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一笑,走過去指著木牛的構架說道;「肋長三尺五寸,廣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軸孔分墨去頭四寸,逕中二寸。前腳孔分墨二寸,去前軸孔四寸五分,廣一寸。你完全按照典籍裡的尺寸去復原,但等完成了才發現,這個木牛別說負重了,根本就無法行走,只要真的運行起來便會散架,這也是這個作品只能陳列在這裡的原因吧。」
男人吃驚的看著開陽,等她全部說完才由衷的感慨道:「好眼力,把尺寸估的分毫不差。」
開陽的微笑中帶了幾分得意:「承讓。」
男人咳嗽了幾聲,然後跟開陽辯駁道:「但……典籍裡的確如此記載,想必史官們總不會胡亂編造吧?」
開陽笑了笑,臉上有幾分不屑:「史官又不是工匠,他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向來只能照貓畫虎的記錄下形狀,而無法描繪具體的機關運作原理。你說你嚴格照著他所記錄的模式製作,結果能不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嗎?」
男人被逗笑了,咳嗽兩聲問道:「那你說,如果想要做出真正的木牛流馬該如何做?」
開陽撫摸著那木牛流馬,傲然的說道:「首先要忘掉典籍中所記載的木牛流馬尺寸和規制,然後把自己當成諸葛武侯,考慮你所需要的機械是用於解決什麼問題的,重新設計一套真正的運輸工具。」
開陽轉過頭,對男人感慨的說道:「那大概才是最接近事實的東西。」
男人被震撼在了原地,久久沒有回話。
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打量著開陽說道:「你說這麼多話,只為了讓我接下你的生意?」
開陽微微一笑,神態自若的回答:「我只是見獵心喜,胡亂說幾句。若足下聞弦音而知雅意,那是知音。若足下不以為然,損失在你,也不在我。」
男人帶著笑意的看著開陽,目光中露出讚賞之意:「你很自信。」
開陽毫不謙虛的接受:「謝謝,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男人開懷大笑起來,接過了開陽手中的圖紙:「這般有趣的客人,我還是頭一回遇到。」
開陽有些驚訝的說道:「你接我的委託了?」
男人點點頭,朝開陽笑道:「我不但接了你的生意,還想請你喝茶,不知姑娘是否願意賞光?」
開陽微微一愣,跟男人的眼睛對視之後,點頭同意:「榮幸之至。」
二人相視一笑,男人束手延請,引著開陽來到後園。
「姑娘請坐。」男人引著她走到一顆高大的梧桐樹下,樹下擺著一個石桌,幾張竹椅。
兩個人面對面的坐著,男人笑了笑,拿起桌上茶具開始煮茶,開陽坐在一旁靜靜欣賞。
開陽四顧觀賞,欣然讚歎:「看門戶毫不起眼,想不到後院裡竟別有洞天。」
很快茶沸,男人提著壺柄傾澆二人茶碗,用竹鑷將二人茶碗一一翻轉,等洗過後重又倒滿,這才將茶推到開陽面前,微笑道:「試試。」
開陽捧著茶碗嘗了一口,然後抬眼看他:「惠山泉?」
男人有些驚訝,點點頭,微笑的看著開陽:「茶如何?」
開陽捧著碗,繼續細細的品了一口之後放下,由衷的讚歎道:「木蘭沾露香微似,瑤草臨波色不如。」
男人笑了:「詩不錯,只可惜不是蒙頂。」
開陽愣了下,端著茶碗費勁兒的思索著:「茶湯比陽羨茶青,茶香比顧渚紫筍濃,茶形似蒙頂石花,但清透之感的確猶勝……」
抬眼狐疑的看著他,開陽疑惑道:「總不可能是小龍團吧?」
男人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掩口咳嗽,等咳嗽過了之後才扶著茶桌面有得色的說道:「總算難倒你一回了。」
開陽也不氣惱,坐在他對面笑瞇瞇的說道:「還請賜教。」
男人自己拿了茶葉罐過來,挑出一些給開陽看,就見茶碧而潤,形如彎月:「其實你說的都對,我之前喝茶,覺得諸味妙則妙矣,只可惜太過珍惜,難以日常飲用,於是便在顧渚山一帶尋了一塊兒茶園,自種自制,花費數年,終於做出了這種可以勉強入口的茶。」
兩個人研究了一陣茶葉,開陽眼帶笑意的抬頭去看他:「勉強入口,這也太自謙了吧。」
男人也笑著看開陽:「我不像是某人,無法如此坦蕩蕩的自誇。」
開陽坐直了身子,臉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並不是自誇的人,只是遇到有些人,便忍不住放肆了。」
男人看著開陽,目光溫柔:「我知道……我也不是愛請人喝茶的人,但遇到有的人,便情不自禁的請了。」
兩人對視,然後一起笑了,一股淡淡的默契從二人心中生起,自然而然,好像相識多年的老友重逢,親切而合拍。
開陽笑過之後,突然正色的問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男人愣了一下,然後笑容有些泛苦,撐著桌子懶懶散散的說道:「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你我者,不過蜉蝣,又何必通名道姓?」
開陽不以為意的笑著接道:「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當歌其歌,詠其詠,銘記所記,忘其所忘。否則日後回想起來連個稱呼也沒有,豈不遺憾?」
男人有些吃驚的看著開陽,長久的凝視著她,目光裡逐漸變得溫柔而溫暖。
他舉起茶杯,向著開陽禮敬道:「在下孟冬,請教姑娘芳名。」
開陽微微一笑,從洗茶碗的水盆裡蘸了蘸水,然後在木桌上一筆一劃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喬玉!」
孟冬瞇了瞇眼睛,一臉讚賞:「山有喬木,比德如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