常是連續作戰,但有威望卓著的名將,便經常性地持有兵符,也常有不堪合兵符而調動大軍者。但這都是浴血奮戰將士同心時的特例,非如司馬錯這般名將而不能為,將士生疏如甘茂者自然絕不可能。嬴壯不諳軍旅,連嬴蕩那般的軍中歷練都沒有過,自然根本不可能法外調兵,想調兵,便只有依法行事:勘合兵符而執行特命。
嬴壯之難,難在何處調兵?
秦國的精銳新軍分作三處:一是咸陽城內的八千王室禁軍,這是任何兵符都調不動的,只有國君密詔與誰也無法知道而又經常變動的特殊信物,方能調動禁軍;二是函谷關、武關、大散關等各要塞關口的守軍,可這些關隘守軍除了函谷關駐軍一萬外,沒有一處超過八千人馬,若一次調走一關的全部守軍,這是任誰也會覺得怪異的,無異於自暴形跡;最後便是藍田大營,這是駐軍最多也最是頻繁調兵的營地,可如何調?何時調?又是難題了。如何調?便是調何兵種?騎兵還是步兵?軍糧是國尉府調撥,還是當作緊急行動由軍營自帶幾日軍食?何時調也是一個難題。調早了,秘密軍營選在哪裡?軍糧如何運法?由誰統兵提調?調遲了,趕不及豈非誤了大事?所有這些事務,對於奉命開戰的大軍來說都不是難事,可一做秘密行動辦理,便全部變成了難事!
枯坐一個時辰,嬴壯思緒紛紜,終是想不定一個萬全之策,心煩意亂中一跺腳,又來到了後園的芙蕖池。一葉扁舟飄來,侍女只對他笑了笑,揚手擲出一物,便飛舟去了。嬴壯打開竹筒封泥,一方白絹上竟是嬴離那遒勁的自創筆法:
我去邯鄲也。若得兵符,可找顯弟,昔日三星玉珮為憑,切記!
嬴壯眼睛一亮,頓時精神大振,回到寢室一陣收束,鑽進一輛篷布極是嚴實的緇車,便轔轔出了後門,迅速匯入長街車流之中。片刻之後,緇車出得咸陽東門,直向東南方向從容而去。
藍田軍營湮沒在火紅的晚霞裡,一陣陣悠長的號角四面響起,最後一場操演終於收隊了。裨將軍嬴顯剛剛回帳,便接到大營游騎的通報:「北營門有一楚商,求見將軍!」嬴顯高聲笑道:「我沒有楚商親朋,你傳錯消息,該打軍棍了。」游騎騎士正色道:「斷無差錯。這是楚商給將軍的信物。」說罷一探身,便遞給嬴顯一張碧綠的玉珮。嬴顯接過一看,便是一愣,卻又恍然笑道:「噢,曉得了,我這便去。」待游騎飛馬而去,嬴顯便立即進帳,喚過軍吏一陣叮囑,便站在營帳外等候巡行兵車。
藍田軍營常駐十數萬大軍,營寨層疊,嚴禁將士軍營馳馬。只要不打仗,縱然將軍出營,也須走馬或步行,若要快捷,便須等待專門在軍帳與各營門之間巡迴穿行的兵車。這種兵車在作戰中已經被淘汰,不屬大軍,而是隸屬於藍田將軍的軍營配置,專門供百夫長以上的將士快速出營,每車可站五到八人,有固定的行車路線,既不干擾軍營操練,又快捷便當,倒是比備馬騎馬回來再餵馬洗馬省事了許多。
片刻之後,嬴顯乘著一輛兵車來到北營門。下車出營,已經是一片暮色,依稀便見一輛黃篷緇車停在鹿砦外的樹林之中,倒還真是楚國商人的車樣。嬴顯握了握手中玉珮,便向緇車大步走來。將近樹林,便見林中走出一個黃衣少年,迎面便是一躬:「將軍請了。主人正在車中等候。」嬴顯點點頭,便向緇車走了過來。車簾從裡邊「啪!」地打起,嬴顯便一腳跨上了緇車。
「營外時幾多?」幽暗的車廂中一聲急迫的問話。
「一個時辰。壯兄有話,便說無妨。」
幽暗之中,緇車啟動,沿著山麓樹林向官道走馬而去。轔轔車聲中,急迫低沉的聲音連綿不斷。車下官道,又拐了回來,漸漸駛進了藍田大營北營門的刁斗軍燈之下。
緇車停穩,一個長鬚黃衫的楚國商人下車,打開車簾掛起,向車內拱手做禮:「將軍請了。」便見一身黑色軟甲的嬴顯跨步下車,回身一躬:「末將軍務在身,不能奉陪先生,尚請鑒諒。」楚商笑道:「千里會友,原求一晤足矣!來,給將軍些須零碎,莫得見笑。」黃衣少年已經從車上搬下一隻包有兩道銅箍的極是精緻的紅木桶與一隻牛皮大袋。楚商指點笑道:「自家出的蘭陵酒、銀魚乾而已,將軍與弟兄們品嚐指點了。」嬴顯拱手笑道:「藍田大營軍法甚嚴,向不許私帶軍食入帳,末將心領了,告辭!」便轉身大步去了。
