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的清婉尚未走遠,聽得二人隻言片語,心內一驚,握緊了懷中苦海所贈的胭脂,心想我得替二哥哥幫幫葉蘭。心意已定,便轉身進了庚子捷的房間,四下一看,立刻尋到了他時刻佩著的殘劍,打開胭脂塗在劍身。做完這件事後庚子捷剛巧從外走入,沖清婉點了點頭,簡單交代說「我出去辦點事,你早點歇著吧。」
清婉急於知道他此行目的,脫口而出問他「你何時回來?」
她從未主動表露過她的關心,這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自然令庚子捷驚喜不已,他不由微笑,反問她道「這是你在表示關心嗎?」
清婉面色浮紅,側身在桌邊坐下,不再理他。這樣罕見的小女兒嬌態亦看得他怦然心動,庚子捷仰頭大笑,志得意滿地提劍出門,渾然不知身後清婉望來的冷淡眼神。
是夜庚子捷辛子凌換上夜行衣,以高超的輕功避開了有疏城內守衛的耳目,在屋頂樑上如履平地般疾走,輕巧地落在葉蘭所居的院內高樹上。葉蘭早已聽見樑上嘈雜錯切的腳步聲,收起杜若玉釵,抬腿踹開房門,高聲喝道「來者為客,何必做見不得人的樑上君子?」
庚辛二人從樹上雙雙躍下,落在她面前空地,庚子捷抬手摘下臉上黑白對半的面具,冷冷道「既然你見了我師妹的真容,就留不得你活口。我的命,也賭給你。」
葉蘭負手看向辛子凌,也認出了那日竹林之內要取他性命的女刺客,微微笑著「怎麼?尋到幫手了?」
辛子凌果然氣惱,扭過頭去,暗中捏緊了拳頭。
葉蘭又是一笑,舉目再看庚子捷「長夜漫漫,葉蘭有的是耐心。看看你們青門引有多少人,多少面具,罩住這悠然河南北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
辛子凌不屑道「好大的口氣。」話音未落便揮掌向她擊去,率先朝她發起了攻擊,葉蘭輕巧轉身,以劍撥起窗台上的一排盆景,盆景上的葉子擰成一團,連成一氣,射向辛子凌。辛子凌不及躲避,庚子捷挺身闖入,還未抽刀只用刀鞘就將那些盆景們一氣擋下。回身順手扶住險些被她劍氣所傷的辛子凌,掐下手裡挽著的一枝花,插在了辛子凌的髮髻之上,含笑道「小師妹應該謝謝這送花之禮。」
辛子凌知他這樣說,必定是有十分勝算,心內稍安。庚子捷放開辛子凌,提劍轉身,以凌厲的劍風攻向葉蘭,葉蘭轉身避開,二人以飛簷走壁之姿在庭中四壁追逐,奔到樑上勾住橫樑,葉蘭回身發出靈羽,週身縈著的竹葉飛旋而出,在空中化成無數的飛刀,形成了一層強烈的攻勢。
辛子凌心內焦慮,大聲提醒他「師兄,拔劍。」
庚子捷抽出手上殘劍,隨著拔劍這一動作,刀鞘內噴出一層煙霧,呈霧狀散入庚子捷眼中,庚子捷吃痛驚叫,摔倒在地,口內大喊「眼睛,我的眼睛……」
辛子凌大驚失色,飛身上前扶他起來,仰頭恨恨地望了一眼葉蘭,咬牙切齒道「有疏葉蘭,你好卑鄙,竟用如此陰毒的招數。」
葉蘭蹙眉望向倒地痛呼的庚子捷,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偽。
這時煙蕪聽到動靜,領著無數有疏武士也趕到這裡,旋即命令左右手下「把這裡圍起來。」
