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中原武林果然圍剿血蓮教,失去了藍若的血蓮教群龍無首,一個月下來,所謂的邪教果然覆亡在即,裘鐵膽真正是春風得意,鐵膽整日介玩的震天響。
到這時這刻晚媚才明白了公子的意圖,明白他是布下了怎樣一根長線。
懂得權衡退讓的方歌被證明是叛徒,大俠們吸取教訓,果然是選了個疾惡如仇的人來做盟主。
使蠱術的當然是邪教,邪教的人當然都該死,為了匡扶正義,犧牲在所難免。裘盟主的這種思維邏輯,是多麼符合公子的心意。
而晚媚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個月自己居然一直留在鬼門,而鬼門眾人也沒有一個去參與血戰。
到最後血蓮教輸了個徹底,公子這才傳了話,要她和自己同去藍照城
一路公子都無話,神色有些凝重,到目的地這才幽幽問了句:「你是不是已經聯絡好幽禪?」
晚媚點了點頭:「小三已經先去打點,應該是辦好了。」
事情沒出意外,下車時幽禪已經在車外等候,人比先前清減了許多。
見到公子她彎腰示禮,直接切入正題:「蘇輕涯還是沒有現身,我這就帶您去他住處。」
公子表情漠然,悄無聲息跟在了她身後,玄色衣衫劃過青石長街,背影依舊是無邊寂寥。
蘇輕涯的住處居然在菜市的盡頭,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一個整日叫賣鮮魚的攤子底下,居然是藏著一個洞口,機關被拉開後現出長長石階,一直通往深不見底的地下。
「這個地方有沒有別人知道?」站在洞口公子轉向幽禪,沒有焦點的眼眸居然閃出一道厲芒。
「知道的還有藍若。」幽禪艱澀的一笑:「十年來只有他能見到教主,我是暗裡跟蹤他來到這裡。」
公子再不多話,一轉身踏上石階,晚媚和幽禪連忙跟上。
地室很深,越往下是越涼,走到石階盡頭時就好似進入北方寒冬,冷的晚媚連嘴唇都開始發木。
她覺得詫異,扭頭看了幽禪一眼,地室裡就在這時火光全滅,頓時間漆黑一片。
腳底開始有粘膩的液體漫溢,粘稠的感覺象血,轉眼已經漫過小腿。
有東西開始纏上三人的腿肚,冰冰涼象條濕滑的蛇,直往血肉裡扎去。
「是水蛭嗎?還是別的什麼。」晚媚在黑暗裡揮動神隱,將一根快扎進她腿肚的東西劈斷,揚聲問向幽禪。
幽禪的聲音有些發寒,人高高騰起躍向半空,道:「不是水蛭,血里長出的籐蔓,冰冰涼,莫非這是蛇蔓?你們可千萬別讓它鑽進了皮肉裡去!」
「下來!」黑暗裡突然響起公子的聲音,極快的兩個字,幽禪還不及反應,人已經被他捉住腳踝跌進血水裡。
頭頂這時響起許多道極細的風聲,很快就又歸於寂靜。
「無聲羽箭,卻力有千斤,哪一枝都能把你釘穿。」公子在近處冷冷發話:「你們最好是誰也別上去。」
腳底的籐蔓此刻是越來越密,像地底的幽魂,怎麼都趕之不盡。
幽禪的聲音開始顫慄:「這地方果然是鬼窟,有來無回,藍若果然沒騙我,他從不騙我!」
血水不斷上升,很快就已沒過了腰身,一根籐蔓已經纏到了晚媚私·處,這時的她終於覺得恐懼,神隱鞭開始失去章法。
「有來無回,我看未必。」黑暗裡響起公子明晰的聲音,片刻後他人已在半空,指尖夾住一根羽箭,將它射進了右前方一個極小的洞穴。
