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投名狀

  武三思三把兩把繫好褲子,騰身閃到門邊向外望了一眼,又快速閃回楊帆身邊,雙目灼灼,語氣急促地道:「你有什麼不決之事,快講!」

  堂上,武承嗣氣跑了武三思,心中不禁暗暗得意。說起來,這武三思討好姑母、籠絡大臣的本領絲毫不遜於他,只是說起性情,實在是遠不如他沉穩,這不,只是略施小計,就把那匹夫給氣跑了。

  武承嗣得意洋洋地道:「今日盛宴,攸宜還特意邀請了一位內教坊的供奉大師來為我等獻藝,以佐酒興,如今大家酒興正酣,就請這位大師獻藝吧!」

  武承嗣的意思,就是想趁著武三思不在,便請這位內廷供奉堂前獻藝,等武三思回來見到,必然更加不悅,最好隱忍不住,當堂發怒,但有一點讓武三思出乖露醜有失風度的機會,他都不願放過的。

  武攸宜手握重權,為人也謹慎,目前來說,他還沒有明確表態是支持武承嗣還是支持武三思,不過他明知武承嗣這麼做的用意,可是武承嗣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卻也不好拂逆於他,只好拍拍手掌,止了舞樂,請那位特邀的內廷供奉出來。

  這年代,歌舞樂伎自然是地位低微的,但是如果能夠成為宮廷供奉,那一身藝業必然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其身份也陡然躍升,縱是王侯見了他們也是禮敬有加,視若貴賓。所以一聽武攸宜今日竟請了一位內廷的供奉來。堂上頓時一靜。

  片刻功夫,環珮叮噹。一位三旬上下的麗人款款地走上堂來,身後還伴著六個年輕俏麗的綵衣少女。這麗人一身淡藍色的衣裙。把她高挑優美的身段襯托得優雅不凡,雖是年近三旬,已非妙齡少女,卻另有一種迷人滋味。

  她的身上別無裝飾,只在烏黑的桃心髻上插了一枝綴著一枚圓潤珍珠的銀色髮釵,又細又白仿如瓷器的細嫩臉蛋上帶著一抹恬靜的笑意。氣質脫俗,猶如天上仙妃。

  堂上眾賓客中有認得她的,已然輕呼一聲,把她的名字叫了出來:「啊!這不是內廷的如眉師傅嗎?內廷供奉大師之中。如眉師傅歌樂雙絕,卻不知她今日是奏樂還是一展歌喉呢?」

  正說著,堂下急弦繁管,笙蕭和鳴,悠悠揚揚的絲竹聲中,六個清麗秀媚的舞孃已然盈盈斂衽行禮,彩袖翻飛,開始舞蹈起來。眾人一見便知,如眉姑娘這是要一展歌喉了。武攸宜撫著鬍鬚,滿臉得意。這內廷供奉可不是人人都請得到的。

  如眉稍展歌喉,清音驟起,裊裊娜娜,清清楚楚地傳進每一個人耳中,卻未見她如何的作勢揚聲,這等妙音,連那絲竹都嫌多餘了,若是清唱,真不知又該是何等迷人了。如此天籟之音。當真是先聲奪人,聽得眾人一癡,既而齊聲喝彩,

  茅廁中,武三思聽了楊帆一番話,也是如聞仙樂綸音,喜得直要抓耳撓腮了。

  他一把抓住楊帆,急聲問道:「當真?你沒有騙我?」

  楊帆道:「如此大事,在下豈敢說謊?」

  武三思急不可耐地道:「那人現在何處?」

  楊帆道:「就關在薛師賜予在下的那幢宅子裡。」

  楊帆說到這裡,微微露出苦惱之色,歎息道:「這樣的事,在下剛剛聽說時,實是不敢相信,反覆確認後才……,唉!不瞞王爺,在下寧願不曾知道過此事,如今知道了,又不能裝作不知道……」

  武三思自然明白他的心情,不要說他那時還是一個小小侍衛,就算他現在做了郎將,獲悉金吾衛大將軍私縱敵酋、有意洩露軍機的的大秘密,而且這背後很可能還牽涉到一位王爺,對他來說,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然而對武三思來說,卻是喜從天降。他萬萬沒有想到楊帆竟給他送來這樣一個好消息,武三思心花怒放,搓了搓手掌,見楊帆一臉苦悶,忙安慰道:「楊郎將勿需多慮。我武家於你有大恩,你當然不想說出對我武家不利的事來。

  再說魏王如今權勢熏天,你自然不願得罪他。可是如此大事,叫你瞞下來,這可是擔著抄家滅族的干係,卻也實在是難為了你,你把此事告訴我就對了,本王一定會把此事處理得妥妥當當,不讓你沾上一星半點干係,哈哈哈……」

  武三思說罷,便迫不及待地道:「宴會一散,本王就去你家裡……呃……貌似不妥,待宴會一散,本王就派人去你府上,先把人弄到我的王府嚴加看管起來,可不能讓他出半點差遲!」

  楊帆鬆了口氣,好像扔出一個大麻煩似的,趕緊道:「如此,就有勞王爺了。」

  「楊郎將……」

  「王爺,在下家中行二,王爺叫我楊二就好。」

  武三思欣然道:「二郎啊,天子為你指婚,不日你就要成親了。這是一生中的一樁大喜之事,到時候,本王一定親自登門,為你賀喜!」

  楊帆這番舉動,分明就是給他獻了一個「投名狀」,明明白白地表示要投靠到他的門下了。

  在武三思看來,因為楊帆的師傅薛懷義同武承嗣走得比較近,武承嗣門下的丘神績又是楊帆的老上司,所以他本以為楊帆投靠武承嗣的可能更大一些。如今楊帆選擇了他,於他而言本身就是一樁大喜事,而楊帆又送了一份可以扳倒武承嗣的重禮給他,他對楊帆豈能不另眼相看?

