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且去、且去

  居延海,峽口山!

  沙叱忠義掄起一扇門板般寬厚沉重的大刀,把當面之敵連人帶馬劈成兩半,帶著撲濺過來的一身鮮血,獰笑著又向第二個突厥人衝去。他的左右護兵慌忙策馬追上,以防將軍出了意外。

  「噗!」

  攔腰一刀,一個突厥兵被他一刀乾淨俐落地切成了兩半,什麼皮甲騎盾在這樣可怕的大刀下面都無濟於事,上半截身子摔落馬下,手還緊緊抓著韁繩,被馬拖著走,而下半截身子則仍騎在馬上,看著無比恐怖。

  沙叱忠義抹一把臉上的血水,大吼道:「殺!殺!殺!」

  一個血人,揮舞著一口血刀,其形其狀,如同一尊血魔。沙叱忠義是沙陀人,生性凶悍,他排兵佈陣、調兵遣將的本領不及其他大唐名將,但是讓他做個衝鋒陷陣的前鋒主將卻是綽綽有餘。

  此番,居延海守軍匯同先前突厥人佯攻居延海時各地趕來的援軍共組成騎兵兩萬人,戰馬不足,就從居延海馬場調撥過來,出居延海,入峽口山,在此埋伏。

  突厥兩路大軍朱圖和穆恩你追我趕,長途跋涉,急急趕回汗庭,一路上風餐露宿疲憊不堪,彼此又得枕弋待旦,嚴防對方夜襲,當真是筋疲力盡,結果他們趕到峽口山前的戈壁灘時,早已養精蓄銳,等候多時的唐軍從峽口傾巢而出,把拖拖拉拉一條長龍似的突厥軍隊一截兩半。

  唐軍所向披靡的一個衝鋒。中路突破,然後迅速向兩翼擴展進攻。突厥軍隊本就是隸屬於離心離德的兩大陣營,整個陣形又綿延數十里路。陣形極其鬆散,根本沒有有效的辦法對三軍進行指揮,成了一盤散沙,兩萬唐軍成了衝進綿羊群的一群虎狼,肆意地屠殺起來。

  如此戰場,指揮系統一旦失靈。那就是致命的打擊,頑強驍勇的突厥勇士全都亂了套,只能各自為戰。而唐軍則是士氣大振,在沙叱忠義的率領下突破、包抄、壓縮、消滅。再突破……

  如此反覆,不斷地蠶食著突厥軍隊,敵人已經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反擊,現在只看這些唐軍有多大的氣力,能殺多少人而已。

  十萬突厥大軍回程時本已不足八萬,峽口山一戰,連死帶傷再加上被俘虜的,最後逃回突厥草原的不到六萬人。

  不是穆恩和朱圖太大意,而是在他們現在這種互相戒備的狀態下,即便他們早有被唐軍偷襲的準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何況這些邊塞唐軍一向採取守勢,從來沒有主動出塞襲擊過他們這些來犯之敵。

  不可能忽然變成了可能,這個虧他們就吃定了。

  朱圖和穆恩的兩路殘軍你追我趕地逃到汗庭,結果汗庭那邊居然風平浪靜,骨咄祿可汗雖然病危,但是還有一口氣在,默啜也不曾登上可汗之位,各個部落之間根本沒有發生相互攻戰的內亂。

  於是,一場口舌之爭又開始了。

  穆恩指責朱圖臨陣畏戰、自行退兵;

  朱圖指責沐絲拉攏他的部下。散佈默啜登位的假消息;

  沐絲有口可辯,只是喊冤。

  終於有些聰明人想到了是否有一個人長相與沐絲酷肖,因此冒充沐絲挑起草原諸部之間的混戰,但是這個說法一提出來,就被一些人嗤之以鼻,斥為荒唐。緊接著蕭牧木又翻出了沐絲擄掠他的部落這樁舊案來繼續聲討。

  骨咄祿真的死了,重病纏身的他是被活活氣死的!

  於是,互相爭吵謾罵的各部落又多了一個更加重要的話題:誰來繼承汗位?

  在這種關鍵時刻,為了拉攏人心,默咄不得不對這個一直喊冤的兒子實行懲罰了,不管沐絲是否就是擄掠阿史德諸部的兇手,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假傳可汗已死,籍以拉攏過盧不古,默啜對他果斷地施行了黥面之刑,把他打發到北海放羊去了。

  沐絲與穆赫月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默啜幾乎是神速地與穆恩重新結了一門親,把穆赫月許給了自己的另一個兒子阿史那匐俱。突厥婚俗,父親、兄長或叔父伯父死後,兒子可以把除其生母以外的其他後母、叔母、嫂嫂等統統納為自己的女人,像這樣換嫁另一個兒子,實在也不算什麼了。

  然後默啜又緊急迎娶了阿史德部大葉護朱圖的堂妹為妻,並且承諾一旦成為可汗,馬上立她為可敦(皇后),以爭取阿史德部落的支持。

  默啜的兒子們也在到處爭取支持,只可惜他們之間並不團結,每個人都想爭取由自己來獲得可汗之位,力量分散,以致被默啜逐一擊破,但默啜要想獲得最終的勝利,整合草原諸部的力量,依舊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