半空中立時平靜,血水如潮般退去,所有籐蔓全都沒了影蹤。
火光又照亮黑暗,所有機關竟因公子那一箭全解了。
「很可惜這裡來了個瞎子,瞎子的耳朵總是別人靈些,能聽出機簧所在。」公子抖了抖衣衫,毫不停頓邁進地室深處。
晚媚連忙跟上,可幽禪卻留在了原處,看著指尖一截黑色的籐蔓發怔。
掙扎不過片刻,她很快揮刀斬斷右臂,人往前跪倒,極盡力氣壓低了痛呼。
晚媚聞聲回頭,想轉身卻被公子一把捉住衣袖。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可以走了。」公子轉向幽禪,聲音裡沒有一絲暖意。
「既是來了又何必走呢,不如一起請進吧。」
地室的盡頭突然響起一把微沙的聲音,有扇門洞開,裡面湧出撲天寒意。
「等了這麼久才等到,三位果然是貴客。」進門之後晚媚終於瞧見了這地府的主人,十年不曾現身的血蓮教主,蘇輕涯。
那扇玉色的門很快合上,屋裡冷的錐心刺骨,可蘇輕涯卻穿了件極薄的長衫,天青色,束一根全黑的腰帶。
這是個能夠配得上美字的男人,美的邪惡,看來只有三十歲模樣。
「在下蘇輕涯。」片刻後蘇輕涯發話,將手裡的夜光杯高舉:「除了幽禪,你們兩位不準備自我介紹一下嗎?」
說這句話時他微微側過了臉,晚媚這才看清他右頰和右手背都有一株籐蔓,純黑色,間著蛇紋,形狀無限妖嬈。
這樣的花紋益發將他襯得妖異,像地獄修羅,因著黑暗更加魅惑。
晚媚有些失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籐蔓,突然間發現籐蔓竟是動了,枝頭搖曳,在右臉上又長出半寸。
她的訝異被蘇輕涯察覺,他開始側頭,拿手指拂了拂臉頰。
「忘了介紹,我臉上的這株叫做蛇蔓,活了二十年的蛇蔓,極品蠱蟲,如今和我共用一個身體。」
他這句話沒說完幽禪已經低呼一聲,人前栽在地,眼裡閃著驚懼的光。
「二十年了。」她低聲道:「怎麼這二十年裡,蛇蔓沒把你吞了,在你頭頂開出枝蛇信花來。」
「如果我離開這間地室,它自然很快就會吞了我。」蘇輕涯微微揚起眉頭:「你莫要忘了,蛇畏寒,而我這屋子冷的很,砌的時候可廢了不少寒玉。」
「這麼說我娘沒白死。」幽禪立起身來,眼裡怨恨滔天:「她在你身上種下蛇蔓,至少是讓你十年不見天日。」
這又是個故事,形狀慘烈而內容陳舊。
為了復仇,二十年前幽禪的娘在自己身上種下蛇蔓,前來刺殺蘇輕涯。
這場較量實力懸殊,最終她被割頸而死,鮮血鋪了滿地,可蘇輕涯不過是食指破了個小口。
然而一個小口已經足夠,蛇蔓轉尋寄主,就是這一個小口,讓它彈指之間就鑽進了蘇輕涯身體。
犧牲於是值回代價,幽禪娘親含笑而終,仿似看見蛇蔓在蘇輕涯身體裡生長,觸角探進血肉,探進心肺,最終在他頭頂綻放,開出一朵鮮紅的蛇信花。
「蛇信花……」蘇輕涯沉吟,手指又拂了拂蛇蔓:「原來那是你娘,說來我還真該多謝她,是她替我找到失傳已久的蛇蔓,還勞心勞力替我種上,讓我內力大增,還妖精似的容顏不老。」
幽禪的身子又開始發抖,單臂握起了刀,厲聲道:「無論如何你死期到了!三千亡魂,他們等你人頭祭奠已經太久,你懺悔吧!」
「我為什麼要懺悔。「蘇輕涯前傾身子,笑得輕蔑:「你定膻門莫非就是善類,我若不反抗,我血蓮教要死的人又何止三千!」