黃衣楚商嘖嘖讚歎,直看著嬴顯的背影消失在高大的寨門之內,方才登車轔轔去遠。緇車一駛上官道,便聞一聲鞭響,兩匹駿馬四蹄大展,緇車便嘩啷啷風馳電掣般西去了。
次日黃昏,左庶長嬴壯帶著六名騎士護衛秘密進了藍田大營,向暫主軍務的前軍副將蒙驁出示了兵符令箭,點名調裨將軍嬴顯所屬之八千鐵騎「護送惠文太后西去雍城頤養」。經與裨將軍嬴顯勘合左右兵符,八千鐵騎星夜出營,隨嬴壯飛馳西去,行過三十里便直插南山北麓,秘密西進,在灞水北岸的密林高崗中紮營了。
八千鐵騎在手,又是嬴顯掌兵,嬴壯頓感底氣十足。
回到咸陽府邸,嬴壯便專一拜望幾家有封地的王族貴胄。自商鞅變法之後,秦國世族貴胄保留的封地最多沒有超過二十里者,非但土地少,且沒有任何治權,惟獨有數量很少的象徵性賦稅。此情此景,自然不可能蓄養私兵。這些王族貴胄所有的,只是在長期征戰中累積門下的一些傷殘舊部。這些舊部在從軍之前,或是依附王族的隸農子弟,或是本族的平民支脈子弟,或是僕役子弟。他們跟隨老主人長期馳驅沙場,傷殘之後縱然有軍功爵位,也仍然舉家住在老主人的封地裡、家園裡,與老主人休憩與共終身相依。這些人雖不是私兵,也不會形成很硬實的戰力,但卻忠實可靠,尤其有一樣長處:人皆百戰餘生,個個膽色極正,若是為主人復仇效力,說殺人不眨眼那是毫不為過!若能將此等死士聚攏得數百上千,那便是一支衝擊王宮的驚人力量。
但是,這幾家貴胄的家主卻都是白髮蒼蒼的老秦臣子,都已經到了深居簡出的晚境,平日裡從不過問國事。要他們捲入爭王漩渦,那是太難太難了。嬴壯雖然打著太后旗號,說是借老兵陪太后西行狩獵,可也還是沒有結果。最令嬴壯不解的是,一夜之間,這些老人竟是一齊聾實了!任你在耳邊高聲嚷叫加比劃,他卻只搖著雪白的頭顱笑哈哈地百般打岔,竟是一句話也沒辦法說清。拜訪得幾家後,嬴壯大覺蹊蹺,立即中止了拜望。
就在當天晚上,嬴壯接到密報:掛名右丞相樗裡疾近日頻頻出入王族門庭,每次都是醺醺大醉地出門。「老匹夫!黑豬!」嬴壯怒火中燒,狠狠罵了一聲,幾乎便要跳起來立即去殺了這個令人生厭的老外戚。仔細思謀一陣,嬴壯還是壓下了怒火,策馬直奔自己封地。
次日傍晚,嬴壯從封地回來,書案上竟赫然插著一支野雉翎。那華麗絢爛的尾羽,一看便是趙國最有名的山雉翎。嬴壯驚喜過望,立即直奔後園芙蕖池,進得池中茅亭,白衣面紗的嬴離卻正在等候。
「趙國如何?動手麼?」拱手之間,嬴壯的話已經急迫出口。
嬴離的少年嗓音卻是悠然如故:「先入座了。紅芙蓉,上酒。」話音落點,便聞荷花扁舟中一聲清麗的回應,一個紅衣少女倏忽飛上茅亭,石案上便有了一隻精緻的木捅與兩隻閃亮的銅爵。嬴離大袖一揮:「來,蘭陵美酒,壯弟心志!」嬴壯與父親一樣急性子,對這位哥哥在緊迫時刻的神秘兮兮與好整以暇頗有些不耐,但又無可奈何,便舉起酒爵一飲而盡:「好!也為哥哥接風洗塵。」只是將話題往回扯。嬴離卻只是舉爵一呷,悠然笑道:「還算順當。趙王已經派出前將軍廉頗率軍八萬,進入晉陽,旬日後開始猛攻離石要塞,壓迫河西。」
「好!」嬴壯拍案而起,「有趙國出兵,大事底定!」
「先沉住氣。」嬴離淡淡道,「趙國出兵有索求,趙雍可是又黑又狠也。」
「甚個索求?割地?」
「正是。『嬴壯即位之日,割讓河西十二城。』此乃趙雍原話。」
