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地頭蛇

  四合連山繚繞青,三川滉漾素波明。

  春風不識興亡意,草色年年滿故城。

  煙愁雨嘯奈華生,宮闕簪椐舊帝城。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要知洛陽興衰,無異要看定鼎大街。

  此時的定鼎大街,繁華非常。

  平坦的青烏色的石板鋪成一片闊大的平面,把人的視野水一般傾瀉開去。

  遠處,黑色的屋簷、紅色的巨柱、黃色的城牆,構成了一副簡潔洗煉、莊嚴肅穆、氣象萬千的畫面,那是巍然傲立的的定鼎門。

  高大的墩台、三個門道、東西飛廊、東西兩闕和左右馬道,由曲尺型的飛廊連接在一起,進入這座莊嚴肅穆、氣勢恢寵的定鼎門,迎面便是一條寬一百五十米,長達四公里的大街----定鼎大街。

  筆直的定鼎大道像一柄利劍,劍尖向外,直指龍門伊闕,四公里長的定鼎大街彷彿筆直的劍刃,一直沿伸到宮城,劍鍔就是皇宮正門則天門,劍柄則是中軸線上的『明堂』、『天堂』等一座座巨大的矗立在宮城中軸線上的殿宇。

  「明堂」裡,是一座碩大無匹的木製佛像,鎏金飾玉,華美絕倫,大佛拈指,即便是那微翹的一根的小指上,也足以站得下十多個壯漢,這座以當朝武後的相貌為原型製作的巨大拂像,面帶慈悲的微笑,高高地俯瞰著從定鼎門走進定鼎大街的芸芸眾生。

  氣派無比的定鼎城門和這條寬敞平坦的定鼎大道,始建於隋大業年間,隋煬帝楊廣是第一個通過這座城門的帝王,而今,大隋不再,但是這座集中了無數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恢宏建築,依舊發近著它的作用。

  販夫走卒、文人士子、行賈胡商,川流不息,車馬騾驢,西域的駝隊,共同構成了這繁華的盛世景像。堅硬的青石地面,因為天長日久的磨擦和輾壓,你低頭看去,會在上面發現一道道淺淺的轍印。

  你能想像剛剛結婚數月,就背井離鄉遠赴異地去做生意,這一去便是數十年不回家門,等到他的兒子長大成人,在異地與他相遇時,彼此尚未通名報姓以前,然互不相識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一個人跟著一個小商賈去做生意,分文不取,盡心扶持,忠心維護,數十年如一日,直到那個小商賈成為富可敵國的大商賈,這才按照約定,劃割出一部分家產給他,從而由一文不名,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富甲一方的闊商,再延續他曾經主人的人生道路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這種根本沒有官方契約的約定,那功成名就的富商卻絕不會毀棄前約,拖欠他的工錢,他也絕不會半途為利所誘,出賣他追隨的主人,這長達數十年的約定,然全憑一個「信」字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托一貧如洗的賣者,托著一枚祖傳的珍稀寶石,標價一百萬錢,街頭叫賣,卻乏人問津,結果忽有一個識貨者看見,卻勃然大怒,說他如此低價,玷污了此等珍寶,硬是逼著他加價到一千萬錢才肯買下的事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這是一個充滿奇跡的年代!

  將帥的傳奇,政的傳奇,遊俠的傳奇,詩人的傳奇,女人的傳奇……

  以上種種,則是屬於大唐商人的傳奇。

  現在,天愛奴就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富有萬金的西域巨賈。

  而楊帆則搖身一變,成了她身邊最忠實的僕人。

  富擁萬金的西域少女天愛奴與她忠實的僕人楊帆,此刻正站在洛陽最繁華的定鼎大街上。

  這條大街,行人如織,每個走在這條大街上的人,或進或出,都在尋找著生命的契機,博取著富貴與功名,一抒平生的志向。

  不管是達官貴人,王孫公子,還是販夫走卒、乞兒苦力,都在這條大道上走著,然後分別進入左右坊內的豪宅或者陋室,行走在同一個天空下,步入各自不同的人生。

  在這裡,一個紅髮藍眼、形容粗獷,穿著土氣,牽著駱駝的波斯人,可能就是一個一擲萬金的富有商人;一個看起來衣冠楚楚、搖著羽扇的文人騷,可能就是一個身手高明的神偷妙手;一個扶拐而行,白髮蒼蒼的顫巍巍老者,也可能是一個年邁歸隱的遊俠兒。