  固然,楊帆如此舉動,也有他自己的利益取捨方面的考慮。畢竟,雖然人證落在他的手中,可是誰也不知道丘神績是否還有別的漏洞。來日是否會案發。趨吉避凶,敬而遠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對武三思來說,獲利最大的畢竟是他。

  兩個小廝站在外面。就聽裡邊傳來一陣談笑聲:

  「二郎,那話兒很雄偉啊!」

  「不敢不敢,怎比得王爺精悍!」

  「嗯?你是說本王短小嗎?」

  「哎呀,口誤口誤,王爺莫怪!」

  「哈哈哈哈,不怪不怪。本王怎會怪你?」

  王爺什麼時候與這位郎將熟絡到了不計尊卑的地步了?

  兩個小廝對視一眼,神氣兒很是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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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筵席廳中,此時卻是鬧得不甚愉快。

  原來,那位內廷供奉如眉堂上獻歌。眾人正聽得如癡如醉,已然喝得酩酊大醉的薛懷義卻不耐煩了。這等高雅的音樂,他實在是鴨子聽雷,不懂不懂。當即便要如眉換上一首,要唱些男女之情,歡快有趣兒的。

  如眉身為內廷供奉,已然是大師級的人物,幾時見過這樣粗鄙之輩,不過薛懷義是什麼身份,她也清楚的。不願得罪,只好忍著怒氣,換了一首《子夜歌》:「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奈何這對薛懷義的水平來說,還是嫌高雅了一些,如眉還未唱完,就被他打斷,要求再換一首,如眉無奈,乾脆換了一首民間的《踏歌》:「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御風。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戀,與月弄影……」

  這首歌節奏歡快,詞又簡單,本以為能遂了薛大和尚的心意,誰知薛懷義還是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原來他想聽的竟是那淫詞浪曲兒。如眉在樂坊中是何等身份,出入王侯世家也是貴賓禮待的,哪能受此羞辱,一怒之下竟爾拂袖而去。

  武家人畢竟也是世家出身,比不得薛懷義這般粗俗,聽他要求已覺尷尬,如眉大師怒而離去,他們自知理虧,也不好挽留,趕緊派了人,一路道歉送了人家離開,薛懷義酒興上來,見一個樂伎也敢拂他臉面,登時大怒,跳將起來便破口大罵。

  他那弟子一見師傅大怒,趕緊上前相勸,虧那弘六兒機靈,忙把杯盞碟碗擺了一溜兒,用筷子叮叮噹噹地敲著,便給薛懷義唱起了小曲兒:「情郎兒,真風流,噙住俺胸前櫻桃整兩顆,學那娃兒吃奶的樣兒,又咂摸。奴家尚是黃花女,怎消受,這滋味,咂摸罷了又揉捏,不一時,兩隻玉兔兒尖又翹……」

  且不說武家這些人聽著這樣的曲子也嫌粗俗,更何況今日是家宴,女眷們也有參加的,只是中間用屏風隔開,女眷們在樓的另一側,如此粗俗的小曲兒一唱出來,武家女眷心生厭惡,紛紛離席而去,男賓這邊大家不好作出異狀,可是心裡終究尷尬。

  薛懷義聽得心懷大暢,聽到後來竟也袒露胸懷,跟著放聲高歌起來,薛懷義滿嘴油光,頭頂光光,唱著淫曲兒,旁若無人,一氣兒唱了三首曲子,又喝了幾杯醇酒,哈哈大笑三聲,往案上一趴,就呼呼大睡起來。

  這滿堂賓客人人各懷機心,說起來還真沒人比這廝活得更加灑脫。一瞧薛懷義醉倒大睡,武攸宜鬆了口氣,連忙宣佈酒宴散了,叫白馬寺的幾個和尚七手八腳搭了薛懷義,又把自己的牛車借與他們,把這位爺隆重送走了事。

  楊帆和武三思回到酒樓時,恰好看見這樣一幕。武三思現在滿腦子都只牽掛著關在楊帆家裡的那個葉安,一見酒宴散了,不覺大喜,忙也向武攸宜告辭準備離去,不想武承嗣卻喚住他道:「三思,你莫要忙著離開,吾有一事,還要與你和攸宜商量。」

  「哦?」武三思呆了一呆,只好道:「本來府上還有點事的,既如此,且容我安排一下!」武三思說著,便急急走到自家管事面前,對他低低耳語幾句,吩咐完了,微微一撩眼皮,向楊帆深深地望了一眼。

  楊帆心領神會,走到武攸宜面前,叉手施禮,微笑道:「多謝大將軍設宴款待,美酒當前,在下貪杯,業已有些醉了,這便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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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