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本該只是刑部司刑部內部兩位郎中之間的較力,卻因為一樁意外,變成了三法司赤膊上陣,魏王和梁王背後角力的戰鬥,最後在蘇味道的靈機一動下,以一種變相的妥協方式解決了。
常之遠有罪,但是孝行感天動地,女皇陛下特旨特赦。於天下而言,殺人案還是殺人案,只是皇帝仁慈,予以特赦了,所以不可當成範例起而效仿。但是對官場上的人來說,尤其是三法司的人來說,則是勝負已定。
憑什麼別的案子皇帝不動用特赦權,偏偏此案能上達天聽,這幕後的意味不是很明顯麼?在三法司的較量中,誰才是勝利者,可想而知!
御使台和大理寺並不甘心失敗,大理寺咬牙切齒,準備尋摸楊帆的短處,報此一箭之仇,而御使台失去了這次揚名立萬的機會,轉而揪住死者潘君藝的父親、那位吏部考功員外郎潘梓文不放,攻擊他養兒不教、攻擊他品行不端,攻擊他收受賄賂……
反正御使台告人是不需要證據的,一盆盆的污水頃刻間就把潘員外潑成了黑人。
御使台的瘋狂也是沒有辦法,本來自來俊臣被貶官之後,御使台就每況愈下,這一次三法司角力失敗,御使台的威望更是一落千丈,他們不趕緊找點事做,可就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
政事堂的裁決和皇帝的特赦旨意同時送到了刑部,楊帆接到了特赦的聖旨和政事堂的裁決之後,立即下令釋放了常之遠,並把其父常林喚來,嚴詞訓斥了一番,常林自然唯唯喏喏,至於他肯不肯洗心革面從此棄賭,那就無法預料了。
楊帆從大堂上出來以後,司刑司的員外郎左元慶、曹其根率領本司的各位主事、書令、書令史立即搶前祝賀。袁班頭和馮主事立在楊帆身後,彷彿護法金剛。顧盼左右,與有榮焉。
隨後,都官郎中孫宇軒、比部郎中皮二丁、司門郎中嚴瀟君也率領本司官員紛紛上前慶賀,紛紛說要宴請楊帆,慶賀他首戰功成,刑部在三法司中揚眉吐氣。
楊帆自然看得出。他們的邀請是很誠意的。絕不是剛到刑部時,陳東所說的那種遙遙無期的酒宴。楊帆自然不可能擺出一副得志猖狂的模樣,此一戰固然奠定了他在刑部的地位,可要在刑部如魚得水,獲得廣泛的支持,當然離不開這些人的友情。
好一通熱鬧,好一通寒暄,之後眾人才紛紛散去。
楊帆回了司刑司,袁班頭和馮主事也沒有什麼事情。卻下意識地依舊跟在他的身後,直到進了刑部司的院門。
正對面,依舊是那副獬豸神獸的壁雕,院子正中一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院子裡很奇怪地再無一個人,只有陳東一人,背向院門。雙手負在身後,打量著身前那棵桂樹。
馮西輝和袁寒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步,雖然兩人已經鐵了心追隨楊帆,可是陳東把持刑部司久矣,餘威猶在,兩人見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生了怯意。
楊帆擺擺手。獨自走進了院子。
楊帆走到陳東身邊站定,陳東頭也不回,久久,方喟然說道:「桂花開了!」
楊帆看著枝頭綴著的一朵朵的rǔ白se小花。這才察覺,有種很提神的清香之氣,迴盪在整個院落裡。
楊帆吸了吸鼻子,道:「很香!」
陳東笑了笑,徐徐轉身,面向楊帆。
「楊郎中,恭喜你!」
「不敢,只是運氣好罷了!」
「呵呵,楊郎中過謙了。我,是小聰明。你,是大智慧!」
陳東輕輕吁了口氣,仰起頭,看著枝葉遮蔽的天空,自失地一笑,道:「陳某自不量力,一直想跟你鬥。在得知此案捲入了大理寺和御使台後,我還在自鳴得意,以為你惹上了麻煩。其實……,從那時起,我就敗了!」
陳東收回目光,深深地望了楊帆一眼,道:「我想跟你鬥,可是從那時起,你斗的就是大理寺、就是御使台,已經把我遠遠地扔在後面,根本不配再做你的對手,無論你是勝是敗,我都已經先敗了。」
陳東搖搖頭,苦笑道:「可笑我那時還在自鳴得意,何其可笑。」
楊帆微笑道:「小弟確實是運氣,選擇常家老婦毆殺兒媳一案時,我也沒有想到,後面會惹出這麼多的麻煩。」
陳東點點頭道:「的確是你的運氣,不過才幹是一種能力,機智是一種能力,人脈是一種能力,運氣,同樣是一種能力,你有而我沒有,我就得服氣。更何況,你接下來的作為,絕不是運氣!