「可是那三千人不該死!我弟弟,死時才一歲,一歲……連說話還沒學會……」
「這麼說藍若便該死。」蘇輕涯的聲音突然亮了起來:「在街邊使幻術哄小孩開心的藍若,取自己膝蓋骨替人接骨的藍若,十年來讓血蓮教再無紛爭的藍若,他難道就該死?」
幽禪一頓,眼裡血色更重,心卻萬分鹹澀,好像沉進了深海。
「他是不該死。」這句回答已經被抽去了七成力氣:「可這能說明什麼,說明你無罪還是……」
「說明這世間的對錯還輪不到你來評判!」蘇輕涯將杯裡葡萄酒一飲而盡,夜光杯華光一閃,轉眼在半空裂成碎片,往幽禪要穴襲來。
十塊碎片,九塊正中目標,幽禪手裡的彎刀舞得像雪光一片,可也只擋住了十分之一。
蘇輕涯的身子如影附來,右手握住她傷口,手背籐蔓舞動。
「說明我自然是罪孽滔天,可你未見得就是雪白蓮台!」他又加了句,掌間真氣催動,在幽禪身體裡瘋狂遊走。
一小截黑色的籐蔓從幽禪肩頭露了出來,在傷口裡不住掙扎,最終還是被真氣逼迫,離開了幽禪的身體。
「我答應過藍若,保你不死。」蘇輕涯輕聲,彈指將那株籐蔓擊成飛灰,接著長袖一揮,轉身再不瞧幽禪一眼。
幽禪在他身後絕望地揮起了彎刀,刀光在離背一寸時停住,被袖角攔腰捲起。
「拿我人頭祭三千亡魂,你還不配。」不曾轉身的蘇輕涯將寬袖又是一揮。
彎刀落地,斷成三截,刃口再沒一絲銳氣。
「她是不配。」一直沉默的公子終於發話:「成王敗寇,你也不必為那三千性命懺悔。」
蘇輕涯的唇邊漾起了笑:「兩指就夾住千斤羽箭,片刻就能聽出我機簧所在,這位公子應該才是正主,是我要等的人。」
「你料定我會來?」
「料定。滅血蓮教而不殺蘇輕涯,那麼就是還沒滅盡,你必定會來。」
「嫁禍,借刀殺人,好計謀。」蘇輕涯輕輕撫掌:「我只是好奇,你是從哪裡學來我血蓮教的蠱術和媚術,學得這般好,用它殺人,害我血蓮教百口莫辨。」
公子沉默,沒曾回答,只是打了個響指,半空中立時飛起了螢光。
滿室的熒蠱,最終在他掌心聚攏,開成一朵血蓮。
「我是替這熒蠱的主人來問一句話。」螢光中公子的臉有些妖異,和蘇輕涯有三分神似:「問你可對她存有愧疚。」
蘇輕涯微微一怔,面孔上冰雪卻不曾融化。
「不。」他回得斬釘截鐵:「從跟我第一天起,她就應該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既然明白,就不該有怨言。」
公子冷笑了聲,手裡血蓮四散,又化作滿室螢光。
「愧不愧疚你都得死,我又何苦多此一問。」他道,黑衫騰空而起,殺氣便如利刀,轉瞬蓋過滿室寒氣。
這是第一次,晚媚見到公子使出了全力,甚至是使出了從未使過的兵器。
黑色袖口裡的一道藍光,藍色的錐,通體透明,在兩人過到一百招時終於亮相,像情人墜下的淚,淒楚卻美麗。
這道美麗的藍光最終是抵在了蘇輕涯的眉心,錐尖破開皮肉,切進去足有半寸。
鮮血從他眉心落下,滑過右臉,溫熱的一道。
蛇蔓微微顫動,在他右臉暴漲,頃刻間已經是漫過眉心。
抵在公子胸前的那只右手也有了動靜,手背籐蔓向前,居然是長過了手指。
掌心本來離胸膛還有半寸,這勝負間的半寸頃刻便已不見,黑色籐蔓穿進公子前胸,遇血更是盛放,枝條穿過身體,在他後背舒展成一個美麗的渦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