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聽了不覺恍然,不錯,以苗神客的官職地位,如果是不幸病逝或者暴卒,朝野間一定會有些傳聞,如果是病逝,朝廷會有相應的撫恤,同樣不該默默無聞。
如果這個人被貶謫、流放、致仕還鄉,或者陞遷,或者依舊活躍於官場,總會有人記得他的。只有他既平安無事,又在官場中漸漸無所作為,大家才會習慣於他的不存在,以至於把他忘到了腦後。
也就是說,這個人從三年前受封男爵之後,就開始淡出官場,用了三年的時間,直到所有人都習慣了他的消失,徹底把他遺忘。
趙逾道:「就是這樣,某問過許多人,他們依稀還能記起苗神客受封開國男爵之後,曾經出席過幾次其他官員的宴會,露出幾次面,之後就慢慢消失了,以至於現在問起來,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正在幹什麼。」
「只有這些了!」
趙逾愧然道:「某費盡心機,都再也打聽不到關於此人的任何消息。某甚至問到了他家的住址,特意去看過,那幢宅子空著,宅中蛛網高懸,野草叢生,竟是久不住人了,甚至都沒留個家僕打理。」
趙逾對楊帆道:「這樣一個人物,本不會無聲無息就消失的,可是某找過許多人,確實沒有一個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某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是:他沒有死,他還在神都,至於他的下落,某實在是打聽不出,慚愧之至。」
楊帆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微笑,他拍拍趙逾的手臂,溫和地道:「趙兄不必羞愧,你打聽來的消息非常重要。僅是這些,就有很大的用處了,如果讓我自己去求證,這些消息也是不可能打聽到的,謝謝你!」
楊帆說著,從懷裡摸出兩弔錢,輕輕推過去,說道:「這是剩下的雇金,請收下。」
趙逾面紅耳赤地道:「不不不,這可不行!老弟這是臊我趙某人的臉了。雖然我是一個跑腿問路的江湖人,可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規矩,我沒完成你的托付,這錢就不能收。做生意嘛,本來就是有賠有賺的。」
楊帆呵呵一笑,道:「趙兄不必客氣,你所做的,在下已誠感盛情!這些錢,請收下!」
楊帆說罷,起身說道:「店家,算帳!」
趙逾見狀不再客氣,說道:「那……,好吧,今天這頓酒菜,我請。」
楊帆道:「成,那我就不客氣了。」
趙逾會了帳,與楊帆一起離開酒館,楊帆抱拳道:「趙兄,小弟告辭。你是個實誠人,以後兄弟若有用得到趙兄的時候,還會來打擾你的。」
趙逾拱手道:「慚愧,慚愧。」
看著楊帆走遠,趙逾站在原地思量片刻,突然拔步追了上去,揚聲喊道:「老弟,請留步。」
楊帆回過頭來,訝然道:「趙兄還有什麼事?」
趙逾道:「老弟,在下手底下幾十口子人跟著混飯吃,要說摞下一切,專門幫老弟查這個人,確實辦不到,不過,我會囑咐手下的兄弟們,不管辦什麼差使,都會捎帶著打聽這件事,一旦打聽到什麼消息……」
楊帆長揖道:「趙兄有心了!」
趙逾道:「老弟再說這個謝字,某這張老臉可就沒處擱了。只是,一旦有了消息,卻不知該往何處通知你呢?」
楊帆心中一動,他做的事情,還真需要常常用到一些耳目,於其每次都要尋找不同的耳目人,不如與這趙逾結交一番。看其品性為人,倒是一條可交的漢子。
想到此處,楊帆便道:「每隔一些時日,在下就會去趙兄那兒一趟,就算是不做生意,做為朋友走動走動也是好的。」
趙逾大喜道:「使得,老弟是個爽快人,趙某願意交你這個朋友,既如此,那趙某就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
「有勞趙兄!」
楊帆拱一拱手,看著趙逾大步遠去,亦轉身離開。
楊帆穿過福善坊,經由南門進入思順坊,再往大街上一拐,就可以沿著建春大街趕回修文坊。他一路慢慢走著,慢慢踱入思順坊,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卻是馬橋,楊帆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馬橋正從一家飯館裡鬼鬼祟祟地溜出來,手還下意識地按在腰間,不用問,他定是來銷贓的,自己這些時日在家養傷,馬橋便又做了獨行賊。
