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周軍來說,黃獐谷簡直就是噩夢之地。
號角聲中,無數的騎兵在山谷中展開了近身肉搏,周軍的緩進陣列因為前方的停止和戰鬥而變得混亂不堪,而在這狹窄的陣地上,自幼生長在馬背上的契丹人顯然擁有絕對的優勢。
他們就像在草原上獵殺無數的黃羊一般,揮舞著刀劍,從周軍隊伍中鑿穿而過,兵鋒不止,只管向前,蝗蟲一般蜂擁而至的後續人馬緊隨其後,繼續砍殺著周軍將士。
山口處的狼煙湧起的時候,埋伏在山腹處的孫萬榮遙見遠處狼煙升起,大喜之下,一躍而起,厲聲喝道:「進攻!」
山上密林中的確埋伏不了千軍萬馬,但是孫萬榮只帶了少數的騎兵,其餘人都是步卒,這些步卒要隱藏在密林中卻是易如反掌。
葫蘆肚似的寬闊谷地,的確不宜對周軍發動猝襲,但是這些與天爭食的牧族卻自有他們的辦法。
一個個用籐條捆紮成的巨大籠球從山坡上滾了下去,跳躍著,活潑地撞進山下的騎兵隊伍中,籠球中塞滿了枯枝敗葉,有些還澆了燃油,推下山之前契丹人就點燃了籠球,輕而富有彈性的籠球如果沒有阻擋,足以從這一側山坡一直滾到對面山腳下。
濃煙起,火焰起,濃煙迅速封鎖了整個山谷,千百個著了火、冒著煙的籠球推入峽谷後,整個山谷濃煙滾滾,五步之外難見人蹤,那些戰馬被火苗一燙、被濃煙一熏,驚慌廝叫,亂踩亂蹦,周軍不戰自潰。
隨即。無數的契丹人披著獸皮,持著獵弓,密密麻麻地衝到兩側密林前,用弓箭向那些逃出煙火陣的周軍和在濃煙中偶爾露出身形的周軍射去。
與此同時,埋伏在更遠處,人含草、馬啣環,肅然候命的兩千八百名契丹鐵騎也沿著一面林木比較稀疏的山坡衝了出來,他們衝向周軍騎兵的後陣,將他們截住。死死困在這山谷之中。
此處山谷雖然寬闊,八百騎也足以組成四道阻擊陣地,而剩下的騎兵已經反向馳去,把煙火中掙扎的周軍遠遠拋開,直撲還在數里地外急急行進的周軍步卒。
山谷中的火勢其實不算厲害。真正致命的是瀰漫不散的滾滾濃煙,這麼濃的煙火,就足以致命,識得各種草藥的契丹人又在籠球中加了許多有毒或者辛辣刺鼻的草藥,燃燒起來,熏得人淚流不止,咽喉腫痛。呼吸困難。
人尚且如此,馬匹更加難以忍受,人在這種情況下還可以努力保持鎮定,但是馬不行。即便是訓練有素的戰馬,有的馬驚了,亂踢亂踏,廝咬亂撞。繼而帶動更多的馬炸了營,不算契丹人的箭雨攢射。光是被驚馬踩踏踢撞致死致傷的士兵就不計其數。
曹仁師眼見如此情形,禁不住捶胸頓足,痛悔不已。忽然一枝冷箭射來,一箭將他的頭盔射落,一縷髮鬢散落開來。身邊的親兵大驚,連忙以騎盾掩護,大叫道:「大將軍,快往回衝吧!」
曹仁師拔出佩劍,大吼道:「退不得,往山上攻,唯有佔領此處,方有一線生機,殺!」
老將軍說罷,身先士卒,發了瘋似的向山坡上衝去。
他現在不沖也不行了,滾滾濃煙中,除了身邊這些親兵,他根看不見別的人,如何實施指揮。
雖說軍中除了旗幟,還有鼓樂可以傳達將令,可那些東西只能表達簡單的將令,諸如進攻、撤退或者原地佈防,無法傳達複雜的命令,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連聲樂隊都找不到了。
