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猶不自覺,他撣了撣衣袖,又義正辭嚴地道:「晏子曾說,南桔北枳!如果真如足下所言,依在下看來,如今的太平駙馬,才應該好好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太過不堪,難以匹配佳人!呵呵,人家兩夫妻的閨中隱情,外人無從得知的,所以足下還是不要貿然品評吧!
至於在下麼,要說起來,在下曾與公主同場擊鞠,蒙公主賞識,引為知己,僅此而已。至於私情,那是沒有的。楊帆男兒身,這事說將出去,乃是一樁風流韻事,自然沒有什麼,可是壞了公主名聲,那就是楊帆的罪過了,故而不可不予言明!」
酒博士抱著兩罈子酒站在牆角里,豎著耳朵聽著,眼珠子骨嚕嚕亂轉:「不愧是太平公主相中的人吶,當著武家這麼多人,他竟敢這麼說話,這份膽色當真令人欽佩!從他說的這番話裡透露出來的意思,莫非這位武駙馬當真身有隱疾甚至不能人道?
哎呀,那可怪不得人家公主了,堂堂公主,還能給你守活寡不成?那不白瞎了人家如花似玉的一個大美人兒麼,那麼肥沃的一塊上等良田,你沒本事耕得,還不許人家替你鬆鬆土?只是不知這位楊郎將,胯下那話兒是不是真的能力挑大石啊……」
武攸暨眼都紅了,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指著楊帆怒聲道:「你竟敢如此相欺,這麼說,你是承認與那賤人私通了?」
楊帆拂然道:「足下何人。再這般出言不遜,楊某可不客氣了!」
武攸暨暴跳道:「我就是太平駙馬。武攸暨!」
楊帆驚訝道:「哎呀,失敬失敬。原來是武駙馬當面,駙馬爺,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好端端的,你怎麼能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呢?在下已經說過了,承蒙公主殿下青睞。以知己相待,所以在下與公主是異性知己。私通這種事,那是要徒一年半的,在下一向奉公守法。怎麼可能與人私通呢!」
楊帆話裡話外,分明就是在向他暗示自己與太平公主有私情,只是……私通是犯法滴,要判處徒刑滴,所以我是不能承認滴,於是否振振有辭地以什麼異性知已為托辭,當真把武攸暨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武三思一看那架勢馬上就要動手,倒不便繼續看戲了,便咳嗽一聲道:「攸暨,坊間傳言虛無縹緲豈可相信呢?楊帆是薛師的高徒。怎麼會做這種事,今日家人團聚,你莫胡鬧,叫兄弟伙們看笑話,坐下!」
武攸暨聽得「薛師」二字,神志一清,明知此時動手絕對討不了好去,只得把心火壓了壓,咬牙切齒地道:「好!好一張利口!楊帆。莫讓武某抓到你的把柄,否則,哼哼!」武攸暨冷笑兩聲,重重地坐下。
武攸緒同這位三弟一向關係最好,見他坐下,便湊到他耳邊道:「老三,你可記得房陵故事麼?」
武攸暨愣了一愣,遲疑道:「房陵?你是說房陵公主?」
武攸緒陰沉沉地道:「不錯,就是房陵公主!這事兒,丟的是咱們兄弟的臉,這種事若也忍得,以後如何出去見人!」
武攸暨低下頭沉思半晌,咬著牙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們兩兄弟說的房陵公主是高祖李淵第八女,這位公主後來嫁給了竇皇后堂兄竇軌的兒子竇孝節,他和房陵公主是表兄妹。後來,房陵公主與楊豫之通姦,這楊豫之是房陵公主親姐姐長廣公主的兒子,房陵公主就是他的親姨媽。
姨媽和親外甥通姦,這且不算,楊豫之娶的還是李元吉的女兒壽春縣主,壽春縣主是房陵公主的親侄女,房陵公主這等於是挖了自己親侄女的牆角。
結果這事被駙馬竇孝節知道了,竇孝節可不是後來老婆偷人他站崗的房小二,得知真相,竇孝節立即帶人抓了楊豫之,割去他的耳鼻,一通暴打,把他活活打死,回去又一紙休書把房陵公主給轟回了娘家。
按理說,和奸頂多判一年半的徒刑,可竇孝節把楊豫之給打死了,這就犯了國法。更何況這楊豫之是長廣公主的兒子,齊王李元吉的女婿,人家的來頭也不小,可是結果如何?這是皇室的一樁大醜聞,李淵不但沒把他怎麼樣,還得竭力安撫。
武攸緒是告訴他兄弟,你別看他是薛懷義的弟子,又拿什麼律法說事兒,這件事要麼不鬧,鬧就往大裡鬧,乾脆把他打死,事情一旦鬧大了,皇帝就會出面,皇帝只要出了面,薛懷義也不能把咱們怎麼樣。
