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天樞落成儀式繁瑣冗長,每個參加這慶典的人心中的感覺都不一樣。
對那些忙忙碌碌的太監宮女們來說,他們最盼望的就是大典結束的那一刻。
對匯聚而來的無數洛陽百姓們來說,他們巴望的是無數的銅錢從城頭傾瀉而下的壯觀。
熟諳周禮的學士名宿們則一直撇著嘴巴,挑剔慶典儀式哪兒不合古禮哪兒不合周制。
一些皇親國戚則只有在如眉等內廷大供奉獻技獻藝時,才會興致勃勃。
女皇最在意的是她在登上鐵山,宣讀大赦天下詔,宣讀祭天華文時的儀表是否莊嚴肅穆,是否一絲不苟。
薛懷義一直在盤算如何操辦一場盛大的法會,只要能邀得女皇前來,憑他強健的體魄,一定能重獲女皇的歡心。
楊帆則在仰著臉,瞻仰著這根曠古未有、未來恐怕也不會再有的擎天巨柱。
高一百零五尺,逕十尺,八面,各徑五尺,基座是整體澆鑄的一座鐵山,鐵山周長一百七十尺,高兩丈,以黃銅鑄造的巨龍和麒麟飛騰其上,這是何等壯觀的一座巨型建築!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根同樣的鋼鐵打造的巨柱!
碩大無朋!在它之後,是金碧輝煌的「明堂」,「 明堂」之後,是高與天齊的「天堂」,「天堂」裡,是舉世無雙的巨大木佛。可是論到視覺沖激力,它們都不能跟這根插雲巨柱相比。
如此巨柱,若是留之千年萬年,在後人眼中,一定是一個珍貴無比的文物,後人會對之無限自豪。會用無數華美的篇章歌頌祖先們的偉大。可是,他們不會想起這根擎天巨柱裡留下了多少祖宗的血淚。
耗費了大唐整整兩年的鋼鐵總產量,因為必須要留出一部分鋼鐵來滿足軍隊的需要,所以有無數的百姓連自己家裡用以刨食的鋤頭和切菜的菜刀都被官府無情地收繳,融入了這根華麗的巨柱。
楊帆有些失神了,直到一陣山呼海嘯般的狂呼傳進他的耳朵才把他驚醒。楊帆抬起頭,就見一把把銅錢正從城頭揚下來,在陽光下輝映出一片龍鱗般的金光燦爛,百姓們歡呼著。潮水般衝到城下,撿拾那一枚枚新鑄的銅錢。
武則天放聲大笑,朗聲宣佈著:「今晚取消宵禁,全城百姓,與朕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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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的慶典還沒有結束。這只是開始!
皇帝開了宵禁,今天的洛陽城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文武百官正在散去,三品以上官員和皇親國戚則在往宮裡走,皇帝設了御宴款待他們。楊帆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找到自己的馬伕。他的人都是「繼嗣堂」裡派來的技擊高手,專門用來保護他的安全,這些人還不熟悉宮城內的建築群,也不大瞭解宮廷禮儀的程序。所以方才被人群衝散了。
楊帆乘上駿馬,因見遠處天津橋頭仍擁擠不堪,許多官員權貴的車馬還擁塞在那兒,所以也不著急。只是輕搖馬鞭,緩緩而行。不意才行不遠,便見前方幾個豪奴護擁著一輛輕車,走的比他還慢。
那輛車子雖未打起官幡。不過瞧它制式模樣卻很是眼熟,楊帆仔細一看。果然是太平公主的馬車。
太平公主一手扶在車窗處,微微探出頭來,正向他嫣然而笑。見楊帆已經瞧見了她,太平公主向車裡輕輕一擺頭,便放下了窗簾,那只塗著豆蔻的柔荑也收了回去。
楊帆扭頭看看,左右已少見車馬,便輕輕咳嗽一聲,縱身躍下戰馬,快步走到車旁,一閃身便鑽進了車裡,動作嫻熟無比。
他的部下雖追隨這位宗主時日尚短,卻已經熟悉了這位宗主見到太平公主時常常顯得有些詭異的舉動,其中一位騎士一彎腰,毫不驚訝地拾起了宗主的馬韁繩,把那匹坐騎牽到了自己身邊。
楊帆上了車,坐到太平公主身旁,便開始諄諄教誨起來:「你有什麼事可以叫手下人暗中傳遞消息,這般模樣,難免要落進有心人眼裡,尤其這宮城裡邊耳目眾多。」
「沒關係,誰都應該小心,惟獨我不需要!只要我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有人想到正經事,這……算是本宮得天獨厚的本事了吧……」
太平公主得意洋洋說著,嬌憨地摟住他一條手臂,根本不理他板著的臭臉。楊帆哭笑不得,只好說道:「事情正按計劃進行著,你只管靜候消息就是了,現在找我,有什麼別的事麼?」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我找你,就只能談正經事麼?」
楊帆無奈地道:「好吧,那麼公主殿下找我,有什麼不正經的事麼?」
話一出口,他也忍不住笑起來。
