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義大和尚與一濁道人作佛道之爭的時候,整個出殯隊伍都停在那裡。棺槨還沒抬到地方,不能落地,抬棺材的壯漢初時還好,到後來一個個累得苦不堪言,可是這時眾人竊竊私語間,早就透露了這位懷義大師的身份,他們哪敢上前理論。
這位懷義和尚本是半道出家,不學無術,只是做久了和尚,耳濡目染之下,多少知道一些佛教教義,可是要讓他真與這一濁道人理論,仔細辯論起來,自然不是人家對手,此刻一濁道人示弱,他也知道是怕了他身份,便不再與對方講經辯義,而是蠻橫地道:「老道,那你說,如來爺爺和老君爺爺,哪個更厲害些?」
這和尚說話不倫不類,連如來都被尊稱為爺爺了,好在他雖然貶低道教,可是對道教至尊老聃還是不敢太過無禮,所以也冠以爺爺的尊稱。
一濁道人聽得啼笑皆非,那時佛教和道教的神仙還沒有被那麼多話本小說混淆到一塊兒,在道教神話中,根本沒有諸佛菩薩,在佛經中同樣沒有三清至尊這些神仙,你叫他如何比較。
一濁道人吱吱唔唔回答不出,懷義和尚得意洋洋道:「看你模樣,是承認如來爺爺比老君爺爺厲害了?」
這時街上圍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一濁道人情知爭執下去,最後還是自己丟人,實在不想再與這等渾人計較,服個軟,讓他走人也就是了,於是把牙一咬,道:「想來,如大師所說,如來是比老君的法力更厲害些吧。」
懷義和尚哈哈大笑,說道:「既然如來爺爺比老君爺爺厲害,你還拜什麼天尊,不如就入我佛家,禮拜佛祖吧。」
「啊?」
一濁道人大驚道:「這如何使得?佛是佛,道是道,貧道是道家弟子,怎能皈依佛門?」
懷義和尚把大手一擺,說道:「什麼佛家道家,既然老君爺爺不及如來爺爺,那就請如來爺爺坐第一把金交椅,老君爺爺坐第二把金交椅,佛道一家,皆大歡喜!本大師今兒就收你做個弟子,來人,給我的徒弟剃度!」
當下就搶出幾個和尚來,架住一濁道人,搶了他的七星寶劍,摘了他的五嶽道冠,扒了他的絳黃法袍,當街摁在地上,他們居然連剃度的家活什兒都帶得齊全,當下就有人拿過剃刀,懷義大和尚親手執刀,當街為一濁道長剃度起來。
不一會兒,一派仙風道骨的一濁道人就變成了一個頭頂光光的老……沙彌。因為他剛剛入門,頭上連戒疤都沒燒,自然只是個沙彌。
這一幕,不只把路旁行人看個目瞪口呆,便是那出殯的隊伍也看得張口結舌。雪蓮姑娘到底還小,眼看著方才腳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劍的一濁道人,片刻功夫就成了一個光頭和尚,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道路兩旁,早已不知有多少人在竊笑,懷義和尚又叫人取來僧袍一件,給一濁道人換上,一個和尚便新鮮出籠了。這時一濁道人那兩個小徒弟也被人摁倒在地,七手八腳地剃光了頭髮,成了兩個貨真價實的小沙彌。
懷義和尚看看他們,滿意地道:「嗯,這樣看著就順眼多了。你們繼續做法事吧,莫耽擱了亡者入土的時間,弘一、弘六,你們兩個跟著他們,等他們辦完了法事,就領他們回白馬寺見我,從此他們就是咱白馬寺的人啦。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懷義和尚飛身躍上駿馬,一打馬鞭,就從那送葬的隊伍中間招搖而過。
弘一弘六兩個青袍和尚抱著雙臂往一濁道……一濁和尚面前一站,歪眉吊眼地道:「走啊,你倒是接著走啊,收了人家的錢,怎麼也得給人家把喪事辦好才是,半道摞挑子,那不是損了咱白馬寺的名聲麼?」
一濁道長欲哭無淚,他自幼出家,做了一輩子道士,如今莫名其妙變了和尚,只好羞愧地揮起七星寶劍,繼續做法事。
弘一和尚道:「噯我說,你怎麼還鼓搗七星劍吶,你現在是個和尚。」
一濁以袖掩面,悄悄對他說道:「慚愧,貧道……」
弘一打斷他的話道:「師弟!咱們師兄弟,現在共有十五人,你剛入門,就排十六,咱們都是弘字輩的,你是弘十六,得叫我們師兄。」
一濁道長垂下頭,眼含熱淚,抽抽答答地道:「師兄,貧……僧,不會念佛家的往生咒啊!」
弘一揉了揉鼻子,問旁邊那和尚:「弘六,你會麼?」
弘六道:「屁,我哪會呀。」
統一揮手道:「行了行了,你會啥就做啥,繼續,趕緊做完法事,跟著我們去見師傅。」
一濁道人無奈,只得繼續做起了法事。
只見一個光頭和尚,穿著一襲灰色的僧袍,腳踏七星步,手舞七星劍,口中唸唸有詞:「三清三境慈悲主,道經師寶大天尊,祥光初照下羅豐,接引亡者登道岸。雲馭已降,鶴駕來臨,法會大開,八卦高懸吶……」
