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團兒躊躇片刻,還是搖了搖頭,給別人通風報信撈點好處,風險不大,油水又足,這種事做來無妨。可這一次的事情實在非同小可,其中風險她自然清楚,可是若叫她就此回絕,她又捨不得這送上門的一筆巨額財富。
靜官的話在她心裡反覆迴響著,韋團兒漸漸動搖起來,是啊!太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誰拿那位太子當過太子?皇帝心裡若是有他,武承嗣和武三思還爭個什麼勁兒,他們爭奪儲君之位時,又有哪個還記得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大周太子?
韋團兒想起了武則天的長子李弘,聽說這李弘是武則天親手鴆殺的,那時她年紀還小,不知傳言真假。不過武則天的次子李賢,卻的確是丘神績奉了武則天之命勒逼而死的,丘神績受到什麼懲處了?不但沒有,反而愈受重用,如果不是他利令智昏,為了謀奪兵權出賣皇帝陛下的江山,這聖寵絕不會衰了。
韋團兒越想心中越熱,靜官又悄悄地跟了一句,道:「以姐姐的本事,憑什麼叫上官婉兒壓過一頭去,每回見著她,團兒姐姐還得畢恭畢敬喚她一聲婉兒姐姐!如果這件事辦成了,武氏一族追本溯源,人人都要念著姐姐的好兒,到時候,姐姐要取代上官婉兒,成為我大周內相,卻也不是不可能的!」
韋團兒頓時站住不動了,這句話讓她搖擺不定的心徹底定了下來,她思量片刻。把銀牙一咬,狠狠地看向靜官,低沉地吩咐道:「手腳乾淨些,不可遺人把柄!」
靜官大喜,忙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把此事辦得妥妥貼貼!」
靜官說完,就眉飛色舞地出去了。
托請於靜官的。自然是來俊臣,可是靜官一直以為是武三思。
來俊臣知道自己快要失寵了,皇帝把對「叛逆們」的處置延後。卻沒有任何明確的表態,實是因為這場亂子已經鬧到了無法和平收場的地步,必須得有人出來承擔責任。皇帝在等著他做出該有的舉動。
來俊臣能有什麼舉動?承認自己全部是屈打成招?不可能的!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此時已不可能回頭,也不可能收手,否則就得由他來對這場風波承擔全部的責任。所以,他只能鋌而走險。
他的價值就在於幫皇帝咬人,他要讓皇帝覺得不安全,讓皇帝覺得有人意圖對她不利,那麼他這條看家狗就依舊有存在的價值。
武則天十四歲進宮,一生歲月都在皇宮裡度過,宮廷歲月造就了她。卻也限制了她,來俊臣相信自己的手段,可以讓這位女皇繼續認識到他來俊臣才是不可或缺的得力臂助。
於是,他決定向太子下手。
為了謹慎起見,來俊臣這一回沒有直接出面。他派人找到了靜官。
他在宮裡也有自己的眼線,知道這靜公公與女皇帝身邊的紅人韋團兒有些暖昧關係,是她最親近的心腹。但是這位靜公公儘管與韋團兒一樣貪婪成性,卻遠不及韋團兒精明,所以來俊臣選擇了他作為接洽人。
來俊臣幾乎是傾其所有,儘管他對錢財沒有特別的嗜好。但是他為官這麼多年,處理過那麼多大案,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他還是積攢了巨大的財富。如今,他幾乎把一切可以動用的財富都拿出來,先買通了靜公公----以武三思的名義。
人人都知道武三思在爭儲,而且武承嗣被他斗倒之後,他最大的敵人就只剩下現任的太子,他是最有理由這麼做的人。靜公公果然沒有懷疑與之接洽者的身份,實際上當他看到成車的金錠銀錠和肥田美廈的契書時,他腦子裡大概就沒想過別的。
宮裡的消息迅速反饋回來,來俊臣放心了。
皇帝不做任何表示,他也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坦坦蕩蕩,所以他不需要採取任何補救措施,他在等東宮事發!
