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阿娘,阿姐……」
楊帆仰望著夜空,輕聲呼喚著他的親人。
天空中一輪明月,皎潔如玉盤,在那明暗的陰影中,他似乎看到了嚴父慈母的容顏,看到了阿姐那俏麗的模樣。
楊帆緩緩閉上眼睛,淚水悄然流到了腮邊,雖然那已是多年前的舊事,可是一想到父母雙親被燒焦的屍體,想到阿姐被人一刀斷頭的那慘烈一幕,楊帆依舊心如刀割。
他哽咽著道:「阿耶、阿娘、阿姐,咱們家的大仇人,已經全部授首了,你們在天之靈,可以安心了!」
他垂著淚,把一杯酒輕輕淋在地上。
小蠻聽到他的話,不禁暗暗吃驚,她知道楊帆自幼父母第三百二十六章 情深似酒雙亡,可是她一直以為楊帆父母雙亡是因為天災造成的,然而此刻從楊帆的話來分析,似乎其中大有文章呀。
眼見楊帆灑酒祭奠,小蠻忙也學他的樣子,把杯中酒輕輕灑在自己面前。酒液緩緩淋在地上,小蠻心中靈光一閃,身子不由一震,失聲叫道:「郎君,莫非那丘神績就是……就是郎君的大仇人?」
楊帆沉默了片刻,輕輕頷首道:「是!我的家人……全都死在丘神績手中!」
小蠻看到他眼中閃閃的淚光,乖巧地閉起了嘴巴沒有再問,心中只想:「丘神績殺人如麻,僅在河南道博州一地,被其所害者就不止千餘家,卻不知郎君家鄉何處。如今看來,郎君所說的世居交趾,那也是為了遮掩身份而編出來的謊話了。」
小蠻暗暗猜測著,卻忽略了楊帆方纔所說的是「全部授首」,如果她注意到這一點,就該知道楊帆的仇人並不只丘神績一個了。
楊帆把酒杯放在地上,低聲訴說道:「阿耶。兒幼時頑皮,不喜讀書,常常惹你生氣。兒如今做了郎將,總算第三百二十六章 情深似酒是有些出息了,阿耶開心麼?阿娘。兒為你娶了一位溫柔賢淑、美麗可愛的娘子,阿娘開心麼?
阿姐,如果不是你,我當年就隨你和父母雙親一起去了。如今,你的兄弟已經成家立業,我一定會肩負起光大門楣,重振家聲的責任!咱們家,會興旺的!你們放心好了……」
小蠻聽到這裡,悄悄低下頭去,有些自責。
沒錯。她現在已經嫁給楊帆了,可她真的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了麼?娶妻,就要繁衍後代、傳遞香火,郎君全家被殺,孤苦一人。傳宗接代的責任全繫於他一身,而自己……
小蠻偷偷瞟了楊帆一眼,他閃著淚光的雙眼正癡癡地凝視著空中那輪明月,郎君的眉又黑又亮,斜飛入鬢,郎君的鼻樑又高又挺。猶如懸膽,郎君那抿起的雙唇輪廓分明,唇線清晰,他真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
「他是我的丈夫……」在這柔和的月光下看著他,小蠻心中不禁悄悄泛起了一絲漣漪:「或許……我該試著接受他,他是要與我相伴一生的男人呢,他碰我的話,我應該不會又發『瘋』吧?」
「小蠻!」
楊帆忽然轉向小蠻,小蠻正心生旖念,被他一看,生怕被他看破了自己的心事,臉上頓時一熱,連忙低低地應了一聲。楊帆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在家裡為父母雙親設下祭位靈牌麼?」
小蠻輕輕搖了搖頭,以前也還罷了,現在楊帆有了自己的府邸,卻沒有為父母雙親設下靈位,她做了新婦之後,楊帆也從未帶她祭奠過亡父亡母,她一直有些奇怪呢。
楊帆澀聲道:「因為,我並不知道自己父母雙親的真名實姓!」
「什麼?」
這個答案大大出乎小蠻的意料,她詫異地張大了眼睛。
楊帆黯然道:「我查過州府的戶籍,他們用的都是化名,當他們被殺的時候,甚至來不及告訴我,我們本該姓什麼,叫什麼,是哪裡人氏。」
「我是犯官之後,丘神績雖然死了,可他當年做下的種種屠家滅門的事情,都是出於今上的意思。這些案子迄今不曾平反,所以我的真正身世依舊無法查明。」
「我當初到洛陽來,是一心想著要報仇的,那時只想著以一己之力報仇雪恨,並不曾想過能夠混跡官場,而今我做了官,我的仇人也已經死光了,我想,我該有能力為自己的家人做的更多!」
「今上為了登上皇帝之位,當年以謀反罪名剷除了許多官員,她是永遠也不可能為這些人平冤昭雪的,除非……李唐宗室重新奪回皇位。所以……我是站在李唐宗室一邊的!」
楊帆緊緊地盯著小蠻,沉聲道:「宦海生涯,凶險無比。這些天你也看到了,有多少朝廷大員前一刻還風光無比,下一刻就鋃鐺入獄。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訴你這些秘密!
