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規矩與她如狗屁

  楊帆慢慢走進公主府的後宅,舉目所及,或蒼翠、或蔥綠,處處籐蘿纏繞,草木旺盛,偶有狸貓松鼠從草叢中竄出來,也不怕人,只是站在路邊,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看你,野趣盎然。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阿奴和小蠻都喜歡把院落打理的井井有條,哪怕是一管修竹、一株鮮花,她們都想按照自己的設計來好生安排一下,讓院落裡充滿生活的氣息。而太平公主恰恰相反,她喜歡放任自流。

  大概,這與她們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有關。小蠻和阿奴都是幼失怙恃,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所以她們珍惜所得到的一切,只要是屬於她的,她都喜歡好好侍弄一番,可著她的心意來安排。

  而貴為公主的李令月,從小就受到方方面面的束縛,所以她格外地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別看太平公主性如烈火,上官婉兒婉若春水,從這一點上來說,她們兩個人其實是一樣的。

  儘管上官婉兒在宮裡的閨房佈置得中規中矩,可是因為即便那是她的閨房,也是在皇宮大內,也要受到規矩的約束,而她游龍門時,獨自一人徘徊於山水之間,放飛她的心情,透露的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她也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的生活。

  楊帆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院中野趣盎然的風景時,會突然想起比較這四個女子的不同,當他從一叢含苞欲綻的野菊花處收回目光時,就看到一朵盛開的艷麗牡丹,冉冉地向他飛了過來。

  裙拖六幅湘江水,妒殺新綻石榴花!

  木棉錦的火紅裙袂上下翻飛,裙內的白綢束腿輕薄柔軟。把一雙筆直渾圓的長腿完美地襯托出來。

  這就是太平,就連一些小家碧玉也講究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可規矩於她如同狗屁的大唐公主李令月。

  院子裡有侍女也有太監,但是他們似乎早就習慣了自己主子的這種作派,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倒是楊帆見此情景彷彿作了賊一般,忙不迭左顧右盼,那些太監宮娥們都很機靈,一見楊帆發窘,馬上乖巧地轉身。很快消失了蹤影。

  「二郎!」

  太平長髮飄飄,歡喜地撲進楊帆的懷抱,楊帆下意識地環住了她柔軟的身子,她的長髮這才緩緩而落,正披在楊帆的手臂上。

  自從兩人在鐵門鎮說開了心事。太平公主夙願得償,可惜楊帆次日便獨自南下了,兩人根本沒有卿卿我我的機會,太平只得捺下滿腹相思,苦苦捱到今日,如今一見楊帆,壓抑多日的思念彷彿決堤的洪水。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太平緊緊地抱住楊帆的身子,用盡了全身氣力,過了許久,她才緩緩放開楊帆。掀開妖媚的眼眉,星眸中全是纏綿的愛戀:「二郎,你終於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楊帆看到她由衷的歡喜,感受到她的一片深情。心中不禁湧起一種莫名的感動,以致於一向的伶牙俐齒。最終也只能化成有些憨樸的一句話。

  太平公主眼也笑、眉也彎,輕輕握住楊帆的大手,甜甜地道:「來,快到房中坐下歇息一下,咱們再說話。」

  楊帆沒有動,只是乾笑道:「公主,胡御史和孫郎中還候在前廳吶。」

  「啊!」

  太平恍然,有些不開心地皺了一下鼻子:「這兩個討嫌的傢伙來幹嗎?」

  楊帆苦笑,這種不講理的話,他除了苦笑還能說什麼。

  太平轉眼釋懷,燦然笑道:「那……你隨我來,我總不好這般模樣就去見他們吧。」

  楊帆躊躇道:「公主梳洗更衣,我似乎不便……我還是在外面等吧。」

  太平歪著頭衝他笑:「就是想讓你看,不行麼?」

  楊帆遲疑道:「可是你……你身邊有很多人……」

  太平「噗哧」一笑,一雙笑眼睇著他,揶揄道:「沒人在旁邊的時候,你比誰的膽子都大,怎麼啦?我旁邊有個侍婢下人伺候著,你就畏手畏腳啦?」

  她拉起楊帆的手,不由分說就往回走:「放心吧!她們都是從小就伺候在我身邊的人,什麼事都不用避著。」

  這倒是實話,大戶人家便是主人行房這等私密的事情,都不避著身邊人的,那些丫環侍婢要在一旁捧茶遞水、侍候濕巾,有時還要做些助興的服務,主人早就習慣把他們當成一件東西,而非一個獨立的人了。

  可楊帆哪裡習慣得了,被她一把拉進房去,渾身的不自在。

  胡御史和孫郎中坐在廳中等,踱著步子等,聊天解悶

  等,等啊等啊等……

  楊帆和太平公主的風流韻事,他們兩個早就聽說過,所以太平公主單獨傳楊帆到後宅相見,他們覺得理所當然。現在等了這麼久還不見兩人出來,他們還是覺得理所當然。於是,兩個人一直等,等的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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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國公府裡的會議還在繼續。

  他們所議論的事情,與太平公主剛剛聽到的消息是同一件事:「朝廷將有大量的官職空缺!」

  打擊御史台的一班酷吏?

