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蘇穆被平安送走之後,葉蘭也開始收拾行李,巍鳴醒來見她,不由俏皮心起,起身走近,從背後擁住葉蘭,在她耳邊輕聲道「敢問美嬌娥,為何深夜到訪?可是月中仙子?」
葉蘭抬首,在鏡中看見巍鳴,不由羞怯一笑,轉身行了一個女兒禮,眉目盈盈地看著他「城闕不是君居處,尋來時路,不如歸去。」
巍鳴一愣,抬頭越過她看見桌上她正待收拾的衣物,和一件白色羽霓裳。
葉蘭問「鳴兒,你願意跟我走嗎?」
「這真是個傻問題,」巍鳴溫柔地看著她,「天涯海角,我都願意。」
葉蘭抖開那件羽霓裳,披在她和巍鳴身上,二人相視一眼,衝著對方微笑。
「準備好了麼?」
巍鳴伸手摟住她纖腰作為回應。
葉蘭運力,迎風而起,二人相協相擁,穿過大開的窗戶朝明月飛去,驚飛樹間一列雀鳥。葉蘭和巍鳴共披羽霓裳,宛若驚鴻,劃過夜空,一同飛出了逍遙堂。朔月當空,洩下清輝萬里,巍鳴感受著撲面清風,笑著向葉蘭道「蘭兒,我們當真是比翼雙飛了。」
葉蘭望向身後的逍遙堂,感慨萬千「久在樊籠中,復得返自然。」
二人越過城牆,順勢往山下林間飛去,腳下是縱橫連綿的青山,隨地勢俯仰而下,山頂隱約可見積雪,山下卻是風和日麗,草木臻盛,一年四季風光隨著山勢起伏而各異。
巍鳴轉頭望向葉蘭「若尋不回流雲,我願與蘭兒浪跡山野,流連不返。」
「山野村婦,你可願當?」
葉蘭擰身要躲,故意逗他說「不當!」
巍鳴挽住葉蘭,拉她到自己懷中,故意道「不當,可是要受罰的。」
「什麼懲罰?」
葉蘭睜大眼,無辜地看著他,眼中儘是天真無邪的光,看得巍鳴心裡直癢癢,湊近來正要親她。葉蘭故作大驚,退後要躲,一不小心失了平衡,兩人驚叫著直直墜下,羽霓裳因風鼓漲,將二人裹在其中,一同跌進茂密的枝葉之中。混亂之中,巍鳴還是本能地護住了葉蘭的頭,二人同時跌落在地。葉蘭的臉不巧就枕在他胸口,她面紅耳赤地抬起頭,只見巍鳴含情脈脈地望著她,像是漫天的星光都倒映在他眼中,驚人的明亮,他目不轉睛,端詳著她嬌羞容顏,終於情不自禁,俯身下來吻住她雙唇,跟想像中一樣的觸覺,帶著少女天生的香氣。
這一次葉蘭沒有躲,她閉上眼,羞怯地回應著他的吻。
有風掠過,頭頂枝葉沙沙作響,察覺到她在他懷中輕輕地顫,以為是她冷了,巍鳴鬆開她,低頭看她,此刻的葉蘭雙頰微紅,連帶著眉骨一帶都是嬌艷粉色。四目相接,彼此之間都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地避開了彼此的目光,又不知想起什麼,忍不住各自微笑。
這時巍鳴才抬頭打量四周景物,見密樹環繞,放眼望去層林盡染,置身其中根本看不到盡頭,不由心生感慨,歎道「沒想到,我兩次出逍遙堂,都是如此狼狽,第一次,被舅父追殺,如今被眾世家逼仄。生生要逃出自己的城池。」
葉蘭扶他站起,替他摘去發上衣間的樹葉,安慰他說「大丈夫能屈能伸,鳴兒不必介懷,等我們尋了那流雲,再榮歸故里也不遲。這些世間紛擾,今日便統統忘卻,鳴兒權當是趁此機緣,陪著蘭兒遊玩一番。」
巍鳴一笑,把手伸向葉蘭,不必開口她也意會,笑著交出自己的手,二人攜手同行,朝著密林深處走去。
