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聽竹院出來,小三去了習武場,看見刑風仍在原處跪著,腰立的筆直。
他走近前去,低聲道:「門主吩咐,刑堂主可以起來了。」
刑風起身,雙腿難免有些麻木,踉蹌了一下,小三連忙上前將他扶住。
有意無意之間,刑風摸到了他的脈相,眉頭不禁一蹙:「噬心蠱已經活動,媚殺的引蟲已經種上了?」
小三點頭:「照門主吩咐,我剛才親手去種上了。」
言語間已經極力平靜,停頓片刻他又發問:「那條引蟲,是不是真的對她無害?」
「對她當然無害,痛苦的只是你一個。」刑風看著他:「種上去的時候,你離她一定很近,是不是覺得萬箭錐心?」
小三低頭不發話,過一會刑風則開始苦笑:「你很快就會回到你主子身邊了,既然噬心蠱已經種上,門主自然是不會放過折磨你們的機會。」
沒過多久刑風的話就得到印證,小三居然回到了媚殺院,和去時一樣,握著他的破魂劍,臉色有些蒼白,眼底一道淡青色。
見到晚媚之後,他第一時間展開羊皮卷,道:「主子這次是要刺殺血蓮教的右護法,和另一位天殺月影合作。護法的名字叫做藍若,武功路數連鬼眼也不是太清楚。」
晚媚一路聽一路點頭,最終是握住了他修長的右手,放到臉頰摩娑。
噬心蠱在啃咬心脈,小三將牙咬了又咬,有太多理由抽出手來,可最終卻是沒有,就這麼任由她握著,指尖撫過她臉頰,如同撫過一個隨時都會破碎的幻夢。
真正出發去執行任務是三天之後,晚媚和月影同坐一輛馬車,車簾緊緊垂下,走了很長時間才到目的地。
月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人長的也冷艷,一路上就沒有幾句話,也根本沒有笑過。
目的地是南疆的藍照城,晚媚和月影並肩走在大街,看見到處都有血蓮販賣,一般是石頭雕成的小小一朵,也不知用什麼染色,紅得分外鮮亮。
晚媚尋了家鋪子,花三兩銀子買了一朵,那老闆雙手合什祝福她:「願池中血蓮保佑姑娘,助您洗清前世罪孽。」
晚媚笑了笑,將蓮花托在手心,抬高到眼前仔細打量。
頭頂的陽光透過那朵蓮花,在她眉心落下一個陰影,小小的一朵七瓣蓮,起先是黑色,到後來漸漸鮮亮,竟像是鮮血從膚底滲出,在她眉心開出了一朵血蓮花。
「血蓮花!」
沒隔多久店舖老闆突然沙啞嗓子喊了一聲,跌跌撞撞上前來,匍匐在晚媚腳底,雙手朝天捧著她眉心那朵血蓮。
「我主慈悲,血蓮轉世!」他仰天長喚,聲音穿過長街,一下止住了眾人腳步。
晚媚和月影於是一下成了整條街的中心,一圈又一圈的人將她們團團圍住,全都跪地高舉雙手,捧著晚媚眉心那朵血蓮。
「我主慈悲,血蓮轉世!」
這整齊劃一的頌念聲劃破藍照城的寧靜,一直傳到城東波瀾不驚的血池邊。
血池裡流淌的真是人的鮮血,暗紅色池面,閃著幽光的白色池壁,中央立著一朵花瓣合攏的蓮花。
「好像是要出事了呢。」本來在池邊下棋的藍若突然說了句,夾著白子的手指頓住了,眉頭湧上一層憂色。
「咱們藍若的預感總歸是不會錯的。」和他對弈的幽禪朗笑了聲,又斜起眼來看他:「只是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想事情的樣子真是好看,夾著棋子的姿勢也好看,我是老顧著看你,所以下棋才總輸。」
藍若橫她一眼,好脾氣的將手指懸在半空:「左護法大人,我的幽禪大小姐,我這一子落下去你又要輸了,你還要不要悔棋?」
※ ※ ※ ※
見到晚媚之後,藍若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歎氣,歎息著拿手指去撫摸她額頭的那朵血蓮。
南疆的傳說是這樣,每個人生來都帶有前世的罪惡,而輪迴轉世就是為了贖罪。
池子裡面的血是藍照城所有人的血,死後割破腳踝放進去的,代表今世的貪婪慾望等諸多罪孽。
據說只要池子中央的血蓮開放,那麼這裡所有人的罪孽都會被寬恕,來世將登極樂,再不受輪迴之苦。
血蓮教由此而生,是南疆幾乎所有人的圖騰,而每次新舊教主更替,據說總會天生異象,在新教主額頭生出一朵血蓮。
然而傳說終歸只是傳說,藍若當然明白,所謂額生血蓮,不過就是一種蠱術,一個蒙昧眾生的把戲。
「你這朵蓮花是從哪裡來的,誰教你這種蠱術。」他將手指按在晚媚眉心,微微歎息:「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惹火,你會為這個喪命。」