  張柬之的心胸和抱負豈止於這麼一點。

  張柬之,那也是世家後裔,他是漢初三傑的留侯張良後人。

  張良的父祖在戰國時期就曾擔任過五代韓國相國,張良為漢室江山立下不世之功後,其子嗣承父祖餘蔭,日益壯大,自漢朝到唐朝,張良後裔中出任宰相或相當於宰相級別的官員有二十多人。張家,從戰國到如今,乃至以後,始終是一個宰相世家。結果傳下的後人中竟然有十派支脈擁有郡望。

  張柬之就出身於十大擁有郡望的支脈後裔中的襄陽張氏。別看張柬之把酷吏之害說的那麼嚴重,但是頭痛醫頭,腳疼醫腳的手段並不是長遠之計,所以張柬之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整治這一班酷吏。

  你今日費盡周折除去一個御史台,明日只要皇帝覺得需要,她就可以在旦夕之間再重建一個御史台,皇帝永遠不缺「人才」,她需要什麼人才,哪怕已經把朝裡的殺個精光,也能從民間馬上再搜羅一批。

  在張柬之這個堅定的保李派官員心中,武則天是篡位之君,心虛之下,唯重酷吏,酷吏之害永遠不可能消除,想讓天下太平,唯有還政於李氏。要實現他的個人抱負,位極人臣、青史留名,重振祖先聲望,也只有立下保李復位這樣的大功。

  御史台意圖「養匪自重」,在南方炮製叛亂以及楊帆趕去制止,這些事情固然不在他們的計劃和預料之中,但是也正因為他們早有志向,才會想到利用此事的影響並擴大此事的影響,進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個計劃果然成功了。

  武則天奪取帝位之後,為了江山穩固,對那些並無威脅的邊州鎮守從未觸動過,而沒有被她觸動的人,恰恰是些碌碌無為之人,似黑齒常之那等真正有威望、有能力的將領和官員反而被她防患於未然,一一剪除了。

  如今她的江山已經穩定,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武則天確實想趁此機會對這些地方做一下清理,把那些把持其位、不謀其政的庸官裁撤一番。而這,正合那些世家之意。

  世家勢力無孔不入,除了他們本家的子侄後裔,還有被他們通過聯姻、栽培、扶持等各種手段拉攏到自家勢力中的人,這些人遍佈朝野,做皇帝的總不可能捨棄天下所有大姓統統不用吧。

  武則天雖然打壓世家,可是就連她身邊的宰相們,往祖輩裡一查,十之六七也是世家後人,更不要說更低一層的衙門裡充斥著多少世家子弟了。只不過,武則天的打壓政策還是卓見成效的,那些世家不想捧一個女子為帝,與之作對的後果就是難以向高層滲透更多的力量。

  這次事件,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既然自上而下成效甚微,他們便想自下而上地進行,從外線滲透,曲線迂迴。憑著他們無處不在的人脈和關係,只要能讓子侄順利地入仕做官,他們就有把握在幾年之內,讓這些在邊州為官的子侄通過陞遷或平調,漸漸向中樞靠攏。

  這個龐大的計劃一旦成功,要實現他們的目標和理想就容易的多。但是天下並非只有山東貴族這一支勢力,如果他們擁有可以左右這一切的力量,早就可以決定皇帝的興廢了,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武承嗣、武三思分別統領的武氏集團、太平公主的李氏集團、張易之和張昌宗的面首集團,乃至山東貴族集團、關隴貴族集團,還有一些手握大權的庶族大臣也想趁此機會擴充自己的實力。

  這份大蛋糕,人人都想分,好處又豈能盡入山東貴族之手。

  眼下這次會議,就是日漸衰微的關隴貴族們所進行的一次垂死掙扎。

  剛剛以螃蟹作喻的河東柳氏家主說完了話,見眾人默默無語,便瞟了一眼那個坐於第六席、容顏清秀的青年,開口問道:「獨孤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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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