小蠻,你要做我的女人,就要和我一起承擔這些危險,你有權選擇去留,如果你願意走,咱們所有的產業都可以給你,我不要。如果你願意跟著我……,去與留,我聽你決斷!」
「郎君……」
小蠻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她的聲音很低,但是語氣堅決的不容質疑:「小蠻是郎君明媒正娶接進門來的結髮妻子,進了你的門,就是你的人,青廬盟誓,言猶在耳,小蠻沒有忘: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楊帆為之動容,輕輕牽起了她的小手。一輪明月下,青廬對拜時的朗朗誓詞,似乎就在他們耳畔響起:「執子之手,與子同歸。執子之手,與子同眠。執子之手,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昌谷鎮上只有一家小客棧,因為這裡距洛陽城僅有數十里距離,除非是錯過了宿頭,很少有人會在這裡投宿。就這一家客棧,主要也是靠來往客人打尖歇息時賣酒賺錢。
天邊一輪明月已經掛上了樹梢,這個時辰不大可能有客人來了,掌櫃的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正要去後宅裡歇息,遠處忽然響起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旋即就見一騎快馬趕到了門前。
掌櫃的精神一振,連忙吩咐一個小夥計道:「快著些,去迎一迎客人!」
馬到了客棧前停下,馬上一人飛身落下,動作極其矯健。這人穿著一身青色騎裝,蓄著兩撇漂亮的八字鬍,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
「把馬牽去餵一下,要用上好的豆料,馬包送進我的宿處。」
這人吩咐一聲,搖著馬鞭走進了客棧,朗聲道:「掌櫃的,給我安排一間上好客房,再給我準備兩桌上好的酒席。」
店主一愣,說道:「這位客官,你是說兩桌酒席?」
青年微微一笑,道:「不錯,一桌精緻些就好,倒不用太多的菜餚,送到我的房間去。另外一桌要豐盛一些,就擺在這客廳裡面,一會兒我還有六位兄弟趕來,你可以連房間也提前為他們準備好!」
店主一聽還有生意上門,不禁眉開眼笑,連忙答應一聲,吩咐廚下準備酒菜,又親自引了青年去客房。不一會兒,客棧外面又是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響起,果然有六騎快馬馳來。
這六人都是二三十歲的精壯漢子,胯下坐騎也俱非凡品,一看就是耐力非凡的長程健馬,馬鞍前掛了刀,鞍後攜了馬包,和那先到的青年一樣,都是些趕長途的旅客。
那掌櫃的早已得了青年提醒,一見六人趕到,立即興沖沖地迎上去,六人中一個方面大耳,氣度沉穩的中年人看了看馬廊裡正在餵著的那匹馬,對掌櫃的道:「店家,給我們準備幾間上房,再給我們準備些飯菜!」
店家搓著手笑道:「幾位客官,六間上房已經給你們拾掇妥當了,飯菜也都準備好了,各位快快請進吧!」
那中年人用馬鞭指著他笑道:「你這掌櫃的很會做生意啊,這客套話兒說的忒也親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能掐會算呢!」
店家陪笑道:「小老兒哪有那般本事,各位客官不是有位朋友先到了一步麼,是他告知小老兒的,這桌酒菜也是他為各位點的,他還交待說,承蒙各位自少華山下一路護送至此,感激不盡,這桌酒菜,是他的一番心意。」
六個騎士聽了,不禁相視苦笑,其中一人喃喃自語道:「原來,我們的行跡早就被她發現了!」
房間中,那位八字鬍青年輕輕撕去臉上的兩撇鬍子,又調皮地向鏡中的自己扮個鬼臉,這才起身走到手盆前,撩起清水輕輕洗去臉上的易容之物,漸漸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來。
原來,這八字鬍青年竟是天愛奴裝扮的。她打開馬包,取出一套輕便的衣袍換上,回到几案旁坐下。案上已經擺了幾樣清淡的小菜,還有一壺美酒,天愛奴斟滿一杯,舉杯在手,甜甜一笑。
她的心很小很小,所以她從來也不叫人住進去。一旦叫一個人住進去,便會把她的心塞得滿滿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自從她敞開心扉,把自己的一番情意傾注在楊帆身上,這個把自己封閉多年的女孩兒就再也不可自拔了。
愛一個人太深,心會醉的。
明天,就可以見到他了,一想到這裡,阿奴未飲,先就歡喜得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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