曹仁師率領自己的親兵,披頭散髮,揮劍猛衝,恍如著了魔一般。
其實並非沒有周軍想到應該逃出濃煙陣,向山坡上發起衝鋒,可是濃煙的邊緣恰恰是契丹人箭矢重點招呼的地方,他們衝出去一個,就會招來一箭,衝出去一群,就會招來一片箭雨,大隊人馬在混亂之中各自為戰,根難以形成有效攻擊。
曹仁師衝出濃煙,山坡上一個契丹兵立刻舉弓向他瞄準。
「且慢!」
在大唐做過多年質子的孫萬榮只看一眼,就從曹仁師的披掛上認出這是一位品秩不低的將軍,立即下令:「此人要活的!把他抓起來!」
馬上就有幾個契丹兵向山坡下衝去,曹仁師衝出煙火陣,先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努力睜開熏得紅腫流淚的雙眼,還沒看清外面情形,一條套馬索就從半空落下,準確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你給我過來吧!」
抓著套馬索的契丹人用力一扯,還沒立足腳跟的曹仁師就踉蹌著撞開自己的親兵,向敵人一方撞去。
司農少卿麻仁節此刻正由幾個親兵護著,在人群馬群中跌來撞去,一路高呼著:「曹將軍!曹大將軍?」
籠球漸漸燒盡,濃煙漸漸稀薄,可是被驚馬踐踏、被濃煙熏得難以視物的周軍,還能有幾人揮刀作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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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橋手中的橫刀已經砍得卷口無刃了,如今所用的是被他劈手奪來的一口契丹人的長刀。
他一路往回闖著,也不知道已經砍死了多少人,他已血染征袍,身上有敵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還有戰友的血,追隨在他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可前邊還是無邊無沿、令人絕望的契丹騎兵。
也多虧得此處敵我混雜,只能肉搏無法放箭,否則馬橋也早已橫屍當場,根不可能衝殺到現在。
馬橋正率隊前衝時,隱隱聽到一陣號角聲,扭頭再看,林中寂寂,卻又沒了聲息,馬橋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卻有幾個士兵也說他們聽到了。
正在疑神疑鬼之際,谷口用以通知孫萬榮發起攻擊的狼煙湧起,馬橋一見便知不妙。但是當他揮軍趕回谷口時,更是呆若木雞。
無窮無盡的契丹人,就像暴雨將至急急趕回巢穴的螞蟻,浩浩蕩蕩地湧向山谷,當他趕到谷口時,契丹大軍還在向山谷中湧去,他們只是隨意分出一隊人馬,就形成輾壓式的攻擊,向他們包圍過來。
「旅帥。我們快走!」
馬橋手下的兵士驚慌大叫。
「不能走,殺回去!」
馬橋拔刀出鞘,眼中迸出凶狠的目光。
周軍陷入埋伏,實則與他這個馬前卒沒有太大的關係,可他依舊自責。認為是自己的疏忽才使袍澤們陷入重圍,如今袍澤正在浴血,他如何能退?