蘇穆一人先到了那小屋中,端來清水忍痛處理完身上傷口,換了一件乾淨衣服,然後就開始靜坐等候。等到月上中天,周圍靜得落針可聞,蘇穆聽見門口傳來的腳步聲,他神色一緊,起身拿起長劍朝門口走去,推門一看,見葉蘭站在門口,蘇穆的臉上泛出久違笑意。
葉蘭看著他也是百感交集「兄長可好?」
蘇穆道「還好。」
葉蘭釋然一笑,轉身招呼落後一些的巍鳴「鳴兒。」巍鳴從陰影中緩步走出,出現在他蘇穆面前,表情陰晴不定,一字一句叫出他的名字「荊南蘇穆……」
蘇穆負手立著,雲淡風輕地迎視著他的目光,從容道「離開逍遙堂之前,我已命人守在逍遙城各個關隘……」
巍鳴冷哧打斷他的話,逼視著他「當真為我皇甫而守,亦或,是為你荊南鋪道?」
蘇穆一愣,輕笑,轉身望向月下林間「我自小苦讀,以史為鑒,以聖人言為修身之戒,自認為深居簡出,卻知天下。直到在逍遙大殿,受你祖父點播,我方醍醐灌頂,知己粗鄙。」
巍鳴有些驚訝,脫口而出道「祖父?」
蘇穆頷首「當日,我放下私仇,皆因老堂主遞給我兩個字。」
「哪兩個字?」
蘇穆回身,看著他的眼,清楚地說出那兩個字「大同。」
「你的祖父告訴我,天下大同,方可免去世家紛爭,戰火荼毒百姓。何人坐擁逍遙堂,並不緊要,關鍵在於,他是否能一統天下,外王內聖,令百姓安居樂業。」
巍鳴將信將疑「祖父當真這麼說?」
「或許,他的這一番話,本應是想說給你聽的。大丈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巍鳴細忖他話中內容,陷入了沉思。蘇穆看著他繼續道「你問我為誰而守城,我想借用老堂主之言,為生民。」話畢也不看他,轉身離去,心知以他的聰慧,必會理解老堂主的苦心。
看著蘇穆背影的巍鳴百感交集,想不到祖父最後的囑托,竟會假蘇穆的口道出。
這時葉蘭從屋裡出來,看了看蘇穆,又看了看巍鳴,只見兩人背對而立,竟像是一對鬧了彆扭的情侶一般,不看對方,也不跟對方說話。葉蘭心裡又好笑又好氣,伸手向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兩位爺,房間收拾好了,請進吧。」
二人同時回頭,蘇穆先進房間,巍鳴隨後跟上,在桌邊對面坐下,葉蘭端起桌上茶壺,斟了一杯茶,說「先喝點水吧。」
蘇穆巍鳴都以為葉蘭是在跟自己說話,下意識地全都抬手想要接杯,豈料葉蘭自行端起杯子,慢條斯理地自己飲盡。
蘇穆巍鳴望向葉蘭又望向彼此,有些反應不過來。
葉蘭見他們兩個愕然相對,都一臉傻乎乎像被欺騙的樣子,忍不住低頭一笑,道「好了,今日就讓小女子替你們端茶倒水。」說罷正要提壺倒水,卻被蘇穆自然地接過,他說「我來。」
蘇穆倒了一杯水,卻不是為自己,先將水杯推到巍鳴面前,而後提壺正要為自己斟。巍鳴起身接過茶柄,蘇穆訝異地抬頭看他,他淡淡道「我來。」
蘇穆想了一想,也不爭,鬆手任他接過,他效仿他斟茶,也推到蘇穆面前。
葉蘭看著二人舉動,先是有些驚訝,而後便開始淡淡微笑,目光溫和,像看兩個鬧了彆扭最終又重歸於好的孩子。
清水淡茶,蘊於其中的情誼卻非比尋常,二人同時舉杯,看著對方,一飲而盡,從前所有的嫌隙不快也隨著那飲下的茶水一起飲下。