「欺人太甚!」嬴壯面色鐵青,一拳砸在石案上,竟震得大銅爵跳起落案,「噹!」的一聲大響。嬴離的少年嗓音卻笑得脆亮:「壯弟何其憨直也?今日割給他,明日不能奪回來?」嬴壯黑著臉罵道:「鳥!嬴壯稱王,第一個便滅了趙國,看誰黑狠!」嬴離卻搖頭笑了:「壯弟總是太憨直了。若得即位,當先滅燕國,以通燕賣秦之罪處死嬴稷母子,穩固根基,然後才是滅趙。」嬴壯一陣思忖拱手道:「哥哥高明,便是這般了。」嬴離纖細的手指叩著石案:「調兵之事如何了?」嬴壯點點頭:「事情是順當。我只放心不下這個嬴顯,他與哥哥交誼深麼?」
「你可曉得,嬴顯本來姓氏?」嬴離輕聲笑問。
嬴壯大惑不解:「嬴顯嬴顯,還能不是嬴氏王族姓氏了?」
嬴離微微歎息了一聲,竟站了起來望著月色下綠濛濛的芙蕖,背對著嬴壯輕聲道:「嬴顯是羋王妃嫁到秦國前的生子,母姓羋氏,父姓至今不明。」
嬴壯大是吃驚:「羋王妃嫁前生子,惠王能不知道?如何還娶她過來?」
嬴離搖搖頭:「楚秦兩國風習奔放,幾曾有人計較過婚前生子了?不聞秦諺:婚前生子,夫家大福?」
「倒也是。」嬴壯點點頭,「聽說羋王妃嫁來時,嬴蕩尚未出生,惠王還沒有兒子呢。」
嬴離清亮的聲音有些顫抖:「嬴顯與我一般,都做過伶仃子弟,我們一起浪跡過十年。」
「哥哥哪裡話?羋氏楚人,我可是在濮陽找見你的啊?」嬴壯已經是雲山霧罩了。
「那是後話了。」嬴離斷斷續續地唏噓敘說著:「三十多年前,我被惠文太后的宮女帶出咸陽,在楚國雲夢澤北岸隱居了下來。我長到五六歲的時候,經常與養母到雲夢澤打魚採蓮。有一次,遇到了同樣在打魚採蓮的一對母子。我站在船頭,驚訝地看著對面船頭那個與我一般大小但卻虎勢得多的孩童,不想卻滑到了水裡。養母不擅水性,急得高聲哭喊起來。那個孩童卻一個魚躍入水,竟將我舉起來游到了船邊。養母為了感謝那母子二人,便留他們在我們的小莊裡住了三日。奇怪的是,三日之中,我與那個孩童只顧玩耍,兩個大人也只是閒話魚桑,竟是誰也沒有問對方的來歷身世。從那之後,我幾乎與那個孩童天天在水邊見面,不是住在他家,就是住在我家。我喜歡那個孩童,是因了他從來不怕我一頭白髮一張紅臉,處處都護著我。後來,我們都長大了,一起打魚,一起練劍,一起讀書。在十五歲那年的立春那日,他突然來向我辭行,說他要到秦國咸陽去了……也就是那一日,我才知道了他的姓名,羋顯。那個三星玉珮,便是他給我留下的念物。養母知道了這件事,驚訝得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便帶著我北上了。二十歲那年,養母辛勞成疾,昏倒在了院中的老桑樹下,艱難說完我的身世,她便死了……我回到咸陽後,花了三年工夫,才悄悄找到了羋顯,那時,他已經是嬴顯了。每次月圓之夜,只要他的軍營在百里之內,他都會趕到這芙蕖園與我盤桓飲酒。他的軍營要駐得遠,我這閒人就去找他。你說,如此一個滄桑人物,不值得共艱危麼?」
嬴壯聽得一時竟回不過味兒來,口中只喃喃道:「好個羋顯,好個嬴顯,誰是誰也?真道個亂得糊塗!」
「何管誰是誰?只管我是誰便了。」嬴離回過身來,第一次掀開面紗,雪白的長髮襯著鮮紅的面容,竟是令人心顫的妖冶怪誕!嬴壯雖然與這個哥哥同宅居住十餘年,也常常為哥哥的命運暗自歎息,但卻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哥哥的真實面目,今日月光之下,乍見白髮如雪面容如血,竟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竟是後退了兩步。
嬴離兩排牙齒森森然一閃,便是粲然一笑,又放下面紗悠然一歎:「你我同胞骨肉,卻有霄壤之別,此間秘密,誰能說清?即或說清,又有何用?時勢需要我們做兄弟,便做兄弟,何須去問誰是誰?嬴顯本姓是個謎,可後來姓了羋,十多年前又姓了嬴,你卻說,他是誰了?我們的母親是胡人,可我們卻都姓了嬴,做了秦國王族子孫!想想,假如我們生在胡地草原,還不得舉著彎刀騎著駿馬長驅南下搶掠秦人?冥冥上蒼造化,誰能說得清白?」
