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從外回到大雜院時,正巧遇上了也從外邊回來的瘦猴癟猴二人,手上都提著些東西,還未靠近便聞見籃子裡傳來的一股腥臭之氣,兩人張望著彼此籃子裡的東西,面生好奇之意。
「真夠味兒的,你的是啥?」
瘦猴笑得神秘兮兮,掀開了籃子一角,露出下面的臭魚爛蝦,問他:「你呢?」
癟猴一陣壞笑,撩開自己的籃子,裡面赫然是幾坨牛糞:「老大不是要咱們找些臭東西嗎?問世間何物最臭?唯有粑粑也——」
二人笑作一團,互稱對方噁心,正好葉蘭走上前來,見狀問道:「你們笑什麼呢?」
癟猴瘦猴一見葉蘭,呼啦啦地圍了她上來,爭先恐後地向她邀功:「老大老大,你要我們辦的事,我們都辦妥了!」
葉蘭喜笑顏開,讚賞道:「幹得好。」蒙她嘉獎當然是喜不自禁,兄弟二人七嘴八舌地起收集這些髒物的艱難卓絕之處,嘰嘰喳喳,活像一群螞蚱。這時候母親華農聽到聲音走出房間,站在簷下揮手叫她,葉蘭應聲上前,跟著母親一道進屋,母親掩上房門,取出縫製了數日的衣裙遞給她,笑道:「這是娘一針一線親手做的,想著我的蘭兒穿上以後定是嬌艷動人。」
葉蘭笑著按住母親的手:「娘給女兒做了,女兒也沒有地方穿啊。」
母親搖頭,不認同道:「怎麼會沒有,等你日後做回女兒家,可有時間打扮自己,到時候娘再替你尋一門合心合意的親事……」
葉蘭神色犯難:「蘭兒尚有未完之事,即日就要動身……」
華農心底一顫,舉目看她,眼中有來不及遮掩的神傷。讓母親為自己擔驚受怕是葉蘭最不願見到的,也是她最無法承受的。葉蘭心頭一痛,掀了裙擺,在她面前跪下,仰頭看她,殷殷道:「女兒不孝……」
華農伸手撫摸她秀髮,一點點往下,及至她臉頰,溫和地問:「非走不可麼?」
她目中含淚,點頭:「非走不可?」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麼?」她問,語氣忡忡。
葉蘭略吃驚,對她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母親並非她想像的那樣一無所知。只是為了女兒k的安心,她恪盡著她的沉默。
葉蘭聲音低低:「娘,對不起,女兒不能陪在您身邊,國將不為國,我不能眼看著這一切壞下去,女兒走了,請娘親務必保重自己。」
華農笑著,兩鬢在流轉的歲月間已悄然轉白,而她望向葉蘭的目光仍舊那樣溫暖,她用手撫平葉蘭額際亂髮,乾燥的掌心帶著鎮定人心的作用。
「安心去吧孩子,娘會好好的,等著蘭兒會來。」
葉蘭忍淚起身,不敢在母親面前落下一滴淚,推開房門後加快了腳步,跟站在門外的巍鳴撞了個滿懷,她還未抬頭,他卻先伸手,放在她腦後,將她的臉按壓在自己胸口,攬她入懷中。
她伏在他胸膛,開始抽噎,細細的哭泣,聲音很低。
巍鳴撫著她的長髮,他想,沒有人會比她更瞭解這名女子的不捨和絕望,家與國,母親與君上,都在她的秤之上,衡量決定著她感情的去向,所以她不能不掙扎,她無時無刻不飽嘗著感情淬煉的結果。
他側首低頭,自然地落了一吻在她的如雲秀髮之上,輕聲安慰她:「蘭兒,這是你第一次當著我的面哭,我……真的很高興……啊!」
那一聲不合時宜的啊,是葉蘭一時怒起,咬在他胸口所致。她這樣傷心難過,他竟覺得高興,豈不讓人怒火中燒。
巍鳴哀嚎,眼淚狂飆:「這都要咬,你屬狗的啊!」
