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對小蠻低聲說了一句:「我去看看,你先陪著客人!」
小蠻輕輕點點頭,看著楊帆匆匆向門口行去。
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譯是個太監,當年太平公主出嫁的時候,由宮裡撥為陪嫁的,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如今他已成為太平公主府的大管事。
一見楊帆出來,李譯無須的圓白面孔上頓時堆滿了笑容,踏前一步,揖手道:「呵呵,恭喜,恭喜楊郎將成親之喜呀。我家主人特遣咱來道賀,並送上我家主人賀禮,還請楊郎將笑納!」
李譯說著,側了側身,把手一擺,後邊便有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丁抬了一口長匣子上來。看他們的動作,那口長匣十分沉重,聞訊趕出來看熱鬧的賀客很多,許多人便議論起來:「這樣一口長匣,會是什麼禮物?」
「看起來很重啊!」
「瞧這樣子,像是一口劍!」
「瞎說,什麼劍這麼長,而且你瞧他們倆個,好像很沉重的樣子,劍有這麼沉麼?」
「沒準是斬馬劍呢!」
「寶劍贈英雄,楊郎將是一員武將,送一口寶劍原也沒錯,可是你聽說過送斬馬劍的?」
楊帆看著抬到面前的那口長匣,有些謹慎地看了李譯一眼,李管事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家主人為賀郎將新婚之喜,特意準備的一件禮物,請了能工巧匠,多日打造而成。郎將不瞧一瞧麼?」
旁觀眾人聽了,連連起哄道:「二郎,快些打開叫咱們開開眼界!」
楊帆把心一橫,伸手扯開匣上繫著的紅絲帶,將那匣蓋輕輕掀開,一眼看清匣中的東西,頓時便是一呆。
匣中鋪了紅色的絲絨。裡邊只有兩樣東西,一根球杖、一枚鞠球。
球杖呈金黃色,上面細細鏤著各色紋飾。粗淺一看,鯉魚流水、蓮子荷花,松柏仙鶴。俱是吉祥之物。楊帆輕輕伸出手去,想把那球杖拿出來,球杖入手,一股涼涼的金屬之意傳到心裡,暗自又是一詫:「難怪這兩人抬得如此吃力,果然不是木製的球杖!」
楊帆深吸一口氣,單臂用力,將那珠杖抓緊,猛地抓離長匣,那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丁收力不及。抬著長匣的手竟向上一揚。楊帆只覺球杖入手十分沉重,急忙又伸一隻手把那球杖抓在手中,這才從容一些。
「金的!這是一根純金的球杖啊!」
「公主出手好大方,這根球杖得值多少錢吶!」
「錢?你就知道錢,你有這麼多金子。造得出這樣一根球仗麼?而且,這可是太平公主所贈的賀禮,能拿去換錢麼?」
賀客們看楊帆抓杖入手的動作,馬上猜出了這球杖的材質,不禁驚歎不已。丘神績和武攸宜自矜身份,並未離開座位。但是眾人的議論已經傳了進來,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想:「太平公主竟然送了這樣一份厚禮?公主送這麼重的禮,我……我送的禮是不是輕了一些?」
楊帆也面露驚容,將那球杖小心放回匣中,對李譯道:「大管事,楊帆成親,能勞動殿下來賀,已是榮幸之至,這份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楊帆不能收下!還請大管事拿回去吧。」
李譯笑道:「若是咱家再把送出手的禮物拿回去,公主那裡咱家可不好交差。郎將大人已經驗過了球杖,還不曾看過這鞠球呢。」
他這一說,楊帆才注意到那枚拳頭大小的鞠球。方才剛一開匣,就有一道紅光入眼,隱隱透出晶瑩剔透、潤澤華麗的光茫,他就覺得這枚鞠球不同凡響,只是當時注意力都被那根金光燦爛的球杖給吸引住了,這時聽李譯一說,這才想起去看那紅球。
紅球也鑲在絲絨之中,楊帆探手一抓,把那紅球托在手中,只覺沉甸甸的,似乎也是金石一類的器物,他把紅球托起,廊下綵燈一照,那紅球爍爍放光,不管站在哪個角度的人,似乎都能看到一道奇異的紅光映入自己的眼簾,尤其是楊帆的手只要稍稍一動,那紅光四下遊走,彷彿道道金蛇橫空,彼此望去,大家都能看到對方臉上、身上被映紅的一片片光芒。
手中捧著紅球的楊帆站在最中央,整個臉龐都被映成了紅色,一道道紅光閃爍不定,把他那一身緋色的新郎倌服一照,似乎連他的身體也發起光來,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片紅光之中,彷彿被一朵火雲罩定了似的。
賀客中也不乏識貨的,忍不住叫起來:「火玉!這是火玉啊!天吶,這麼大的一塊火玉,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啊!」