如果你屈服於某一方面的壓力,你會敗的很慘。但你,站的比我們都高,看的比我們都遠。當別人還在算計該站在哪一邊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時,你已經站到了永遠正確的一方。當我還在等著看你如何讓各方都覺得滿意時,你已經很清楚地知道……你不需要向他們任何一方有個交待!」
陳東又抬起頭,瞇起眼,彷彿從那茂密的枝葉間看穿過去,看到了什麼。
他定定地看了一陣,才對楊帆道:「我敗了!不過,這對你來說,只是一個開始!後面……」
楊帆點點頭道:「我明白,我現在只是站住了腳,僅僅是站住了腳而已!」
有些話,是不可以說的太明白的,就像有些事不可以擺在桌面上談,兩個人都是聰明人,點到即止。
陳東笑了笑,忽然又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汝州了,汝州府衙裡也有一棵桂樹,不知道此刻開花了沒有。」
楊帆皺了皺眉,問道:「陳郎中準備離開刑部?」
陳東也皺了皺眉,道:「現在離開,還會有人送我,有人念著我。等你把整個刑部司完全掌握在手中,再把我一腳踢開的時候,陳某就真的成了一隻喪家之犬。楊郎中不肯讓我走的體面一些?」
楊帆道:「為什麼要走呢?我和你不共戴天之仇?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前輩,對晚輩不是應該多加照拂和提攜麼?」
陳東看著他,臉上漸漸露出古怪的神氣:「你敢用我?你放心用我?」
楊帆笑了:「為什麼不敢?為什麼不放心?陳兄方纔還誇我站的高,看的都遠。那麼你知道我的志向在哪裡嗎?」
陳東與他對視著,良久良久,臉上終於慢慢露出了笑意。他雙手拱手胸前,微笑地道:「陳某只是這桂花樹下的一隻燕雀,所圖不過是刑部司的一個郎中,他ri告老還鄉、退休於居的時候。能加個侍郎銜。就是這一輩子最大的願望了,怎麼會知道鴻鵠的志向呢?陳某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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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開了,滿城飄香。
三法司審理潘君藝被殺一案,餘波蕩漾不絕,甚至激起了一場更大的風波。御使台揪住刑部考功員外郎潘梓文不放,鍥而不捨地攻訐著,擺出了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勢。
既然有人告,就得派人查。結果這一查,潘梓文的屁股還真的不乾淨,就此被罷官免職,御使台在三法司較量中一落千丈的聲名為此小有回升。
緊接著,楊帆又在審理北市坊令應屠杖殺平民秦小白一案時,揪出了應屠重金與死者妻子私了的事情。在審理中,應屠的後台,也就是另一位吏部員外郎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些影子。
御使台這回算是破罐子破摔了,眼下既然爭不過楊帆,只好跟在楊帆屁股後面撿些殘羹剩飯,他們馬上開始彈劾起這位倒霉的員外郎來,再次把他參倒。
御使台的名聲因此又小有回升。楊帆也是水漲船高,接連兩位吏部大員的落馬都與他有莫大的關係,因為這個緣故,再加上陳郎中對他的鼎力支持。他在刑部的地位和聲望一時無倆,對刑部侍郎崔元綜的威脅遠比當初的陳東更大。
當初楊帆與陳東相爭時,崔元綜坐山觀虎鬥,想讓兩虎同歸與盡,誰知這兩頭猛虎如今卻一個鼻孔兒出氣,崔侍郎偷雞不成,後悔不迭。
內部有崔元綜掣肘,楊帆此時也沒有餘力向那些暫時藏起爪牙,甚至開始扮乖寶寶的酷吏們開戰,他只能抓緊時間消化吸收刑部的力量,以期與崔元綜一決高下,與此同時,他開始尋找天愛奴。
對楊帆這位風頭一時無兩的刑部郎中,主管天下僧尼的祠部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一聽他要查看近一年中所有剃度的尼姑資料,雖然不明白這位自周興以後刑部最風光的大人物為什麼突然對尼姑來了興趣,還是全力配合他的調查。
結果,當然一無所獲。
小蠻說:「女人即便出了家,依舊是女人啊,只要是女人,尤其是年輕的女人,誰會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呢。剃光頭好難看,如果我要出家,就一定去做女道士,道士可以留頭髮,很漂亮,像仙女一樣。」
楊帆覺得娘子說的很有道理,而且他一個大男人要闖到尼姑庵裡去一個個的檢查人家小尼姑,也確實有點不像話,非萬不得已,這一招是用不得的,所以他想先查過道士再說。
但是道士是歸宗正寺管的,這就有些為難了。前朝時候僧尼道士都歸禮部管,李唐立道教為家教之後,道教就單獨拿出來,由掌管皇族、宗族和外戚事務的宗正寺來管了。
如今的宗正卿是武承嗣,楊帆想通過宗正寺查詢女道士的資料,就得通過武承嗣。可是因為潘君藝一案,楊帆已經同武承嗣徹底劃清了界限,再想找武承嗣辦事怎麼可能。
再說,這位宗正卿武承嗣,此時正與梁王武三思鬥得不可開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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