次日飛塵便遣了人送來棺材,那棺材由柏木所製,繪有仙鶴騰雲,絢麗有序。瘦猴癟猴忍著臭氣,將早已備好的爛蟲蝦米倒入其中,葉蘭領著巍鳴走近,瘦猴連忙點頭邀功:「老大,你讓我們調製的死人味道,已經成了。」
葉蘭轉頭看巍鳴,問他:「你信我麼?」
他點了點頭。
她指著那面棺材道:「待會兒我會封住你的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到時候你就跟睡著了一樣,大概過了四五個時辰之後就能醒過來。」
巍鳴生性喜潔,為了葉蘭便生生忍下,:「好。」
葉蘭轉頭交代瘦猴癟猴二兄弟,道:「這次我若走了,生死未卜,若是三之後我沒有回來,就帶著我娘速速離開此地,記住了麼?」
二人臉色一變,齊聲叫她:「老大!」
葉蘭毅然打斷了他倆:「既然叫我一聲老大,就要聽我的話。」
懿滄群策馬在崎嶇山路上,馬蹄的每一次揚起都帶起塵土,身後緊隨的懿滄武士日夜不曾稍作歇息,整齊的馬蹄聲震得地面都微微顫動,轉瞬之間便於山路口消失,懿滄武士跨過悠然河,直奔鸞傾城的驛館。等候已久的懿滄副將心驚膽顫地迎了出來,還未下拜,迎面先挨了懿滄群一記馬鞭,鞭聲凌厲清脆,打得那人皮開肉綻。他豹眼怒睜,大喝一聲:「廢物,這點事都要我親自出馬,早該將你剁成肉泥餵狗!」
語罷又是一鞭。
懿滄副將不敢動亦不敢躲,連聲道:「是屬下辦事不力,望澗主息怒。」
晟睿勒馬上前,看著跪在地上的那人,冷淡道:「那具屍體呢?抬上來看看。」
很快便有武士抬了那具焦屍上來,懿滄群暫時收了怒火,翻身下馬,走上前去與晟睿一起察看,武士掀開覆屍的白布,赫然見那屍體焦黑模糊,已經開始腐爛。
懿滄群連聲咒罵。
晟睿若有所思,而後轉頭問身邊的人:「他身上穿得,可是皇甫巍鳴的衣服?」
懿滄副將忙點頭,面上一血珠滾下,他連擦也不敢擦。
晟睿上前撕下他一截袖子,遞給跟在自己身後的冰原狼:「阿布,聞聞。」
冰原狼嗅了嗅衣服,仰長嘯,晟睿微微一笑,轉向懿滄群,道:「叔父不必著急,很快即能尋到皇甫巍鳴的蹤跡。」
懿滄群得他如此保證,才稍稍展顏,點頭道:「一個黃口兒,我不信他還能有通的本事,必定是有高人在後相助。晟睿,記住,除了他,其他窩藏包庇的,全給我捉回來。」
「侄兒明白。」
轉頭望向鸞傾殿所在的方位,他渾濁雙目微微瞇了瞇,冷笑道:「本來還想用些斯文的法子,如今看來,真是不必了。你們給我記得,接到荊南郡主之後,其他人,都給我宰了,再給鸞傾殿放一把火,省得老夫再尋些亂七八糟的借口動手。」
「至於你,」他回頭,掃了一眼跪在地上、渾身冒冷汗的懿滄副將軍,冷笑道,「暫且放過你一條命。」
懿滄副將連連叩頭,嘴上不住開口:「謝澗主,謝澗主不殺之恩。」
「滾吧。」
懿滄副將羞憤離開,在驛站門口的時候被人攔下,手下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將軍,有人要見您一面。」
懿滄副將一肚子火正沒處發,手一揮,不耐煩道:「不見不見,沒見老子心煩。」
手下附到他耳邊,竊竊私語道:「是那個人,那人知道巍鳴君在哪裡?」
懿滄副將眼睛一亮,不由大喜道:「讓他進來。」
手下躊躇:「這事兒需不需要通知懿滄澗主。」
副將因懿滄群的訓斥惱火,急於表現立功,生怕被別人搶了功勞,忙道:「我去見他。」
一見到那三番五次壞他好事的葉蘭,懿滄副將大怒,抽刀飛身而起,攻向葉蘭,被葉蘭兩三刀擋住,厲聲喝道:「你要的死人,我給你帶來了。」
懿滄副將氣喘吁吁地停下手上的攻擊,目中驚疑不定,看向葉蘭。