  大街上是不許做生意的,但是流動商販比比皆是,利用川流不息的人群,在長達四公里的長道,和四通八達的大街小巷,與公人們躲著迷藏。

  天愛奴頭戴雕胡帽,垂紗蔽面,裊裊婷婷,雖然別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僅那站姿、那舉止,分明就是出身大富之家,自幼熏陶出來的貴胄千金,雍容優雅、高高在上。

  楊帆現在已絲毫不懷疑她裝龍像龍、裝虎像虎的本領。

  天愛奴蹙眉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置辦好全套的行頭,豪宅、輕車、女婢、男僕,以及一位貴胄千金應該擁有的一切,要置辦這些東西,需要找牙人,你帶我到這兒來幹什麼?」

  楊帆微微一笑,道:「若論智計百出,我不如你,可是,我畢竟在洛陽城住了這麼久,也算半個地頭蛇,說起這其中的門道來,你可不如我。找牙人?牙人是要驗看買主身份的,試問,是你的身份能見人?還是我這個坊丁的身份能見人?」

  牙人雖是幫助介紹雇工、聯繫買賣奴僕、房舍及各種用具的掮,不過他們擔的干係著實不小,比如說,士農工商是良人階層,良人是不可以買做家奴的,哪怕他自己願意,也不可以,如果牙人錯把良人當成賤籍賣與人家,一旦事發,官府追究起來,他就要擔責任。

  牙人還要負責檢查受人僱傭者的身份,有些人自賣自身,只是為了混進豪宅,等他進去,便偷了財物逃之夭夭,一旦發生這種情況,也要追究牙人的責任。另外,買家夠不夠資格使喚奴僕,可以使喚幾個奴僕,這都是有規定的,因此牙人必須對買賣雙方知根知底。

  兩人現在的身份當然不可能通過牙人,天愛奴不用說了,那身份見不得人,楊帆現在雖然有個正兒八經的身份,可他那身份是修文坊中一坊丁,突然成了豪門家僕,牙人都是經多見廣的人物,豈能不生疑。

  天愛奴聽了一怔,說道:「這倒是個問題,不過……,難道咱們要在這大街上一個個的詢問,問他們是否願意被咱們僱傭不成?」

  楊帆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怡然道:「這就是地頭蛇的本事了,跟我來。」

  胡帽垂帷下,天愛奴輕輕撇了撇小嘴兒,輕移蓮步,跟上了楊帆。

  寬廣的定鼎大街兩側,各植著一排高大的槐樹和榆樹,同後世一些市政官員今兒刨樹、明兒栽樹、後天再刨樹,暗藏私慾、如此折騰的行為不同,這兒的槐樹是從隋大業年間栽下就不曾動過的,因此高大、繁藏,枝幹虯結,一看就有一種古老、厚重的韻味。

  這裡除了晨起散步的人群,似乎是少有人接近的,在榆樹後面是一道三寬深的排水溝,排水溝後面便是高達一丈的坊牆,裡邊就是方方正正的一個個坊了。

  天愛奴跟著楊帆來到樹下,赫然發現,那高大的坊牆上然亂塗亂畫地寫著許多字跡,在這個地方寫字的人自然不會是「某某某到此一遊」,而是一些別具特色的小招貼。

  「玄空看房宅,六壬斷吉凶,摸骨算命,鐵口直斷,崇政坊十字南大街第三曲,劉瞎子!」

  「踏春秋獵、宴請佳賓,安能沒有佳人相伴乎?溫柔坊十字北第二家香凝姑娘,會唱曲,會暖床,身材婀娜美嬌娘,哪怕郎君色如狼,不到天亮不起床。」

  「嚴冬將臨,寒不可耐,上等木炭賤的嚇人,裡仁坊七曲二巷薛理,價錢公道,炭質優良……」

  長達四公里的坊牆,成了兩面巨幅的廣告牌子,一路走去,上面寫的東西五花八門,內容無所不包,幾乎你想找到的一切服務,在這裡都能找到。

  天愛奴看得歎為觀止。

  楊帆一路走去,左手拿著一張紙,右手拿著一支炭條,一一抄錄著他想要的東西,忽然,一條小招貼赫然入目,楊帆觀之,頓時囧然:「吾之賢妻,無故走失,年方二八,名曰小閔,黑面大口,暴牙眇目。若有尋回者,賞兩百錢,決不食言,立字人:修文坊十字東大街西三曲大榆樹下蕭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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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