武士們將這二人團團圍住,辛子凌提起手裡的刀護住庚子捷,戒備地望著周圍所有人。武士們忌憚著她手上兵器,一時也不敢靠近,煙蕪奪了刀,起身躍到辛子凌另一側,將刀架在地上痛呼的庚子捷脖子上,挑眉望向對方,狀似威脅「嗯?還不快放下兵刃。」
庚子捷雙目緊閉,難以視物,大喝道「子凌,快走!」
煙蕪的刀便往前送了一送,頃刻間庚子捷的脖子上就現出一道血痕,辛子凌心疼不已,失聲驚叫「你別動他。」
煙蕪不耐催促「還不束手就擒?」
辛子凌雙刀墜地。
自庚子捷辛子凌二人走後,清婉便一直等在客棧當中,不覺間已是月上中天,清婉抬頭望著月色,見他們遲遲不歸,便知葉蘭已得手,心想,此時正是好時機,差不多該去會一會故友。隨後換了便衣,推門走出客棧。
有疏城此刻因兩名刺客的造訪,正是喧囂不已,燈火通明,無需等待多久,清婉經人通傳引路,很快就見到了葉蘭,葉蘭一眼就已認出眼前這名不速之客「清婉姑娘。」
清婉屈膝行禮「清婉見過葉蘭郡主。」
葉蘭忙以雙手扶她站起,笑著擺首「這裡不比逍遙堂,沒那麼多拘禮的規矩,叫我葉蘭就好,快快請坐。」
二女先後入座,葉蘭望著她奇道「清婉姑娘當日不辭而別,怎麼會輾轉於有疏的城邦之中?」
清婉避而不答,轉而卻問她「清婉也詫異,在此相遇,本以為蘭姑娘已然是逍遙堂的君妻了。」
葉蘭聽得此語,勾動了她心內潛藏的隱痛,收了笑容,起身走到窗邊,低聲道「世事無常。」
清婉也起身跟隨,試探著問「蘭姑娘雖不是柔情似水的那輩佳人,卻也是心有七竅的妙人,不論姑娘是否承認,在清婉眼中,蘭姑娘待巍鳴君之心,並不亞於他待你之心。人世間,最難的也不過兩情相悅了。」
葉蘭探手在月下,收集著那淒清寥落的光,語氣也隨之變得傷感起來「我的心,我自己都搞不懂。」
清婉多少猜到發生在逍遙堂的事情,也明白葉蘭何以如此傷心,適當地提點她「蘭姑娘,可聽聞巫蠱族的一種迷藥?」
「迷藥?」
清婉點點頭「當日清婉在逍遙堂,曾聽侍女談及一味狠辣的迷藥。」
葉蘭的神色隨之變得嚴肅起來,聽得清婉繼續往下講「男女之事,本渾然天成,但這藥卻能混淆智識,令人做出一些違背本意的事。」
「不知姑娘講的這些,跟葉蘭有何瓜葛?」
清婉清楚明白地告訴她「這藥是給巍鳴君準備的。」
葉蘭恍然大悟「你是說,那天在竹林……」
看到清婉肯定點頭時,葉蘭的心猛然一沉,想起那日她闖入香榭之內,見到二人衣冠不整,自己何等傷心難過,連巍的解釋都聽不進去。現在想來竟是她一再的誤會他,誤解他,一意孤行給他判刑,卻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如今回想,竟是肝腸寸斷,葉蘭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心神俱傷「鳴兒是被冤枉的。我竟未信他,從未信他,他是該多麼地肝腸寸斷,傷心難耐。」
清婉歎了口氣,亦為二人未盡的緣分感到痛心「清婉把消息放給了依郡主的僕從,怕引火燒身,便離開了逍遙堂,不曾想到,還是未能阻止此陰毒之事。」
葉蘭捏緊拳頭,異常憤慨「到底是誰如此狠辣,以此陰招對付鳴兒?」
清婉垂目,視線落於自己裙邊,心想倘若現在把長姐的事告知葉蘭,傳到二哥哥耳中。二哥哥一向懦弱多情,定會對長姐心慈手軟。先瞞下吧。如此想過,再抬首時她表情中不見任何異樣,除了些許加深可信度的愧疚,她懇切道「清婉不知。當日清婉在藥房,碰巧聽到,兩個侍女談及此事。」