眉心那朵血紅色的蓮花在他指尖下跳動,最終離開晚媚額頭,在他掌心聚攏成一小汪血水。
這也是血蠱,死後的血蠱,是流光死後一部分血液和血蠱被曬乾,磨成的粉末。
粉末看起來沒有顏色,可一旦被人塗在身上,遇熱後就會現出血一樣的顏色,成為終身不褪的印記。
晚媚就是拿它預先在額頭畫了朵蓮花,就這樣成了血蓮轉世。
「你們不是教裡的人,居然會本教的蠱術,我想知道為什麼。」藍若將那攤血水在掌心搖晃,說話時還是很溫柔和氣。
他那雙手是晚媚平生所見最漂亮的手,修長勻稱,每個動作都透著優雅。
可就是這雙優雅的手,在她沉默許久後動作,突然點了她和月影的穴道,又溫柔的依次抱起她們,將她們浸到了血池中。
血池中的血滑膩粘稠,一下沒到了晚媚胸口,晚媚驚叫了一聲,看著血池中血水蕩漾,那朵血蓮緩緩開放,裡面竟是包著一張男人邪佞的臉。
「鬼魂也有慾望呢。」池邊藍若緩聲發話,晚媚和月影只覺得血池越來越燙,而自己的衣衫不知何時已經不見,身子正緩緩上升,雙峰上掛著的血水竟是有了生命,像情人灼熱的唇,在乳尖上狠命一吸。
快感和恐懼都是如此真切,晚媚和月影這次是同時開口,拼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尖嘯。
「我說!」到最後是月影發聲求饒,身體抖成一團:「我們是來殺你,有人教我們弄出這朵血蓮,說是這樣就能接近你。」
藍若苦笑了一聲,還是那雙優雅的手,迎空輕輕拂動,一切幻象盡都不見,晚媚發現自己不過就是坐在血池邊,只是足尖染血,身上衣衫更是完好無缺。
一切都是幻象,血蓮教的右護法藍若,本來就最擅長幻術。
月影身子還在發顫,一時間頭暈眼花,人直直就要往血池裡栽去。
藍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又解開她和晚媚穴位,低聲道:「你們走吧。」
晚媚有些吃驚:「你居然放我們走?不問我們是受誰指使嗎?」
藍若低頭,還是那個溫和的表情,一縷頭髮掃過清澈的眼,蓋住了那裡的神傷。
「有些事,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他緩聲道:「心裡明白就成。」
言猶未落血池邊已經有了人聲,一個八尺大漢踏步如雷,領了大約十數個人,呼啦一聲就將他們團團圍住。
「屬下聽說,血蓮已經轉世,敢問藍護法,新任教主在哪裡?」那大漢一抱拳頭,說話就好比撞鐘,震的人耳膜亂顫。
「不過是個誤會。」藍若抬起頭:「我剛才問過這個姑娘了,她是中原人,眉心畫花,本來就是她們中原人的習慣,還有個名字叫做花鈿。」
大漢眨眨眼,低頭瞧瞧晚媚又瞧瞧月影,問了句:「你們真是中原人?這真是個誤會?」
他那嗓門真是能把聾子喊醒,晚媚皺了下眉頭,人往後斜斜退了兩步。
只是兩步的距離,她的眉心竟是又生出異相,隱隱的紅光閃動,一朵血蓮正破膚而出。
眾人一時噤聲,藍若的眼底第一次閃出厲色,伸出手一把將她拽到了跟前。
眉心一朵血蓮,晚媚和他眼對眼,綻開一個妖媚的笑臉。
幻術,在鬼門時她早在公子那裡領教過,如今能夠靠意念力隨心操控熒蠱的晚媚,又怎麼會被區區幻術蒙蔽。
藍若在池邊一心催動幻術時,她其實一共做了兩件事,一件就是在眉心又重新畫了朵血蓮。
「我主慈悲,血蓮轉世!」那大漢領人下跪,其聲如鐘,震的血池裡血水層層浪起。
藍若將晚媚的手握的更緊了,臉上又浮出那個苦笑。
怎麼辦,親口告訴教中長老,所謂額生血蓮只是個把戲。還是讓眼前這個女子奸計得逞?
一切都還沒理出個頭緒,那血池中卻又有了異動,池中本來一直孤立的血蓮花竟然攔腰折斷,『撲通』一聲墜入了血池。
這就是晚媚做的第二件事,在池邊催動真氣,斬斷了蓮花的莖。
所有人都不動了,包括藍若,臉上表情凝固,眼見著他們的信仰和圖騰就這樣沉底,沉入了代表藍照人罪孽的血池。
晚媚在這時下跪,長髮沖天而起,十指張開攏成一朵蓮花,嘶聲道:「我主息怒,血蓮教將獻上祭禮,為我等欲孽贖罪。」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由那大漢領頭,全都看住了藍若:「左護法人呢,只有她血性純陰能夠獻祭,到她為我血蓮教犧牲的時候了!」
藍若抬眼,一向淡定溫柔的人突然生出霸氣,對著眾人凜凜一掃。
「這女子是個妖孽。」他伸出手來,一下卡住了晚媚頸脖:「我現在就將她正法,餘下一切,藍某自有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