嬴壯長歎一聲,又是一拳砸下:「不說了!旬日後動手!封地老軍們,我也安頓好了。」
嬴離平靜地點點頭,突然曼聲吟誦:「無草不死,無木不萎,習習谷風,維山崔嵬!」清亮的嗓音竟有幾份激越顫抖,「壯弟奪得天下第一王位,離也不枉在王室走了一遭,此生足矣!」
「大哥,」嬴壯心下便是一沉:「王位大業,是你我兄弟共創,是我們兩人的!」
嬴離大笑一陣,那聲音卻如鶯鳴鶴唳一般:「錯也!你便是你,我便是我,王位有共創,卻沒有共有!沒有!嬴離要的,只是『人傑』二字,不要別的。兄弟,你,你可知道我的心……」說話間一聲哽咽,驟然伏案竟是放聲痛哭。嬴壯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卻只是木然地站著。
月亮已經升上中天,星光稀稀落落地閃爍著,萬綠叢中的哭泣彷彿細亮滯塞的琴聲,又像曲折迴環的鶯鳴,灑落在綠濛濛的芙蕖中,飄散在碧藍藍的夜空裡。
白起馬隊終於星夜兼程地趕回了咸陽。
一過離石要塞,一日之間便進入了河西陽周地面。陽周城西與秦長城相距五十餘里,北與上郡治所膚施城相距一百餘里,絕然是秦軍的有效控制區域了。雖則如此,白起還是沒有進陽周城,只派出斥候持前將軍令箭進城,向陽周將軍通報過境,馬隊卻開到城北一條小河的隱蔽河谷裡駐紮。
白起傳下軍令:休整一宿,埋鍋造飯刷洗戰馬,天明立即起程。馬隊千里馳驅,這是第一次埋鍋造飯,鐵鷹銳士們分外興奮,營帳未紮好便已是炊煙裊裊人喊馬嘶了。須臾之間,白起派進陽周城的斥候飛騎歸來,帶來了陽周將軍犒勞的一車青蘿蔔與十頭宰殺好的肥羊,河谷裡頓時一片歡呼。正在此時,又有斥候飛報:藍田將軍羋戎率兩千鐵騎到達陽周城南!白起心知是甘茂派來的迎接軍馬,且這藍田將軍羋戎又是新君嬴稷的舅父,便立即來到一座護衛森嚴的小帳篷稟報。
嬴稷一路行來,都是完全的騎士裝束,除了鐵鷹銳士特有的鐵甲重胄,幾乎便是一個真正的快馬騎士。白起派定王陵率一個百人隊專門護衛照料嬴稷,嚴令不得有絲毫差錯。王陵精明幹練,出發時便在燕國於延水草原準備了幾隻裝滿馬奶的皮袋與幾帖牧民療傷鎮痛的土膏藥,派兩個出身藥農的騎士,專門照拂嬴稷吃喝上藥。
一路馳驅顛簸,竟也安然無恙地下來了。嬴稷雖是少年,在燕國卻也是飽經磨難,錘煉得穩健頑強,全然不像一個少不更事的十六歲少年。一路之上除了上藥,他斷然拒絕喝馬奶,理由只是一句話:「軍中無王子,嬴稷與騎士一般無二!」硬是將馬奶讓大家均分了喝,令騎士們竟是感慨唏噓,無不暗暗稱讚這位小王子。便是那頂專門配給的牛皮厚帳篷,嬴稷也不願一個人用,而是堅執要與十個騎士共住。王陵報給白起,白起一想也好,騎士們夾著他夜宿,一則更安全,二則也使王子多一番歷練,便也隨了嬴稷。只是這騎士們都是壯漢猛士,一旦撂倒身軀入睡,便是鼾聲如雷咬牙放屁說夢話,滿帳一片齷齪氣息。嬴稷雖然也是年少睡深,畢竟從未有過如此經歷,便常常驚醒過來,耐心地一一將騎士們蹬開的被子或皮襖拉好,又將壓在別人身上的粗腿搬開。有時童心大起,便將一支毛毛草去撫弄鼾聲最大的鼻孔,引來驟然爆發的一串噴嚏,他便哈哈大笑著歪倒在騎士們身邊睡著了。可每次天亮醒來,嬴稷都發現自己總睡在最好的位置,蓋得又暖和又嚴實,不禁便是雙眼潮濕。
白起大步趕到牛皮帳篷前時,嬴稷正與騎士們笑鬧著大吃大喝。見白起到來,滿嘴流油盤腿大坐的騎士們箭一般挺身彈起,「嗨!」地一躬身便散到四周去了。
「將軍有事?要走了麼?」嬴稷也霍然站了起來。