丘神績坐在座位上,抬眼望去,也看到了彷彿被一團火雲罩定的楊帆,楊帆身形一側時,他也看清了那塊渾圓天成的火玉,不由吃了一驚。
所謂火玉,是當時人的一種稱呼,實際上就是紅寶石,紅寶石有暗紅色、有亮紅色,還有些是有雜質的,無論是什麼顏色,都少有這麼巨大的。而眼前這塊紅寶石不但碩大如拳,如圓如球,而且通體沒有半點雜質,那就更是價值連城了。
丘神績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腰帶,他的腰帶上也鑲著一枚紅寶石,只有指甲蓋大小,而且是暗紅色的,遠不及眼前這塊寶石瑰麗出奇。丘神績袍袖一垂,很自然地便遮住了自己的腰帶。
「這禮……實在是太貴重了,楊帆無論如何不敢收受!」
楊帆吃驚不小,趕緊把寶石放回匣中,連聲推卻。他只知這枚寶石珍貴,卻還不知道這枚寶石乃是大唐國寶,當年李世民討伐高句麗時,依附於高句麗的靺鞨為免自己遭了池魚之災,而敬獻於大唐天子的一件寶物。
後來李治愛女太平出嫁,特意把這件國寶做了她的嫁妝,楊帆若是知道這枚寶石乃是太平公主最貴重的一件嫁妝,恐怕就更要把它當做燙手山芋了。
李譯呵呵笑道:「楊郎將,咱家只是奉命送禮的下人,郎將要是跟咱家這麼客套,咱家可是不好向殿下交待了。」
他笑吟吟地往四下瞧了一眼,說道:「有勞哪位搭一把手,替郎將把這禮物接下了。咱家身邊這兩個小廝力氣小的很,可別有個閃失,碰壞了公主贈予郎將的賀禮!」
「這好東西,既然是人家主動送的,哪有不要的道理!」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楚狂歌和馬橋不約而同踏前一步,忙不迭替楊帆接下了那口匣子。楊帆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大管事,請入內喝杯水酒吧!」
李譯呵呵地笑了兩聲,向楊帆拱手道:「多謝郎將美意了,今兒是郎將大喜的日子,咱家是殘缺之身,入內不祥,可不敢登堂入室,帶了晦氣進去。差使已經辦妥了,咱家這就告辭了!」
李譯說著返身便走,楊帆只好把他送出門去,這廂送走了李譯,轉身再走回客堂,許多人瞧著楊帆的眼神便有了些敬畏之意。
楊帆這個郎將或許還不會叫他們太放在心上,可是一個能讓太平公主遣人致賀的郎將,那就不能等閒視之了。能叫太平公主以如此瑰寶相贈的郎將,那就更是……,他到底算是幹什麼的呀?哪怕是一個王爺,太平公主也未必就肯以如此重禮相贈的呀!
「黃金鞠杖、紅寶石鞠球……」
楊帆一邊往堂上走,腦海中一幕幕情景歷歷而現:洛水河邊的那場擊鞠,一尾美人魚般臥於軟榻之上的太平公主,順水送來的一杯美酒,揚手擲還自己的那枚鞠球。上元節時,她振臂一呼,躍馬沙場、大敗吐蕃的英姿……
他知道,利用自己立下大功的機會,巧施計謀,誘騙天子許婚,拆散自己和婉兒,是太平公主的妒心使然。可是今日這份厚禮,卻絕對沒有什麼惡意。太平公主精心挑選這件禮物時,真不知她是一種什麼心態。
走到堂上,楊帆抬頭,恰看見小蠻正凝視著他,眼神中有一抹古怪。太平公主饋贈如此重禮,在小蠻看來也是不可想像的。她以前侍候在武後面前,對這些權貴迎來送往的事情見多了,這麼重的禮,連武則天都沒收過。
小蠻自然不知道太平公主與楊帆之間的情事,可太平公主卻送出了這樣的厚禮,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上官婉兒,在她看來,也只有上官待詔才有這樣的大手筆、也捨得贈以如此厚禮,只怕是上官待詔自己不好出面,這才借了太平公主的手……
如此一想,小蠻心裡忽然有點兒酸溜溜的感覺。
本來,她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卻破壞了人家的感情,拆散了一對有情人,是搶走了上官待詔的男人。可是一旦嫁了,這身份不同,立場也就不同了,楊帆如今可是她的男人呢,要說眼見此情此景,一點兒也不吃味,她還真的做不到。
「哦,方才是……」
楊帆瞧見小蠻有些古怪的神氣,竟也莫名地有了一種被娘子捉姦在床的心虛,剛想解釋一番,就聽那司儀像一隻打鳴的公雞,用高亢喜悅的聲調又叫起來:「護國法師、白馬寺主持懷義大師到……」
一聽這話,就連武攸宜和丘神績也「忽啦」一下站了起來,楊帆趕緊對小蠻道:「小蠻……,咳!娘子,這是吾師到了,你我一起去迎一下!」
滿堂賓客隨著楊帆和小蠻一起迎出大門,到了門外一看,只見一個乾癟老僧站在門口,屈指彈著光頭,一臉苦笑。不遠處蹄聲急驟,大家探頭一瞧,卻是一群光頭和尚騎著高頭大馬匆匆離去。
楊帆奇道:「一濁師兄,師尊何故來而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