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淳於看完了赫連煊與奏表一同送達的家書,默默地交給了葉佳瑤,轉而問小景:「你怎麼說?」
小景雙手捧著頭,手指插入發中顯得極為煩惱,甕聲甕氣道:「還能怎麼辦?我能讓大哥不娶娜婭公主麼?」
葉佳瑤看了信,亦是久久無言,赫連煊和娜婭公主是在烽火狼煙中建立的感情,兩人並肩殺敵,浴血疆場,生死與共的情感堅彌不可摧,尤其是赫連煊被阿扎克親王圍困七天七夜,危在旦夕時,是娜婭公主率三千西蒙勇士殺入重圍……赫連煊不是不知道娶異國公主需聖上首肯,但這封信上,決然之心亦如這一筆筆金鉤鐵劃,是非娶不可的。
她以為阿阮才會是最痛苦的那一個,然而,此時的小景,那樣茫然又糾結的神情,可見小景心裡也不好受。
是同情阿阮,還是在為自己抱憾?或者兩者皆而有之。
只是,現在說這些都無益了。
屋子裡靜悄悄地,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瑤瑤,你去看看老祖宗吧,我跟小景說會兒話。」夏淳於道。
葉佳瑤點點頭,擔憂地看了小景一眼,轉身離去。
從老祖宗的態度可以看出,赫連家對赫連煊娶娜婭公主的事是不反對的,赫連家最重情誼,當初她不過是順道把小景從濟南帶了回來,赫連家就給了她如此重的恩惠,更遑論娜婭公主不畏生死救赫連煊,赫連家便說不出反對二字,哪怕因此受到皇上的猜忌。
只是連歎了幾聲「可惜了……」
可惜的當然是阿阮。
陪老祖宗坐了小半個時辰,老祖宗容色倦怠,看來是要休息了,葉佳瑤正準備告辭,淳於來了,請了安,兩人一同退出來。
「剛才碰到父親母親了,他們先行回府了。」
「那小景呢?」
夏淳於嘴角牽出一絲苦笑:「沒事,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莽撞的少年,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肩上的擔子,不會亂來的。」
「他說他喜歡阿阮嗎?」雖然問這話已然無意義,但她還是想要問上一問。
夏淳於瞇眼望著夜幕沉沉,眸中情緒隱晦難辨:「是不是他說喜歡,你心裡會好受一點兒?」
葉佳瑤愕然地看向他:「你什麼意思?」
夏淳於收回目光,清澄的眸子定定地與她對視:「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
葉佳瑤心裡滋生出莫名的煩躁,很不喜歡他這種似是而非的問話。當即冷了臉道:「我不知道。」
夏淳於哂然一笑:「他若說不喜歡,你會覺得他心裡還放不下,會愧疚,會覺得阿阮更可憐,不是嗎?可是,與小景而言與阿阮而言,他不喜歡,才是最好的,那樣小景不會痛苦,阿阮也不至於存了執念與委屈去嫁給三皇子,她會更容易接受三皇子。」
被人點破心思,葉佳瑤有些窘迫。
「我並沒有責怪你有這種想法的意思,你覺得對小景有虧欠很正常,雖然當初我是用了點手段把你騙進家門,但我還是有自信的,相信你喜歡的人是我。」夏淳於笑道。
「但是你實在不必覺得虧欠,感情是雙方的,兩情相悅才是美滿,並非別人喜歡你,你就要喜歡別人,情之一事,無法勉強,沒有誰對不起誰一說,這點連小景都懂,你又何必看不開。」
葉佳瑤無言以對,他說的都對,其實,她只是希望小景能快樂一些罷了。
夏淳於牽了她的手,緊緊一握,目光柔的似溶溶月色:「所以,我們能在一起,真的是老天眷顧,所以,我們更應該珍惜彼此。」
葉佳瑤震動地望著他,心中感慨萬千,是啊,在這個以自由戀愛為恥,婚姻只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她能遇到他,並且最終能走到一起,便是最大的幸運了。
這幾天葉佳瑤每日都去驛館陪阿阮,跟阿阮解釋了小景的苦衷和處境,阿阮雖然很難過,但她說,她理解的,小景和她一樣身不由己,她不會怪任何人。
也只是起初的難過,很快阿阮就開始纏著葉佳瑤教她做好吃的,兩人一起做蛋糕,做花餅,做餌塊,做粑粑……
葉佳瑤看著她依舊梨渦淺笑,只是,那笑容不達眼底,知道她是想找些事來做,好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便用了心的教她,幾乎把自己會的所有糕點手藝都拿了出來。
如此過了四五天,期間琉璃有說想吃冰激凌,尤氏還特意吩咐她做,她借口陪阿阮給忘了,尤氏對她更加不滿,然後,她一直擔心的那件事,終於爆發出來。