白起一拱手低聲道:「藍田將軍羋戎率兩千鐵騎來迎,王子是否願意會合南下?」
嬴稷目光一閃:「將軍之意?大軍行止,嬴稷唯將軍是從。」
白起思忖道:「當此非常時期,白起敢問:王子對舅父可是知根知底?」
「這位舅父從來沒有見過,但請將軍決策。」嬴稷竟是沒有絲毫猶豫。
白起慨然一拱:「既然如此,王子可如常在帳。白起自有應對,安保王子三日抵達咸陽。」說罷便轉身匆匆去了。片刻之後,白起率領十騎出營,直向陽周城南的羋戎大營而來。正到營門,便見羋戎帶著一個百人隊簇擁著一輛青銅軺車飛馬馳出。
白起此時是前軍大將,軍中職級與藍田將軍相同,若論臨危受命與兼掌兵符這兩點,則身份遠比一個尚在朦朧之中的王舅重要得多。但白起秉性冷靜,絕不想在需要保密的非常時刻以秘密身份驕人。他遙遙看見羋戎出營,便立即下馬拱手肅立道邊:「前將軍白起,拜會藍田將軍。」羋戎一馬衝出,卻見道邊一員大將拱手報號,便驟然勒馬:「你是何人?白起麼?哎呀,不早說!」翻身下馬便是一躬:「羋戎久聞將軍英名,得罪!」卻是一派軍營豪爽,毫無作態之象。
白起雖也知道藍田將軍羋戎名頭,卻是素不相識,眼前寥寥兩句,便知羋戎是通達坦直的老軍脾性,頓時感到舒心,不禁便笑道:「將軍握我三軍咽喉,白起何敢當得罪二字?」羋戎早聽甘茂說了白起的諸般不凡,心下本就敬佩,今見這個年輕將領竟是厚重禮讓,不禁大是好感,哈哈大笑著一拍白起肩膀:「有為難處,儘管找我!牛肉大餅給你最鮮的!」白起向來不苟言笑,卻也不禁大笑起來:「好!但有仗打,少不得聒噪,白起先行謝過!」羋戎笑臉驟然收斂,低聲道:「快走!我得先見見國命根子了!」白起雙眼向四面一瞄,低聲道:「一過離石,命根子便由王陵護送南下了。我在後面掩護,此事怕後不怕前。」羋戎眉頭一皺:「王陵是誰?幾多人馬?可靠麼?」白起低聲道:「斷無差錯!他前行三十里,我們隨時都可策應。」羋戎急得直搓手:「誤事了,老哥哥回去該狠狠罵我了!」白起一揮手:「不誤事,正要借重將軍呢,聽我說了……」便在羋戎耳邊一陣急促低語。羋戎大手一拍:「妙!便是這般!」立即回頭高聲下令:「移營城北河谷!」
月亮爬上山頭的時候,羋戎與白起的營地合在了一起。
羋戎職司幾乎便是秦軍的糧草輜重總管,北上人馬又是有備而來,衣物軍食帶得很是充足。而白起馬隊北上時剛剛開春,騎士還是貼身棉衣外鐵甲,再外罩翻毛皮筒。此刻已經是五月初將近麥收時節,一個月間征衣不解馳驅不歇,厚厚的衣甲縫中已經生滿了虱子,一出汗便燥癢難耐,急需換單夾軍衣。羋戎久做軍需,自然深知軍中時令,兩營合併駐紮,立即下令將迎駕帶來的單夾軍衣全數搬出,讓白起人馬全部換裝,又將換下的棉皮軍衣連夜運往陽周軍庫,以藍田將軍名義下令:「洗漿乾淨縫補妥貼,著軍路驛站快馬運往藍田大營充庫!」如此一來,白起馬隊人人輕裝,竟是可著勁兒高喊了一陣「藍田將軍萬歲!」
天將黎明,拔營起行,兩支人馬分道揚鑣:羋戎一軍大張旌旗儀仗,密匝匝護衛著一輛青銅軺車向正南直下,過高奴,越雕陰,沿洛水直下關中;白起馬隊則偃旗息鼓,從西南方向沿北地郡進入涇水河谷,直下咸陽。
三日之後的夜半時分,烏雲遮月,萬籟俱寂,惟有一片蛙鳴迴盪在田野池塘。咸陽城西北的山塬上,一支馬隊銜枚裹蹄,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北阪松林,又直下北阪涉過了酆水,終於悄悄地消失在酆水南岸的松林塬中。
