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富,再抱罈子酒來!」
齊丁吩咐了一聲,便有一條大漢晃出了棚屋,搖搖晃晃地向不遠處一幢大型的茅草屋趕去。
天色已經很晚了,整個山中營地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這座契丹將領們日常會議的所在還火光熊熊,棚屋中央燃著一堆篝火,上面架著一口大鍋,鍋中沸水滾滾,濃郁的肉香瀰漫得很遠。
在議事棚屋的周圍還建有十幾座大型棚屋,有的用來儲糧,有的用來儲放衣服和被褥以及其他各種物資,還有一座專門儲放擄來的美酒。
棚屋都沒有鎖,也不需要上鎖,而且沒有人看管,整個營地是封閉的,沒有外人,族人也不會有誰敢來竊取。
余富喝得頭重腳輕,一把拉開棚屋的門,摸黑便走了進去。
一進門,就是幾排堆得高高的酒罈子,不用點燈他就知道位置,酒興正酣的余富順手一劃拉,摸到了一罈子酒,便興沖沖地抱起,轉身走了出去。
楊帆站在夜色中,暗暗驚出一身冷汗。
剛剛余富差點兒就摸到他的身上,楊帆情急生智,順手抓起一隻酒罈子遞了過去。好在那余富剛由光明處進來,兩眼一抹黑,再加上喝得有點兒多了,還以為是自己從一堆酒罈子上摸了一隻。
余富出了棚屋,用腳一勾,把棚屋的門又關上,便哼著山歌奔了棚屋。楊帆暗暗吁了口氣,候他腳步聲走遠,也從棚屋中悄悄鑽了出來。
他今晚來,其實是到隔壁棚屋搜羅補品的,雖然大多數藥材他都不認識,但是從小練武。為了打熬筋骨、壯大元氣,師傅可沒少給他弄些補藥壯身,這些藥材他都認識。
阿奴的病一半是心病鬱結,一半是身體憔悴,終於知道楊帆安然無恙後,心病已不藥而癒,但身體的虛弱可不是精神力量就能恢復的,楊帆見她身體虛弱,肉食沒胃口吃。喝粥又補充不了多少體力,才想著給她弄點補品回去。
補藥到手,楊帆又想到用酒可以幫助藥力的發散,於是又鑽進了放酒的棚屋,悄悄灌了一水囊。此時東西到手。他正想離開,看了一眼那座火光熊熊的棚屋,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覺:「這些契丹人今夜只是尋常的飲酒聚會麼?」
楊帆已經在這裡住了很久,平時從未見他們深夜不眠,眾多首領在此聚會,若說是為了慶祝,今兒下午他們已經公佈了消息。整個營寨都歡慶過了,難道是酒興未盡?
楊帆心中微微生起一抹疑慮,下意識地便向那座棚屋掠去。
棚屋裡,齊丁坐在上首。費沫和幾員將領分別在他左右,每人面前都有一盆子手抓羊肉、野菜乾果和糍粑等食物。費沫抓著一塊肥美多汁的羊肉,正張口大嚼,嚼得兩頰油乎乎的。滿手都是油脂。
余富回到屋中,拍開泥封。揭去封蓋,給每個大首領面前都倒了一大海碗,最後剩下一點酒底子,美滋滋地回到自己桌前,見桌上已經無肉,便拎著盆子去沸水鍋裡又撈了幾大塊。那羊肉還沒完全煮熟,一口下去,血絲殷殷,他也啃得津津有味。
齊丁坐在上首,候著一名興高采烈的將領高聲唱完了歌,舉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便高聲道:「各位,都靜一靜!」
屋中亂烘烘的,又過了片刻才靜下來,齊丁道:「天祐契丹,無上可汗雖然回到了天神的殿堂,可是我們還有大元帥,我們依舊戰無不勝!唐軍這一敗,再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同我們抗衡!」
眾將領立即鼓噪起來,齊丁雙手一按,沉聲又道:「大元帥已經傳回命令,命我們從深山裡把全族遷出去,遷到營州西北四百里處的『老鷹嘴』,在那兒依據險要建造咱們的城池。大家今兒喝個痛快,明天開始準備,後天一早啟程。」
齊丁又灌了一口酒,道:「大元帥現在還沒有回來,他打算趁勝再打幾仗,既然咱們要建城了,現在這些財物是遠遠不夠的,還要再擄奪些來東西才成。」
余富大叫道:「齊大哥,我原以為大唐有多厲害呢,沒想到他們如此不禁打,簡直是一群土雞瓦狗,他們如此不濟事,咱們怕他何來,何必跑到『老鷹嘴』去築城呢,費時費力的,不如打下一座大城,咱們佔了就是!」
余富一說,馬上就有幾位大頭領響應,齊丁瞪了他們一眼道:「不可輕敵,曹仁師那一路大軍若非輕敵,豈能輕易被我們殺掉?你知道大唐的江山有多大嗎?大唐還有得是兵馬,只是分散駐紮在各地,抽不出來。
憑我們現在的力量,雖然打痛了他們,可要說跟他們正面對抗,還遠遠不及。儘管朝廷接連折損了幾十萬兵卒,只要他們想打,依舊抽得出兵,可咱們哪怕只死掉三五萬兵士,還有人麼?」
余富冷冷地瞪了這些頭腦發熱的將領們一眼,又道:「咱們劫了一城的糧草,幾乎就夠咱們全族人吃上一冬天的。可這些糧草對大唐來說,算是多大的損失?咱們這些糧草要是毀了,咱們全族人就得忍饑受凍,而朝廷再抽調足以供應數十萬大軍的糧食,也易如反掌!