起因是府裡有傳言,琉璃腹中胎兒有異樣,都開始熏艾了。
傳言很快傳到了尤氏耳朵裡,尤氏大為震驚,然後來了個突襲。
雖然琉璃吩咐過,每日早晨熏艾的時間,不允許任何人踏足她的院子,但尤氏到來,誰敢阻攔,當場被抓了個正。
李御醫面對尤氏的責問啞口無言,尤氏命人請了金陵城裡最有名的幾位大夫聯合診斷,結果是,胎死腹中,已經無望挽救,再不流掉腹中死胎,將會危及母體。
尤氏帶了李御醫即刻進宮稟明太后,讓李御醫自己跟太后去解釋。
當晚,尤氏看著琉璃喝下落胎藥,葉佳瑤等人也一直在偏房等候,半個時辰後,琉璃開始腹痛,直到天亮才引出一個渾身烏青的死胎,且是個男胎。
尤氏心中悲痛,卻還得強打精神,親自照料琉璃。
葉佳瑤終於狠鬆了一口氣,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見尤氏雙眼通紅,眼圈發黑,這一日一夜,連番打擊,又辛苦熬著,已然是吃不消,和孫媽媽一起好勸歹勸,才勸得尤氏回房休息,自己留下來照料。
琉璃早已精疲力盡,便是心中有疑有恨,此時也沒力氣追究了,昏昏沉沉地睡著。
夏淳風最是傷心,六個多月以來,他都沉浸在即將為人父的喜悅中,突然的,孩子說沒了就沒了,備受打擊,那臉色跟琉璃一樣蒼白,夏淳於和夏淳禮陪著他,各種安慰。
「二少奶奶,藥熬好了。」周興家的親自端藥過來。
小雅道:「二少奶奶,交給奴婢吧!」
葉佳瑤溫和道:「你也累了,去歇歇,還是我來。」
喬汐要去扶三少奶奶,琉璃閉著眼睛,低沉悶喝:「出去。」
葉佳瑤給喬汐使了個眼色,喬汐默默退下。
小雅上前給琉璃身後墊了個軟靠。
琉璃這下睜開眼睛,那烏亮的眼底充滿了恨意,死死瞪著葉佳瑤:「這下,你滿意了?」
葉佳瑤攪拌著湯藥散熱,溫婉道:「三弟妹這話從何說起,三弟妹小產,大家都很傷心難過,不過,三弟妹還年青,養好身子,孩子會有的。」
「我不要你來假惺惺,你不是一直盼著我有今日嗎?這六個多月,一定夜夜詛咒我吧?現在,你如願以償了。」琉璃狠聲道。
小雅低低地喚了一聲公主。
葉佳瑤感歎道:「你剛剛傷了元氣,體虛氣弱的,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
「是我胡思亂想嗎?你敢對天發誓,你心裡沒有過那些惡毒的想法嗎?」琉璃咄咄逼人,她快要瘋掉了,本來萬無一失的計劃,如今泡了湯,她要承受大家的失望,嘲弄,還有失去孩子的痛。她恨死了眼前這個看似溫婉柔善的人,葉佳瑤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在她看來都是諷刺與譏笑。
葉佳瑤無奈苦笑:「三弟妹,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是當初的琉璃郡主了,沒想到你骨子裡還是那個琉璃郡主,你要這般以己度人,我實在無話可說,我不想跟你爭辯,爭辯也無益,只是,你不想看到我,也沒辦法,母親快病倒了,大嫂又有身孕,府裡只有我能來照顧你。」
「我不用你照顧,不用你來假惺惺,你滾,我不想看到你。」琉璃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叫嚷道。
葉佳瑤沉默片刻,把藥交給琉璃房裡的丫頭,柔聲道:「弟妹好生休養。」
又吩咐下人:「有什麼需要,只管告訴喬汐,她會轉達的。」
葉佳瑤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誰特馬的稀罕伺候你,這麼生氣,還不是因為沒能算計到她頭上。
身後傳來琉璃痛哭的聲音,葉佳瑤搖頭歎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葉佳瑤雖然出了屋子,卻不敢離開這個院子,就在偏房稍作歇息,不然尤氏要是知道她擅離職守,指不定這滿心的悲痛都要衝她發作了,忍一時之氣,省得撞到槍口上。
小雅不住的勸慰琉璃:「公主,不能哭啊,您剛小產,這樣哭會傷身子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琉璃心中悲痛難忍,加上她原本就任性,哪裡聽得進去勸,所有不良情緒如潮水洶湧,根本抑制不住,弄得一屋子下人個個手足無措。
小雅沒辦法了:「奴婢去請夫人。」
喬汐見小雅跑出來,想要問她有何事,誰知小雅冷著臉,一把推開喬汐,直奔正院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