靜謐的章台頓時活起來了!魏冉與白起馬隊一會合,一陣低聲商議,立即將嬴稷接進章台,安頓在章台中心一座四面石牆的大屋裡,由一個百人隊住在屋外庭院專司護衛,其餘九百鐵鷹銳士便由王陵率領駐紮在章台外圍的松林裡做機動策應。一陣忙碌完畢,魏冉對嬴稷一拱手道:「新君未即位,臣若煩瑣多禮,反倒誤事。王子但吃但睡,將息恢復便了,外事有臣等操持機斷,王子無須操心了。」嬴稷笑道:「正是如此,多頭計議反倒誤事,舅父相機決斷便是。」魏冉一躬:「王子深明事理,臣等自當全力以赴!」說罷對白起一揮手:「走!到我帳中,事稠著呢!」逕自騰騰大步去了。白起向嬴稷一躬:「櫟陽令迅雷飆風,大秦有幸也!」嬴稷笑了:「這個舅父我還是五六歲時見過的。但有將軍,嬴稷何慮?你去吧。」白起一聲「臣告辭」,便也去了。
魏冉的總帳設在章台宮門,實際上便是剛進宮門的第一進,來過這裡的大臣吏員們都呼之為前庭。尋常無事,這裡都是當值吏員、內侍、護衛的公事房,分為兩廂十間。中間一條寬兩丈多的青石板庭院,盡頭便是一座巨大的藍田玉影壁,繞過影壁便進入了國君庭院。因了章台宮後依山岡密林,沒有通道,一旦有事,這座前庭便是進出最為方便的通道。魏冉一眼便看準了這前庭是扼守章台的要害,便直接將自己的公務堂設在了這裡。兩個心腹隨員,一個貼身護衛,一間最簡樸的書房,便是這座總帳的全部。
白起走進書房時,魏冉正伏身在大案上端詳一副羊皮大圖。白起走近一瞄魏冉目光所向,便慨然拱手道:「公若擔心,白起便親率銳士千騎迎接藍田將軍。」魏冉抬起頭大手一揮:「精鐵用在刃上,接他做甚?將軍且坐,你有更要緊的事。」白起席地坐在案前,終是思忖道:「也是白起思慮不周:藍田將軍地理不熟,若有意外,白起何堪?」魏冉哈哈大笑:「如何老叨咕此事?我就是等著他遭遇襲擊呢,偏是我想不出此人來路,所以疑惑,將軍且莫多心了。」白起困惑道:「藍田將軍遭遇襲擊,難道是好事麼?」魏冉皺著眉頭道:「蛟龍一出水,我心便安。這種事,打得越準越好!他不露頭,你卻找誰?」白起恍然道:「依公之言,襲擊藍田將軍護衛的王駕,便是謀逆鐵證?」魏冉拍案笑道:「正是!疑人謀反,秦法可是不能治罪的。」白起不禁感慨:「公大明也!若如白起,只知打仗,何能慮及戰場之外?」魏冉不禁大笑:「將軍未免自謙了。魏冉一見將軍,便知白起將成大秦棟樑!若無將軍,這場大事任誰也拿不下來。」白起素來端嚴厚重,不禁便紅了臉拱手道:「公謬獎白起,愧不敢當。」魏冉揶揄笑道:「魏冉只會刻薄人,謬獎之事,卻是歷來不做。今日你我初識,魏冉一句斷言:你我同心,大秦無敵!」白起慨然拱手:「有公在前,白起服膺!」魏冉拍案大笑道:「快哉快哉!得將軍此言,魏冉當浮一大白也!」白起笑道:「那便改日大白了,今日卻要聽公號令呢。」
魏冉笑容立即收斂,指點著案上大圖道:「我已得到三處密報:其一,趙國廉頗兵出晉陽,企圖進犯河西;其二,藍田大營八千鐵騎被左庶長嬴壯調出,去向不明;其三,嬴壯封地一千多老兵,已經秘密分批進了咸陽。將軍以為,這三件事關聯如何?」目光炯炯地盯著白起,似乎要考校一般。
白起毫不猶豫道:「這卻是一目瞭然:以趙國進犯為奪位時機,八千鐵騎鎮外圍,一千老兵奪宮廷,使我內外不能兼顧,彼卻一舉成勢。」
「正是如此。鳥!嬴壯這廝卻是歹毒!」魏冉竟站了起來,狠狠罵了一句。
「白起敢問:八千鐵騎,何人領兵?」
「裨將嬴顯,還是個王子,直娘賊!」魏冉又罵了一句秦人土語。
「嬴顯?」白起不禁一愣:「公不知嬴顯何許人也?」
「何許人也?」魏冉雙目突然圓睜,凌厲地盯著白起。
白起低聲道:「嬴顯本是前軍部將,我接掌前軍主將後查看過國尉府文檔,嬴顯是當今王子的同母庶兄,羋王妃的親生子,十年前從楚國入秦從軍。」
魏冉驚訝得又氣又笑:「你是說,這小子是我外甥?」
「正是。公需冷靜思之。」