葉蘭見他們順利和解之後,舒心一笑,問起當日蘇穆被擒之事「鳴兒,長郡主捉拿蘇穆君之時,蘭兒也在場;還有……蘭兒巡查迷藥之事,似乎長郡主也有嫌疑。」
此話一出,色變的並非巍鳴一人,因事關逍遙堂聲譽,蘇穆沉聲問「可有確鑿的證據?」
葉蘭還未開口,巍鳴先矢口否認「絕不可能。長姐賢良淑德,待我至誠,如此齷齪陰險之事,莫說做了,就是讓長姐聽聞,都要把她嚇個好歹!蘭兒定是搞錯了。」
葉蘭仔細思索「當日,那小侍從臨死前,口中留下「郡主」二字,蘭兒本以為是依郡主,後來推測,也可能是長郡主。」
巍鳴急了,搖頭道「僅憑這些死無對證的言辭,怎可隨意論斷?」
「可是……」
蘇穆見他二人為此事爭執不下,便出聲阻止道「當務之急,是尋到流雲,回到逍遙堂中,此事終會水落石出。」
葉蘭自然清楚芳聘在巍鳴心目中的形象和位置,就算是真的,讓他接受也不是容易的事,葉蘭想了想,便也作罷「蘇穆君說的對。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明日我們便啟程,去尋流雲。」
話音剛落,葉蘭才意識過來,三人略顯尷尬地望向屋內唯一一張床。
葉蘭躊躇「只有一張床,鳴兒還受著傷……」
蘇穆瞭然,立刻起身朝外走去「我去外間……散步……」
葉蘭有些愧疚,也想跟著他一塊兒出去,卻被巍鳴牽住了手,她回頭,只見他可憐兮兮地看著她「蘭兒,我們歇息吧。」葉蘭因蘇穆在旁,本就有些尷尬,掙脫他的手快快道「你快睡吧。」也不管巍鳴是何反應,跟著蘇穆快步走出。
外面也不過兩張簡陋床鋪,葉蘭抱著鋪蓋整理,無意間窺見角落裡被蘇穆塞成一團的血衣,葉蘭撿起一看,臉色大變,放下血衣推門出去,四小找尋,找到正在林間散步的蘇穆面前,關切地審視他週身,擔憂道「兄長,你也受傷了,是不是?」
蘇穆靜靜地看她,並不說話。
葉蘭情急,拉住蘇穆的手就往屋裡走「你快進屋去,我幫你看看。」
垂頭掃過被她握著的他的手,他另一隻手握緊成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一咳「無妨。」
葉蘭急得不行,盯著他嚴肅道「我看見你換下來的血衣了。兄長怎麼可以這樣?傷成這樣怎會無妨?進屋去休息吧。」
蘇穆得她這樣安慰,心下一暖,又想到眼下的她只是將他當兄長對待,心頭便止不住的發澀,不忍看她失望目光,蘇穆點了點頭,隨她進裡屋休息,只是到了門口卻又躊躇,想到門內是將與他共度一晚的巍鳴,怎麼想怎麼尷尬。最後還是葉蘭硬將他推門去,下頜朝內一偏,用嘴型無聲地催促他進去啊……
他苦笑,站在內屋,望向正背對著他在床上休息的巍鳴。
巍鳴以為是葉蘭,怕她害羞,只靜靜地等待著她主動向自己靠近。蘇穆朝內走兩步恨不得倒退三步,一路磨蹭到床邊,好不容易才勉強自己挨床躺下。床上的巍鳴一個轉身,抱住蘇穆,口內笑道「蘭兒美人……」
四目相觸,他的笑僵在嘴角。
門外的葉蘭抖開薄被正要躺下,就聽見內屋傳來的巍鳴的一聲慘叫「耍流氓啊你!」她竊笑,舒舒服服地蓋好被子,大聲朝著裡面的人喊話「安靜點兒,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