想到這裡,楊帆突然想到,這些日子雖說彩雲姑娘經常帶來一些補品,但是馬大娘也時常燉些雞肉鴨湯給他滋補身子,馬家的境況並不太好,只怕這買肉的錢都是馬橋偷偷摸摸弄回來的了。
楊帆見馬橋已然走開,連忙跟了上去,楊帆快步追上馬橋,突然一拍他的肩膀。馬橋剛剛銷了贓出來,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身子一個機靈,幾乎怪叫出聲,陡然扭頭一看,見是楊帆,不禁氣道:「你要嚇死人吶,你怎麼晃到這兒來了?」
楊帆道:「哦,我一個人悶著難受,胡亂出來走走。」說完又明知故問地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馬橋乾笑道:「哦,這兒有幾家販賣家畜的,我來買隻雞。」
楊帆道:「又是燉給我吃的吧,橋哥兒,你看我這身子,雖然不及你粗壯,可也結實的很,傷口已經養好了,我都感覺長了好幾斤肉,這些日子,為了照顧我,你跟大娘操心費力,我已很是過意不去了,你的家境並不好,不要繼續買這些東西了。」
馬橋道:「這是甚麼話,自己兄弟受了傷,急著將養身子,我還只顧攢錢幹什麼?」
楊帆笑道:「攢錢等著娶新娘子唄,說實話,明年你就二十了,還沒說一門親,也難怪大娘著急,你還是多用用心,趕緊給我娶個嫂子回來吧,我可是迫不及待等著有人叫我叔父了。」
楊帆說笑著,拉著馬橋就往外走,馬橋掙不過他,只好放棄原本的打算,兩個人一同回到修文坊前,眼看快要走近大門口了,忽然有一支隊伍從裡邊走出來,那是一支出殯的隊伍,兩個人不覺站住了腳步。
出殯隊伍最前邊走著幾個道士,搖著鈴兒,唸唸有詞,中間一個道士,身穿杏黃絳衣,頭戴五老冠,腳踏一雙芒鞋,手執銅錢七星劍,當空揮舞,唸唸有詞。左右兩個青袍小道,各戴一面浩然巾子,一個抱著雲幡,一個捧著寶印,步步相隨。
後邊跟著的就是幾個執幡的小廝,再後面,棺槨之前,小小的雪蓮姑娘一身麻布孝衣,頭系孝巾,腰束孝帶,手裡捧著一面靈牌,在她旁邊,是一身孝的楊夫人,這是為楊明笙出殯的隊伍。
因為楊家一案牽涉重大,所以直到今日,才得以操辦後事,
有人扛著招魂幡,大聲地向亡靈報著地名:「郎中抬腳,出門嘍,過門檻,咱上橋,大道平坦~~上道了!」引領亡靈,一路前行。
兩位楊家的晚輩向天空中奮力地拋灑著紙錢,紙錢飛落,就像在下雪,以一種超脫自由的飄蕩,緩緩地飛落到地面,從容地被送葬的人群踩踏在腳下,就像生命的歸宿一般,無論你願不願意,無論你想不想。
小雪蓮的臉上並沒有悲慼之色,從小楊明笙就不疼愛她,小孩子對此再敏感不過。別看年齡小,可孩子憑的是直覺,任何的言語和虛偽的笑容都瞞不了他們心靈的眼睛。
但是,楊明笙畢竟還是她的父親,除了感情,還有責任。她不悲痛,卻有仇恨。她捧著靈牌,小臉繃得緊緊的,或許在她心裡,仇恨遠遠超過了父親去世的悲傷。
走在旁邊的姚氏夫人已然三旬五六,然而一身孝衣之下,卻透著別樣的俏麗,看起來倒似一個未及三旬的年輕婦人,模樣確實美麗。
路邊,有站在那兒觀看的閒人議論:「喏,那位就是楊家大娘子!」
「哎喲,這麼年輕啊,生得好生俊俏。不過,瞧她那樣子,夫君過世,好像並不悲傷呢。」
「嗨,你不知道,他們兩夫妻啊……」
一番竊竊私語之後,那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可今兒是出殯吶,人前裝裝樣子總也應該吧。」
楊帆對這婦人倒是微微生出佩服之意。有的人這一生,處處為了別人的眼色活著,這個女人或許背叛了丈夫,又或者從不曾喜歡過他,只是為了家族的發展放棄了自己的幸福,但是她能活得坦蕩,活出自我,倒也是她的可愛之處。
靈柩由十六個人用粗粗的木槓抬著,沿著青石條街緩緩而行,紙錢一把把地飛起,一片片地落下,一如兩旁樹上的落葉,深秋了。
楊帆的目光淡淡地隨著那飄灑的紙錢,看向那飄灑的落葉,輕輕地歎了口氣,對馬橋道:「橋哥兒,走吧,不要看了。」
兩個人剛要離開,忽然一陣馬蹄急驟,隔得還遠,那馬蹄就踏著青石大街的地面「嘩嘩」作響,一陣喧嘩笑語老遠傳過來,兩人不由站住腳步,循聲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