  草原上的風風雨雨,一時是平息不下來了……突厥退兵之後,明威戍又恢復了昔日的寧靜與和平,當初扶老攜幼逃走的人陸續返回家鄉,小城重新熱鬧起來。

  天愛奴獨自走在街市間,正在重新繁庶起來的小巷商舖前挑選著一條皮帶,她昨天發現楊帆的那條腰帶已經磨損得毛了邊,今天閒逛的時候恰好看見這兒有賣各種牛皮腰帶,便想幫楊帆選一條。

  她正仔細挑選著,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天愛奴自幼養成的警覺性並沒有消失,那人突兀地接近,並不似尋常賞看貨物的行人,她的手立即握緊了腰間佩劍,但是當她轉過身去,看清那人容貌時,卻不由得一呆。

  那人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容貌非常平凡。叫你看上一眼,很難說清他有什麼體貌特徵。他穿著一身普通漢人的斜領長袍,背著雙手。笑瞇瞇地看了眼那攤子上的各色腰帶,又笑瞇瞇地看了一眼天愛奴,便轉身悠然行去。

  天愛奴臉色有些發白,她咬了咬嘴唇,舉步跟在了那人後面。

  一條小巷裡,兩個人站定了身子。

  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牆頭垂下的冰柱正在滴滴答答地垂著水珠,春天已經來了。

  「司徒亮,你怎麼來了?」

  「你到隴右之後很長時間沒有消息,公子很是牽掛。派了十個人來打探你的下落,呵呵,我只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罷了。」

  「公子在找我?」

  「不錯!你既無恙,公子一定很開心!這就跟我回去吧!」

  「這……,公子交給我的差使還沒有辦好,沈沐就在這座城裡,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突厥已然退兵,他有那麼多事要做,還會在此滯留多久呢。他很快也要回長安去了,一旦回了長安,你也沒有什麼好查的了,你還是馬上跟我回華山吧!」

  「呃……,那好吧,我還有些東西在館驛裡……」

  司徒亮曬然道:「這兒能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用取了!」

  天愛奴眉頭微微一挑,道:「如果是與公子交辦的事情有關的呢?」

  司徒亮沉吟了一下,微笑道:「好!我陪你去!」

  館驛裡。天愛奴提著一個小包袱,對司徒亮道:「走吧!」

  二人一前一後剛剛走出門去,天愛奴忽然道:「啊!你等一下,我先淨一下面!」

  她把包袱遞給司徒弟,返身回到房中,大開著房門,在牆邊陶盆裡淨了面,擦拭乾淨,走出去向一臉不耐的司徒亮嫣然一笑,道:「走吧……楊帆與沈沐共乘一車,此時正開心地趕回館驛。

  他們已經得到了居延海大捷的消息,至於突厥汗庭發生的風風雨雨,他們現在還不清楚。

  沈沐微笑道:「這場危機總算得以解決了,我在西域耽得夠久了,不日就回長安去。張義已經把葉安押到了湟水,我會叫他派人保護你們,押著這個重要的人證回洛陽。洛陽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按照咱們先前的約定行事就好,需要幫忙的時候自會有人幫你。」

  楊帆笑應了一聲。

  沈沐乜了他一眼,又道:「我看你與阿奴姑娘走的很近吶!她可是姜公子身邊的人,你打算怎麼辦?」

  楊帆斂了笑容,有些頭痛地撫住額頭。

  沈沐微笑道:「呵呵,我是很喜歡成人之美的,要不要我幫你的忙?」

  楊帆苦笑道:「不是這樣,實在是……實不相瞞,沈兄,小弟在洛京,已經有了一位情定終生的好女子。」

  沈沐不以為然地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也不算什麼,你此番回京,憑你一樁樁功勞,一個將軍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便是多娶一房妻子又如何?」

  楊帆遲疑了一下,搖頭道:「那位姑娘的身份地位實在是……,算了!我不想委屈了阿奴,天下間好男兒多的是,男女相依相伴,日久自然生情,如果分開了,想必過些日子,她這心思也就淡了。」

  沈沐意外地道:「哦?你在京裡相好的那位女子很有身份麼?哈哈,二郎當真好手段!我竟絲毫不察!不過這樣的話,的確不宜與阿奴姑娘有所糾纏了,她是個好女子,為妾不免委屈了她,她也未必甘為妾室。瞧你這樣子是愛極了洛京的那個女子,如果她不想你納妾,想來你也未必就肯拂逆了她的意思。」

  窗外街角掛著募兵的牌子,明威戍此番戰死不少士兵,是需要補充的。大唐的府兵制從高宗年間就漸趨崩壞,邊塞地區迫於形勢,現在已然開始採取募兵制了。

  沈沐指著那排隊報名參軍的人群,深有感慨地道:「我朝律法,男兒二十當婚,這募兵也是二十歲!這說明啥?說明做丈夫並不比殺人容易;過日子並不比打仗;女人並不比敵人好對付啊!如果兩個女子同樣的出色,你還是只選一個的好,要不然……你會很頭痛,很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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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