在路人一片驚愕的目光中,幾個和尚念著道家的度亡經咒,引著出殯隊伍沿著建春大街向建春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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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有些百姓還不知道那大和尚身份,免不了嘖嘖稱奇,探問究竟。有人就道:「那大和尚是誰?怎地這般霸道!看他徒弟眾多,個個都不似好路數,那老道怕吃虧,忍也就忍了,可這出殯的人家可是楊郎中家啊,怎麼也忍氣吞聲了?」
「嘿!你還真是孤陋寡聞吶!你沒聽見那老道稱呼那大和尚為懷義大師?你沒聽那大和尚說他來自白馬寺?你說他是什麼來頭,嘿嘿!」
「啊呀!莫非……那和尚就是薛懷義?」
「噓!人家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那是何等人物,就連天後的侄兒武承嗣、武三思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尊一聲薛師,不要說楊郎中已經死了,就算楊郎中還活著,也不敢在這位爺面前指手劃腳啊。」
眾人言語之間,便把這位的白馬寺主持的事跡透露了出來。
原來,這位俗家姓薛,法號懷義的大和尚本名叫馮小寶,原是洛陽街頭一個耍槍棒賣藥的江湖漢,因為體魄強健,容貌英俊,後來因緣際會,成了武則天的面首。
武則天得了馮小寶這樣年輕強壯的男人,心中大為可意,可他一個壯年男子,出入宮闈必然惹人非議,李唐宗室不是好道就是好佛,佛道兩家的高僧真人出入宮闈乃是尋常事,武則天就靈機一動,讓他剃髮出家了。
武則天一道旨意,就讓洛陽白馬寺主持把位子讓給了馮小寶。武則天本人是極重視門第的,她武家本就是關隴貴族,因為愛極了馮小寶,又怕他出身卑賤,叫人鄙視,所以又想了個法兒,給他改名薛懷義,讓他七拐八繞地和女兒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紹掛上鉤,成了薛家的人,薛紹也要尊稱他一聲叔父。
這薛懷義給武後效力,可不僅僅是在床榻之上,他還當真是做過幾件大事的。其中一件就是修「明堂」。
「明堂」是儒家經典所記載的天子布正之所,修建明堂對武則天來說,不僅僅是一座建築那麼簡單,其中有著深刻的政治意義,而這件龐大的工程,就是由薛懷義設計、監造的。當然,具體的設計自然有專門的匠人,可是薛懷義雖不學無術,腹中卻有許多奇思妙想。
這座「明堂」被他建造的恢宏壯麗、氣勢不凡,足足有三十層樓高,成為中原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一組宮殿建築。這麼龐大的建築,薛懷義僅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建成了,這還不算,他還在明堂後面,建了一座更高的「天堂」。
這「天堂」有多大、多高呢?「天堂」共五層,建到第三層時,就已凌駕於「明堂」之上,「天堂」中有一尊大佛,是依照武則天的容貌建造的,這尊大佛一個小手指上就能站好幾十個人。
許多讀者或許在《狄仁傑之通天帝國》這部電影中已經見識過這尊大佛的神采。而這尊大佛,就放在「天堂」之中,「天堂」到底有多大,可想而知。
近來,薛懷義更是威風,因為年初的時候,武則天任命他為新平道行軍大總管討伐突厥。薛懷義只是個賣藥的,他手下那些將領可不是吃素的,突厥人聽說唐軍來勢洶洶,便避而不戰。
薛懷義是真想跟突厥人打一場,結果在草原上晃悠了幾個月,也沒找著敵人的蹤影,只好「凱旋」而歸。武則天因為這樁功勞,又給他加封了一個二品的輔國大將軍,他的氣焰便更加囂張。
只是或許是因為武後近來國務繁忙,很長時間沒有召他進宮侍寢了,馮小寶別的事都敢做,唯獨不敢給武則天「戴綠帽子」,他一個精壯男人,無所事事,還能做什麼?只好把自己舊日相熟的一班潑皮都召到白馬寺削髮為僧,每日裡酒肉不斷。
他自己做了和尚,就看不得別人長頭髮,平常人他也沒辦法,總不能把洛陽百萬民眾都剃成禿子吧,所以就拿道人出氣。
當然,薛懷義此舉也另有深意,他看似粗魯,其實也是個極聰明的人,知道道家與李唐宗室密切相關,是保李唐的,而武後想革李唐之命,因此需要揚佛抑道,他這麼做,也是用他的法子給武則天造勢。
因此上,自打他回了洛陽,每日裡鮮衣怒馬,馳騁街頭,只要看見道士,一定抓來剃度做和尚,這個消息已經漸漸傳開,那弘首觀觀主一濁道人業已有所耳聞,所以方才一看見他,就下意識地想躲起來,想不到還是遭了他的毒手。
楊帆和馬橋隨著看熱鬧的人群往坊裡走,一路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起有關薛懷義的奇聞佚事,楊帆可從沒想過自己以後能跟這個大和尚有所交集,所以也沒往心裡去。他現在一心想要查的,只有那個苗神客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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