論家業,人家比咱們厚多了!就算他們是個敗家子,祖宗給他們掙下的這份家業,也夠他們好好敗上一陣子的,可咱們的底子太薄,一次慘敗都禁受不起,豈能不慎?」
眾將唯唯,這才想起大唐的家業有多麼龐大,他們雖然打了幾次勝仗,眼下也不過是才有勇氣決心建立自己的根基之地,這城都還沒築起來呢,要說徹底打敗大唐,實是遙遙無期,不禁沉默下來。
齊丁雖不希望他們過於狂妄,卻也不想打擊士氣,見他們有些沉默,又哈哈一笑。給他們打氣道:「大秦當年強大嗎?大漢當年強大嗎?大隋當年強大嗎?再強大的帝國,再龐大的江山,就像這草木,總有壽盡的一天。
大唐也不例外,咱們今日比他們弱小,可是咱們可以一步步壯大,他們在那老婆子的折騰下,正在一步步衰微,上天是公平的。每一個人都給你機會,就看你抓不抓得住!咱們現在是弱了些,可咱們有幫手,狼多了,老虎也要逃之夭夭。」
費沫瞪起眼睛道:「齊大頭領。你說的是奚人麼?奚王狡黠,每戰必定觀望咱們的勝敗再做行止,而且奚人的武力也實在是弱,只能小打小鬧,牽制一下武攸宜,到現在都沒兵發河北,匯合咱們作戰。靠他們?」
齊丁得意地一笑,搖頭道:「不不不,奚人無能,可突厥人呢?」
他詭秘地掃了眾人一眼。透露道:「大元帥已決定聯合突厥,共同對付大唐。」
眾將領聳然動容,他們的牧地毗鄰突厥,沒少受突厥人的欺負。之所以一直沒和突厥人有大的衝突,主要原因是他們也是遊牧。而且生活水平比突厥人還糟糕,突厥人實在沒興趣打他們的主意,因為沒什麼好搶的。
但是兩族之間偶爾會因為草場和水源發生爭鬥,一次次爭鬥的結果,讓他們很清楚,突厥人的武力比他們要強大的多。兩族雖然關係不睦,可是現在共同面對大唐這個敵人,那就是最渴望的盟友了。
眾將領一聽喜出望外,紛紛問道:「此言當真?」
齊丁肯定地道:「那是自然,大元帥派人捎信來,吩咐我帶領全族遷回營州築城。來人是大元帥心腹,他說,大元帥正準備派人去突厥,向默啜可汗請求聯盟,只要突厥人與我們合盟,哈哈哈……」
「乾杯!」
「干!」
眾頭領勇氣倍增,紛紛捧起酒碗來。
躲在暗處的楊帆暗暗吃驚:「朝廷疲弱,如今應付一個小小契丹都如此吃力,如果再讓契丹和突厥聯合起來,突厥與吐蕃還有聯繫,而奚人也將因為膽氣大壯,到時候……,幸虧南疆之亂已經被我平息,否則整個帝國,周邊各地將一齊發難了。可即便南疆不亂,如果吐蕃、突厥、契丹、奚族聯手,也是一場無法想像的災難啊!」
楊帆憂心忡忡地退了開去,好在這是在契丹人的深山老巢裡,根不虞會有奸細,楊帆這個唯一倖存的俘虜已經被他們完全忽略了,四周根沒有派人看守,否則楊帆現在魂不守舍的,身形不夠靈活,難保不被發現。
他痛恨武則天為了個人權利害子殺孫、將當初濟濟一堂的忠臣名將屠戮得寥若晨星,他痛恨武氏專權,將那麼多沒有帶過一天兵的武氏族人安插進軍隊,把持了軍權,這麼多年來,軍心士氣、武備操練,全擱下了。
若非如此,曹仁師何以成為主將,李多祚這樣戰陣經驗豐富的將領只能在後營管輜重;若非如此,王孝傑在前方奮勇廝殺,副元帥逃之夭夭,致使三軍混亂,連主帥都被擠落山崖;若非如此,何以會出了武攸宜這麼一個統率十數萬大軍剿匪,卻始終不敢與敵一戰,甚至不敢與王孝傑南北呼應主動出兵,只是一味縮在城池之中的奇葩?
楊帆痛恨這一切,所以想推翻這一切,他從不認為這江山天下、萬千黎民,都只是武媚娘攫取權利的一隻籌碼!
國與國間的戰爭,他無力應對,即便他能說服七宗長老,動用繼嗣堂的全部力量,也不可能取代國家的作用。但他是唐人,契丹與突厥一旦合盟,奚族和吐蕃也會氣焰更盛,而南疆也難保不會有人趁機發難,大唐即將成為一群虎狼撲食的肥肉,他如何能夠坐視,這個聯盟……絕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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