這兩兄弟暗暗計較著,開始悄悄派人回去調集府中武士,那邊武三思已摁住了局面,薛懷義把楊帆喚到身邊,叫他陪自己飲酒。
大概經歷過一場死局的人,總能比別人多看破一些東西,楊帆如今比以前更要灑脫幾分,明明得罪了一位大將軍,而且是武氏族人,他也毫不在乎,與薛懷義只管談笑風生,為了表示謝意,他又向武三思敬酒三杯。
武承嗣見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心中老大不悅,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因為楊帆的到來,武氏族人的酒興大減,武承嗣勉強陪了幾杯酒,便藉口酒興已盡,要散了筵席。
薛懷義正喝的高興,不願就此離去,楊帆見狀,便道:「師父酒興不減,那弟子來陪師父,各位郡王、將軍都有公務在身,就不要耽擱了。」
武三思今天和薛懷義一下子拉近了關係,心中非常高興,又見這位給武家人戴了綠帽子,還得被武家人奉若上賓的楊帆確實令許多武家人不自在,其中也包括自己這一邊的人,便道:「說的也是,你師徒二人平素也沒機會時常相見,便多飲幾杯吧,我等這便散去了。」
薛懷義只要有人陪他喝酒就好,倒不在乎人多人少,便揮著手臂道:「且去、且去,洒家自與徒兒喝酒!」
這些人原也沒指望薛懷義會送他們,便紛紛告辭離去。這時武攸暨和武攸緒兩兄弟已經秘密調了人來,就埋伏在「金釵醉」附近,二人佯作離去,待離開眾人視線,又悄悄回來,到了附近一家酒樓,要了樓上一處雅間,居高臨下盯著這邊動靜。
酒樓裡,一時間只剩下楊帆和薛懷義二人了。
兩人吃了幾杯酒,楊帆又要說道謝的話,只是一啟話題便會被薛懷義打斷,只好按下不提,只對薛懷義道:「師父,弟子有幾句心裡話,想對師傅說。」
薛懷義睜著一雙醉眼道:「有什麼話,你講就是,只是那道謝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師父沒本事把你撈出來,丟臉的緊,你要謝我,那就是打師父的臉了。」
楊帆笑了笑道:「好,這個話題,徒弟不說了,徒弟記在心裡就是。」
一見薛懷義又要瞪眼,楊帆忙道:「不說不說,不說就是了。師父,經此一難,弟子深有感觸。朝中政局紛芸,為了一個儲君之位,不管是王侯還是將相,紛紛往這個坑裡跳,他們各有所圖,或為江山社稷,或為名傳千古,或是為了那至尊寶座,不管為公為私,都是有所圖的。
可是師父你不同啊。師父地位超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實在沒有必要和他們攙和到一塊兒,師父只要置身事外,陛下在時,可保你高枕無憂,陛下千秋之後,也無人會打師父的主意。這是弟子的一番心裡話,或許不怎麼中聽,卻是為了師父打算。」
薛懷義一開始聽他說話,還是大口喝酒,並不在意,等楊帆說到一半,他就睜著一雙大眼,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定定地看著楊帆。
楊帆這番話的確是他的心裡話,也的確是為薛懷義打算。在他看來,別人不管為公為私,都有一個目的,唯有薛懷義摻和到這政爭裡邊,卻是根本沒有目的,他並無所求,而這風險卻甚大,如果真的礙了武則天的眼,未必就會憐惜他這個情夫。
換作以前,楊帆是絕不會對他推心置腹說這樣的話,但是今天他卻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不為別的,只因君待我以誠!
薛懷義喝的發紅的雙眼,定定地看了楊帆許久,突然仰天打個哈哈,伸出大手,扣住一隻酒罈子,一掌拍去泥封,仰起脖子,咕咚咚地暢飲起來。
楊帆眉頭一蹙,低聲喚道:「師父!」
薛懷義「砰」地一聲,把那酒罈子重重地放下,擦了一把嘴邊的酒漬,笑吟吟地看著楊帆,大手在他肩上一拍,嘿然笑道:「小子,以前你是怕我多些,敬嘛,其實沒多少,是吧?」
楊帆剛要辯解,薛懷義便舉手道:「你不用否認,洒家看得出來!弘一他們,是靠我吃飯的,所以跟我親;武家那班人,是有求於我,所以跟我近;其他人,是懼怕我,所以畢恭畢敬。
只有你,洒家雖然常常讚你,其實你不大跟我往來的,若換一個人,想借我薛懷義的勢,還不得時時來巴結著?你想憑自己本事掙功名,我看得出來,別看洒家嘴裡沒說,這心裡頭佩服著呢!可是……洒家跟你不同啊……」
薛懷義說著,眼睛一紅,目中竟然隱隱泛起了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