馬橋舉起長刀,義無反顧地衝向敵陣,如同擇人而噬的一頭猛虎,叱喝連聲,戰馬長嘶聲中。兇猛衝前!可是殺到現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陷入重圍的袍澤還一個也沒見著,倒是周圍的契丹人越來越多。
「旅帥。我們退吧!至少,要有個人去盧龍報訊啊!」
一個斷了一臂的士兵剛剛說罷,就被契丹人一桿長槍捅了個透心窟窿。
「我們走!」
剛剛因為戰馬戰死,從敵人手中奪來一匹馬的馬橋情知再衝殺下去毫無意義。只得領著不足二十人的殘餘人馬含恨往回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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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大總管燕匪石和左威衛大將軍李多祚率領府衛和輜重兵,始終保持著距前方主力兩天路程的速度向北行進。
這一天。兵至唐山,大軍在此紮下營來。
這是一座鎮子,名大城山。當初李世民東征高麗,回途時經過此處,愛妃曹氏不幸病逝,李世民思念愛妃,將此山賜唐姓,從此這裡就叫唐山了。
李多祚率部禁軍精銳,負責押送糧草,管帶輜重兵。
糧草是軍隊最重要的物資,監押糧草的從來都是身經百戰、沉穩謹慎的將領,從這一點上來說,讓李多祚押運糧草並沒有錯。
不過,軍中也有派系之爭,曹仁師、張玄遇等人都是向武氏靠攏的將領,因此更得重用,而李多祚雖對朝廷忠心耿耿,從無任何不忠之舉,但是對於武氏的拉攏,他卻始終若即若離,並不熱誠。如今武氏在軍中最具實力,對他有所排斥,讓他押運糧草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雖然只是駐紮一晚,而且此處並無敵軍威脅,李多祚還是對軍糧做了認真的安置,營中做好防火安排,外圍兵馬駐紮,形成拱衛陣形,這才往中軍大營去見行軍大總管燕匪石。
兩人剛剛聊了幾句,便有中軍侍衛匆匆進入稟報:「大總管,前路軍送來急令!」
……
軍隊駐紮下來後,各營人馬又在大總管總的安排之下,進行部的詳細安排。
別駕史睿是一員老將,對於宿營駐紮各種事務非常熟悉,楊帆不甚瞭解這些行軍打仗的事務,自然委之賢良,全盤交由史睿負責,而他自己則跟在史睿身邊,一邊看一邊聽,暗自揣摩,對於軍營駐紮的種種安排,倒也略有所得。
軍營駐紮完畢,楊帆便約了史睿和雲孤帆等幾名部屬,一同到了河邊。
軍營駐紮,必選有水之地,而他們的營盤所在地,又離這條河水最近。
一路下來,風塵僕僕,幾人都是一身一臉的塵土,河邊已有許多士兵脫得赤條條的在河中洗浴了,楊帆幾人也不計較將官身份,也想脫得光潔溜溜,下去洗個痛快。不料,楊帆剛把衣袍脫去,赤條條一絲不掛地還沒走到河裡,遠處便有軍鼓咚咚擂響。
史睿側耳一聽,驚道:「點將鼓!大總管點將,出了什麼事了?」
楊帆在軍中這許多時日,點將鼓他倒是聽得出來,點將鼓,鼓響三通,鼓停而未至,斬!
楊帆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又把衣袍穿起,飛也似的衝回自己的營帳,史睿和雲孤帆等人料知此時點將,必有大事,趕緊趁著將令未下,跳下河去,匆匆洗涮一番。
楊帆回帳披上戰甲,又急急奔往中軍大帳。
大帳中,眾將林立,楊帆趕至喘息未定,燕大總管已升帳點卯,眾將一一點齊,燕匪石便高聲宣佈:「總管剛剛接到前軍統帥張玄遇將軍的消息,我朝廷大軍已與契丹叛軍接戰,一戰即大敗敵軍!」
帳中眾將聞聽,轟然一聲,各有喜色。
燕匪石臉色不變,厲聲又道:「然敵眾潰散,已逃向營州方向,圍剿殊為不易,曹大將軍、張大將軍已率所部掩殺過去。張大將軍急命我部官兵,棄輜重、拋疲弱,三軍盡發,全速前進!若前路軍追殺至營州而我軍未至,軍將皆斬,兵不敘勳!」
帳下眾將聞言心中凜然,燕匪石肅然傳令:「現在,總管命令:除李多祚將軍一部押運糧草殿後,其餘各部將士立即備齊五日口糧,馬上出發,及時參與圍剿,有所延誤者,統兵將官就地處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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