葉蘭牽住她雙手,神色間滿滿都是感動「無論如何,葉蘭也要謝謝姑娘,曾試圖幫助鳴兒。如今,又將真相告知。」
清婉淡淡收下她的感激,又鄭重其事地相求「蘭姑娘,清婉還有一事相求。」
「姑娘請講。」
清婉抬眸望她,眼中銳光一閃而過,她說「請蘭姑娘將那兩個青門引的殺手交於清婉。」
「你知道青門引?」葉蘭定定地望住清婉,心生疑竇,目中隱約含著戒備,「還有,你是如何知道那兩名殺手的事?」
「無論蘭信還是不信,清婉是與那兩名刺客結伴來到此地,不光知道青門引,還武斷推測,蘭姑娘是為尋皇甫世家的《逍遙流雲》而來?」
葉蘭神色凝重起來「你到底是誰?」
若是她繼續隱瞞,這兩名刺客是絕不會交到她手上,想至此,清婉雙目一垂,眼中泛淚,少有的動情「我是巍鳴哥哥的小妹——皇甫離櫻。」
葉蘭震驚地無以復加,看著她只覺難以置信,脫口而出就問她「離櫻!可你曾出入於逍遙堂,也曾見過鳴兒和長郡主?他們怎會視而不見,相見不相識呢?」
清婉臉色一黯,伸手撫著自己的臉傷感道「二哥認不出,是因這面容,已經不是當年離櫻的面孔了。」
葉蘭狐疑「此話怎講?」
清婉因是當著葉蘭的面,內心卸下諸多防備,也將原委盡數道出「當年,二哥前往鸞傾城迎娶鸞鳳女子,我被懿滄群的武士追殺,墜落懸崖,筋骨盡斷,面容也毀了。苦海為了醫治我,用一種毒蟲吸附我臉上的爛肉濃水,便有了這幅面容。」
葉蘭唏噓輕歎「妹妹竟吃了這樣多的苦,著實讓人心寒。」
清婉惻然一笑,將眼中淚意盡數泯去「我的心早死了。至今所求,不過是完成祖父的遺願?」
葉蘭抬頭,以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當年,祖父將皇甫信符托我交給迎親的二哥,也曾命離櫻尋找半闕《流雲》。我便推測出蘭姑娘追那二人的目的,故而在同行之時那殺手的刀鞘中動了手腳。」
葉蘭恍然驚覺「原來如此。」
「蘭姑娘應最知我二哥本性,多情如病難自醫。如今,他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姐姐若不回去解開芥蒂,他定會自苦自傷,姐姐於心何忍?」
與他離別這數日,葉蘭無時無刻不念著巍鳴,聽她說起,不由擾動她心事,讓她越發的感慨傷心,篤定道「我這就趕回逍遙堂去。為鳴兒平復心傷。那青門引的殺手,就如妹妹所言,交於你了。」
清婉鄭重點頭應下她所托「離櫻定會竭力尋回《流雲》。」
葉蘭也不忘叮囑她「此次雖以我為餌,卻假手我二姐,我並不想將她牽涉其中,如今,妹妹親力親為,我更安心些。只是,一切小心。」
「下月十五,我們在悠然河南岸的御風城外相見。」
葉蘭點頭「好,一言為定。葉蘭即刻啟程。」
「清婉還有一事相求,請蘭姐姐守口如瓶,不要將我的事告知二哥。」
葉蘭不解「這是為什麼?鳴兒一定欣喜小妹失而復得。」
清婉一笑,神色卻難以道清「離櫻自有苦衷,望姐姐成全。」
「葉蘭答應便是,想必妹妹也有難言之隱。」
清婉語氣似乎也有些悵然「總有一日,我會與二哥哥相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