魏冉一時焦躁,繞著書案轉了兩圈突然站定:「不用理睬!但入謀逆,便是謀逆,老天也救他不得!」白起卻拱手道:「嬴顯在軍中也是猛士名將,素來沒有歪斜行跡。以白起之見,此事可能有解。」魏冉目光一閃:「你且說來。」白起一陣低語,魏冉不禁拍了白起肩膀一掌:「想得妙!白起大將之才也!」立即拉著白起入座,一陣密商,白起便匆匆去了,魏冉卻從庭院繞過影壁,直然來見嬴稷。
燈火大亮,嬴稷正在案前擦拭那口須臾不離的吳鉤。在燕國幾年,由王子特使而淪為人質,嬴稷已經對上層權力場的冰冷與無常有了超越年齡的感觸。好端端一個燕國,竟被一個陰鷙凶險的子之攪得幾乎亡國,燕國王族也幾乎在這場大亂中玉石俱焚被連根剷除!這一切,都是燕易王過分信任子之,讓子之擁兵坐大造成的。在那些大亂的日子裡,燕國一片血腥。先是子之與燕國太子姬平雙方都追殺自己的政敵,平民國人也趁機搶掠商賈富家,王公貴胄與外國使節變得比尋常平民更危險更可憐。後來便是齊國佔領軍的大肆殺戮劫掠,使薊城幾乎成了一片焦土廢墟!若不是母親機變,千方百計地找到了櫟陽公主的下落,帶他到殘留燕國的北秦部族落腳,嬴稷母子幾乎肯定的要死在拉鋸殺戮的薊城。
歷經劫難,好容易燕國動亂平息,空前的饑荒與瘟疫卻又降臨了。餓殍遍野,白骨當道,燕國舉目荒涼。半農半牧的北秦部族本來就儲糧不多,又要支撐櫟陽公主與太子姬平的部分軍糧,趕動亂平息時,便戰死餓死了幾乎一半精壯。那時侯,嬴稷母子也只有跟著餘下的老弱病殘走進了燕山,扒樹皮、挖野菜、徒手狩獵,過起了茹毛飲血刀耕火種的穴居生活。三年之中,嬴稷學會了辨認各種樹皮與野菜野草,也學會了徒手追捕野羊,更學會了拚命逃脫猛虎、豹子與燕山蒼狼的本領。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年了,他卻長得精瘦的一個長條兒,根根肋條骨都清楚地暴露在一身粗布短褂的外面。便是如此精瘦的一副骨頭架子,嬴稷卻機敏矯健得驚人。爬樹賽過猴子,奔跑可追野羊,逃命可躲蒼狼豹子,抓起一條山蛇便能「唰!」地撕開蛇皮血肉生吞!每晚回洞,還總能給母親帶回些許獵物,不是一隻兔子一隻山雞,便是一隻半隻野羊。就在他們母子已經對回到秦國絕望的時候,燕國新君卻派人尋覓他們來了。嬴稷記得很清楚,來使是個將軍,自報亞卿樂毅。那個樂毅與母親在洞中說了半日,趕他狩獵回來時,母親已經答應了隨樂毅回薊城。於是,嬴稷被母親逼著換上了一件寬大得累贅的布袍,坐著樂毅帶來的一輛牛車回到了薊城。
樂毅將他們母子安頓在王宮後園,住在宮女內侍們的庭院裡。年輕的燕國新王來過一次,便再也沒有下文了。只有那個樂毅總是在月末來探望他們,每次都帶來一匹粗布或一袋舂得很精細的白米。嬴稷知道,那是樂毅專門給母親的。母親是水鄉女子的魚米口味,幾年大饑謹,幾乎已經不識白米為何物了,憔悴乾瘦得令人不忍卒睹。由於樂毅的照拂,母親漸漸地恢復了,兩三年中竟又變得驚人的美麗——婀娜秀美,竟是比深居秦宮時更多了幾分別有韻味兒的豐·滿!每逢樂毅來訪,母親都要親手烹製樂毅帶來的水中鮮物,或是一條大魚,或是幾段蓮藕,留他小酌,與他盤桓敘談。嬴稷不耐聽這些絮叨,甚至有些厭煩這個樂毅——既有權力,便當放他們母子歸秦,方為大丈夫!既不放人,又來糾纏母親,實在不是英雄做派!可他畢竟已經學會了忍耐,便也總是應酬兩句,便到院中練劍,直等樂毅告辭才回屋吃飯。母親見他繃著臉,也只是笑笑,竟從不試圖解釋什麼。