太平公主哼道:「現在……不告訴你!」
她踢了踢腳踏,馬車便加快速度向前駛去。
透過竹簾兒,楊帆看到車子駛過了天津橋頭,沒有隨著官紳權貴的大隊人馬過橋,而是向承福坊前面的大街橫著駛去,不禁奇道:「這是要去哪裡?」
太平公主把臉頰輕輕挨到他寬厚的肩膀上,心滿意足地嗅了一口他身上的氣息,這才說道:「今日解除宵禁,洛城百姓徹夜狂歡呀!」
楊帆有些憬然:「啊!你是要我陪你……」
他轉過頭,便愕然發現,方纔還嘻笑嫣然的太平,此刻正軟弱地依偎在他的肩頭,頰上爬起兩行淚水。
「太平,你……」
太平公主輕輕閉上眼睛,幽幽地道:「你自己說,自那年七夕之後,你可曾陪過我一天?」
楊帆沉默了,太平公主還是閉著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打濕了她的衣襟。
楊帆輕輕歎息一聲,張開雙臂。柔柔地抱住她,車子繼續向前行駛,車廂裡只有車輪輾在路上的轆轆聲。
過了許久,楊帆才放開她,溫柔地替她拭去腮邊的淚水,掀開窗簾一角,對外面的侍衛大聲吩咐道:「告訴家裡一聲,今晚我不回去!」隨行在車旁的四名侍衛中立即有一人勒住坐騎,向他微一頷首。撥馬離去。
楊帆放下窗簾,剛一轉身,太平公主便歡呼一聲,一頭撲進他的懷裡,滿懷歡喜、滿懷深情地吻住了他。
車子駛過承福坊。快到玉雞坊的時候,向右一拐,駛上了新市橋。
車廂裡,兩個人說話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出來。
「你摸摸,像不像。」
「咦,還真的挺像,你塞的什麼?」
「塞東西怎麼唬得住人。我是先在肚子上墊了點東西。然後用白疊布一層一層纏上去的,像吧?幸虧現在的天氣不熱,否則,可真是要了命了!」
「你騙人。還真有一手!」
「什麼話,我騙過你嗎?」
「讓我想想……」
「哼!」
兩個人的鬥嘴聲中,車子在坊間魚一般穿梭著,終於駛出了建春門。路途的顛簸讓楊帆感覺到似乎是出了城。他掀開窗簾向外一看,車子果然已經出城。忍不住向太平問道:「我們這是要到哪兒去?」
太平公主笑而不答,一掀轎簾便走了出去,對那車伕說了幾句話,那車伕一個跟頭便翻到了地上,追著楊帆那匹馬緊跑兩步,一扳馬鞍躍了上去。
太平公主坐到車伕的位置上,抓起大鞭,在空中猛地搖出一聲清脆炸響的鞭花,威風凜凜地喝道:「駕!」
這時的太平,就像她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身著男裝出現在天皇天後面前,落落大方地向帝國最高的兩個統治者提出她想要個駙馬,有些俏皮、有些颯爽、有些男兒氣概。
楊帆微笑著搖了搖頭,乾脆在寬敞的坐榻上躺了下去。
三名「繼嗣堂」侍衛策馬追隨其中,心中暗自駭然。他們這位宗主和太平公主殿下之間的風流韻事,他們是知道的,只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們的宗主可以威風到讓公主殿下給他趕車,這位宗主比起他們的前任宗主來,實在是威風許多……
馬車一路駛去,在坐榻上躺了半晌卻毫無睡意的楊帆早已坐起,捲起窗簾向外觀望,風景一路變幻,漸漸似曾相識,楊帆略一思索,終於恍然大悟,這是金谷園,深秋時節的金谷園……
許厚德一大早就在「梓澤苑」門口候著了。自從他被「發配」到梓澤苑做管事,幾個月的功夫他就有點發福了,他把老婆孩子也都接到了這裡。在這座莊園裡,他每天都很清閒,過得如同世外隱士一般。
喜歡熱鬧的時候,他會帶著家人去城裡逛逛,反正路途不遠。今年秋天莊園的果林大豐收,那些果子採摘下來都賣到了城裡,分了一些錢給手下的夥計,剩下來的大頭自然落進他的腰包,比起他以前為殿下駕車時的薪水還要豐厚。
今天聽說殿下要到「梓澤苑」遊玩,許厚德從一大早就開始張羅起來,他置辦了豐美精緻的菜餚,公主的小樓收拾的煥然一新,從大門一直到公主小樓的道路掃得一塵不染,然後他就守在門口,一直站到現在。
遠遠的,十幾個騎士護擁著公主的馬車飛快地駛來,許厚德喜上眉梢,連忙率領幾個手下迎了上去,眼看著那馬車到了面前,許厚德剛要躬身見禮,忽然驚愕地張大的嘴巴:公主殿下……竟然親自在駕車!
許厚德滿臉驚訝,還沒想好該如何說話,馬車已經從他身邊一陣風般駛了過去,原地只留下太平公主一句滿蘊快樂的話語:「統統不許跟來!」許厚德茫然抬頭,只看見馬車的背影消失在林蔭盡頭。
幾乎與此同時,來俊臣風塵僕僕地回到了洛陽城。三輛長途馬車自定鼎門魚貫而入,來俊臣坐在第一輛車上,轎簾高卷。車子剛一駛上定鼎長街,來俊臣就忍不住衝出車廂,站在車頭放聲大笑:「我來俊臣又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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