葉蘭側了側身,亮出她身後那副棺材。懿滄副將將信將疑,收了彎刀快步上前,望向棺內,赫然正是皇甫巍鳴的屍首,惡臭難忍。
跟在他身後的武士們紛紛捂鼻,開口道:「將軍,屍體都臭了。」
葉蘭似笑非笑:「這種氣,你死了,你也臭。」
懿滄副將仔細打量巍鳴,葉蘭警覺地盯著他一舉一動,唯恐他發現其中端倪,對巍鳴不利。懿滄副命手下上前檢查,武士不情願地捏著鼻子,伸手到他鼻端探了探鼻息,便快快收了手回來,嫌棄似地在衣上猛擦,而後向著懿滄副將點了點頭,示意他已死透。
副將大喜,連聲道:「蓋上蓋上。」
等棺木蓋妥,懿滄副將猛然轉身,將手上的彎刀架在葉蘭的脖子上,眼中精光四溢,冷笑道:「你子打的什麼主意,幾日前還拚死保護,怎的今日性情大變,把他給殺了?」
葉蘭作揖諂媚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本是為利所驅,這人開始自己是什麼堂主,還許諾我,只要我能護他平安無事他就能給我萬金,可是,這子根本就是在騙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也不能平白讓人欺負,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把他給做了。」
懿滄副將冷冷地打量著她,似在判斷她話的真實性。
葉蘭語氣一轉,拿出流里流氣的樣子,向著那名副將討好似的一笑:「的心想,您如此想要這子的性命,若是的把那人給您帶來,想必你一定會給的一點好處吧?」
懿滄副將放聲大笑,眼中的猜忌這才淡去,手一揮,讓手下拿了一包錢給她。葉蘭接過那包錢,喜笑顏開連聲道謝,一邊掂量著一邊朝外走去,心裡不住默念:叫住我啊,快點叫住我啊。
懿滄副將若有所思,揚聲道:「等等。」
葉蘭停下腳步,嘴角一勾,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向懿滄將軍,恢復了那諂媚討好的表情:「敢問大人有何吩咐?」
他陰惻惻地問:「你,是你殺了皇甫巍鳴?」
葉蘭點頭。
懿滄副將加重語氣,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再問你一遍,究竟是誰殺了他?」
葉蘭會意,巴結道:「大人認為……該是誰殺了他?」
副將讚許地看她一眼:「果然識趣。」
葉蘭察言觀色,順勢接他的話講下去:「的明白,殺他的人,可以是玉皇大帝,也可以是泰山東君,無論是誰,都是的親眼所見。」
副將又是大笑,拎起桌上一包銀子丟給葉蘭:「記住,殺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荊南蘇穆。」
葉蘭眼中冷光閃過,生生忍下了,點頭哈腰道:「沒錯,看的這記性,就是他殺的。」
懿滄副將滿意地點了點頭,命令左右:「去,帶這子去寫一份供詞,讓他畫押。」她正要走,又被副將叫住,看著葉蘭的眼許久,他才意味深長地開口,「知道該怎麼做吧,子?」
葉蘭賠笑點頭:「的明白,您放心,我定會死死咬住蘇穆君的,錢不會白花。」
「那就好,」他鬆了口氣,「我們走,把棺材抬上。」
葉蘭抬頭望了一眼棺材,心中百味陳雜,一面為巍鳴的安危擔憂,一面又憂心蘇穆的處境,千頭萬緒撕扯著她的心,她抬頭看向空,被此時正烈的太陽刺痛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