在白起突然到來的那個深夜,嬴稷才突然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他總是隱隱約約地覺得:若非母親與樂毅的熟悉,他們母子的燕山脫身之計便不可能順利成行,母親留燕作為人質便更是危險。一路想來,嬴稷不禁有些佩服母親的膽識氣量了。擦拭著吳鉤,嬴稷便想起了燕山狩獵臨別的那天晚上。母親悄悄在他耳邊叮囑:「回到秦國,一定要寡言少事,忍耐為上。」嬴稷霍然起身,舉著吳鉤對母親發誓:「若咸陽有變,我便立即剖腹自殺。有樂毅在燕,母親便不要回秦,孩兒放心。」母親低聲卻又嚴厲地呵斥他:「小小年紀曉得甚來?不許胡思亂想!記住,只要你沉住氣,秦國便是你的!」是的,一定要沉住氣,目下還遠遠不是說話的時候。
與秦國臣子接觸,僅僅是白起與魏冉,嬴稷就立即感到了一股逼人的氣勢,與在燕國見到的臣子大不一般。白起雖然年輕,但那厚重堅剛的秉性與處置軍情危機的超凡膽識,已經像一道閃電使嬴稷目眩神搖了。樂毅也是大將,而且是名將之後,但樂毅給嬴稷的感覺卻是睿智沉穩,雖然也不乏果斷明晰,但卻絕然沒有這位年輕將領這般奪人心魄。嬴稷朦朧地閃過一個念頭:樂毅就像蒼翠的山嶽,白起卻是一道萬仞絕壁。面對如此將領,還需要自己在軍事上問來問去麼?而掌總運籌的這位大舅父,更是凌厲鋒銳,言談舉止無不透出一股篤定的霸氣。看來,這位舅父的才幹是不用懷疑的。這種人,最好讓他全權謀劃,運籌獨斷,等自己熟悉了他的秉性後再相機過問不遲……
突然,庭院傳來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嬴稷仔細傾聽,卻依然專心地擦拭著吳鉤。
「魏冉參見新君。」燈光一搖,魏冉高大的身軀已經帶著風站在了案前。
「啊,舅公到了,快請入座。」嬴稷恍然站起,放下吳鉤便是一躬。
「國君無禮於人。日後無須如此。」魏冉坦然入座,又一揮手,「坐了,大事要緊。」
嬴稷也不多說,席地坐在案前便道:「舅公請說。」
「第一件,」魏冉直截了當,「你將即位,日後毋得以舅公稱我。君是君,臣是臣,莫使魏冉成千夫所指。」嬴稷剛剛應了一句是,魏冉便轉了話題,「第二件,你母親可曾對你說起過嬴顯此人?」嬴稷目光一閃,思忖點頭道:「說了,是嬴稷同母庶兄。只是我尚未見過。」魏冉手指叩著書案:「她曉得嬴顯在軍中為將,沒有叮囑你找他?」嬴稷搖搖頭:「沒有。母親只說,大事悉聽秦王遺詔。」魏冉不禁便皺起了眉頭:「如此說來,嬴顯便撞在了刀口上。」嬴稷驚訝道:「舅公此話何意?」魏冉陰沉著臉道:「正是他為虎作倀,領兵助逆。」嬴稷恍然道:「想起來了,母親給顯兄有一信,舅公交給他便了。」說著便從貼身衣袋裡摸出一個泥封竹管,「母親也沒說寫了甚,只說交給他便了。」
魏冉顯然有些不悅:「如此大事,如何等到我來問才想起了?孩童心性!」接過竹管右手拇指便是一掰,「啪!」地剝去了泥封,抽出了一卷白絹。嬴稷阻止已是不及,驚訝道:「剝去泥封,顯兄豈不起疑?」魏冉盯著嬴稷道:「非常時刻,不能讓婦人之仁壞事!她寫得有用,我自會讓嬴顯相信。否則,不如不送!」說著話便低頭瀏覽,一眼瞄過臉上便舒展開來,兩手已經利落地將白絹捲起塞進了竹管:「好!也許管用。」站起來便一拱手:「我去分派了。你只管放心將息,舅公保你月內即位便是。」不待嬴稷回答,便大步匆匆地去了。
嬴稷愣怔良久,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竟不知如何是好?廳中轉悠一圈,竟是毫無睡意,便出了廊下天井,到園中漫步去了。章台依山傍水,所謂宮中園林,實際上除了秦孝公修建的一片玄思苑外,便是石牆圈起來的一大片松林而已。一到夜晚,萬籟俱寂中唯聞谷風習習,山林深處間或傳來虎嘯狼嗥,大是荒涼空曠。嬴稷對這裡很是生疏,轉悠片刻終覺有些害怕,便回到了宮中書房,睡不著便在廳中踱步,不知不覺便彷徨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