局勢,將從東宮事發那一刻徹底扭轉,一切依舊在他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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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站在公主府對面,仔細盤算著見到太平公主之後的對策。
昨天武攸暨險些當街砍殺了他,他今日就找上門來,自然想過可能的後果。這公主府看似危險,實則安全無比,因為這裡當家的人畢竟是公主而非駙馬。如果武攸暨在府上那是最好不過,他正好當著駙馬的面三個人說清楚。
如果武攸暨不在,那他就得和太平公主好好談談了,楊帆本來是想等著見過婉兒,問清她所發的誓言後再共商對策,但是經過趙逾那一番分析,他擔心很快朝廷就要有處置下來,不能不搶在頭裡了。
「如果武攸暨不在,我就得單獨面對那個女人,到時候我該如何反應呢?嗯!我先以禮相待,謝過她的救命之恩,大家不撕破臉皮,才好接下來說話。不行……,這女人軟硬不吃,狡黠如狐,好言好語根本不管用,還是要來硬的才是,待我見了她,便怒氣勃然,聲嚴厲色,至少來個先聲奪人,總不能叫她壓住了我的氣勢,對!就這樣!」
楊帆計議已定,便昂首挺胸走過長街,邁步踏上石階,抓住門上獸首的銅環,「通通通」地用力砸了三下,片刻功夫,門裡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誰啊?」
楊帆振聲大喝道:「在下楊帆,要見太平公主殿下!」
門裡先是靜了靜,然後便傳出一聲驚呼,緊跟著便是一種細碎的語聲,貌似兩個人在爭執著什麼,楊帆側耳一聽,虧得他耳力奇佳,只聽一人道:「我開我開,你閃開!」
「搶什麼!嘿!真是厲害啊,他現在還敢公然登門,這副膽色……難怪是公主看上的人物!」
「去去去……」
嘁嘁喳喳的交談聲中,大門打開了,門前站著兩個青衣小帽的公主府家人,一人把著一扇門,用一種很是敬仰的眼神看著他,既不叫他進去,也不說去傳報,只是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很希罕地打量他。
楊帆啼笑皆非,咳嗽一聲道:「在下欲求見公主殿下,還勞通稟一聲!」
兩個家人如夢初醒,趕緊道:「啊!公主殿下早知郎君要來,早已吩咐下來,只要郎君到了,便即引見,無需通報的。郎君,請!」
楊帆聽了頓時一窒:「太平公主早知道我要來?這……」
想到自己的想法行動早在人家的算計之中,楊帆不免有些沮喪。
兩個公主府家人拉開大門,把楊帆畢恭畢敬地讓進去,又匆匆關了大門,年長一個的那人便搶著道:「公主正在濯月亭釣魚,郎君這廂請!」
「釣魚?她男人當街殺我,這麼大的事她還不知道?釣魚……」
楊帆隨在那青衣小帽的家人身後,不知怎麼的,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尾肥魚,還是主動上鉤的那種,正搖頭擺尾地游向太平公主的魚鉤,只是此時想再退出去那是萬萬不能了。
家人領著楊帆繞過前進院落,從側院兒向後趕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後花園,樹木山石蔥蔚洇潤,亭台樓閣掩映其間,偶露一角崢嶸軒峻,一股清爽宜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前方一座紅樓,樓上匾額寫著「翠萍閣」三字,翠萍與這紅樓並不相符,不過從這樓上可以看到遠處林中那方池水,水中有荷,翠葉連天,想必這翠萍二字即由此而來。
楊帆記得上次來時,駙馬武攸暨就是在此樓中與侍妾飲酒作樂的,他到了樓下便故意站住腳步,使勁咳嗽了幾聲,可是樓上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動靜。楊帆無奈,故意扯開嗓門,用極大的聲音嚷道:「楊帆曾經來過公主府,記得再往前走不遠,就到濯月亭了吧?」
那青衣小帽的家人回頭答道:「郎君好記性,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了。」說完,他又笑嘻嘻地接了一句:「郎君不用這麼大聲兒,小的耳朵好得很!」
楊帆裝作沒聽到,繼續大聲道:「楊帆冒昧前來,公主既在後宅,或者身著燕服,不宜見外客,楊帆是否等在這裡,容你先去通稟一聲啊?」
他故意把「楊帆」二字咬得極重,就是想引武攸暨出來,不管太平公主再如何不把武攸暨放在眼裡,他畢竟是太平公主名義上的丈夫,有他在場,想必會好交涉一些。
誰料他喊完了,樓上還是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反而是那家人嘻皮笑臉地走過來,點頭哈腰地道:「郎君請吧,駙馬爺不在府上,你就是喊破了喉嚨,他也聽不見!」
楊帆:「……」
一湖池水,粼粼泛光。
池中有荷有花,還有漸漸長成的蓮蓬。
池邊亭軒之外蝠翼般伸展出去的滴水簷下,太平公主穿著一襲大袖羅衫,手中提一竿魚桿,赤著纖秀雪白的一雙天足,慵懶地臥在一張美人榻上。一旁還坐了個十歲出頭的粉嫩小蘿莉,正揮著一雙小拳頭,輕輕給她捶著腿,余此之外再無一人。
那青衣家人遠遠就站定了身子,對楊帆笑道:「郎君請吧,公主那裡早有吩咐,小的就不跟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