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緹朗聲道:「愚以為,我們現在應順應時勢,繼續擴大李唐一脈的勢力。只要我們的勢力能夠在朝廷上形成一股最大的力量,為了避免出現身後之亂,陛下就只能繼續堅持以李唐宗室為皇儲。」
宋之遜微微蹙起眉頭,反駁道:「大郎所言固然是個道理,實則是行不通的。朝中現在的情形是,二張一派、梁王一派、魏王一派,狄公和姚崇、魏知古又分別屬意於相王和廬陵王,整個朝廷,除了少數堅持中立的頑固派,已被各方派系瓜分一空,哪還有力量讓我們爭取?」
太平公主頷首道:「之遜所言不錯,其實對本宮來說,不管是忠於相王還是忠於廬陵王,都是我李唐一脈,不管他們之中誰更壯大,對本宮來說都不是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即便合我三方之力,也不足以同二張、二武相抗衡。」
鳳閣舍人韋嗣立馬上正色道:「公主此言差矣,正因為我們弱,所以才要合。公主一心為大唐江山考慮,可相王派和廬陵派各有私心,豈能處處同心協力?能爭的人,即便相王派和廬陵派也在努力,公主也不可放棄!」
崔緹也道:「不錯,權力掌握在別人手中,終究不如掌握在自己手裡。有些人雖然忠於李唐,卻也難保沒有個人私慾的念頭在裡面,唯有公主,身為李唐宗室,凡事才處處為江山社稷打算,所以,即便是相王派和廬陵派有意的人物,我們也不可以放手,該爭必爭!」
太平公主點頭受教,道:「太平受教了。本宮原只是擔心若是參與爭奪,會讓二張、二武從中漁利。可二位所言不無道理,為了避免大業未成、同室cāo戈,本宮不會輕易放棄的。」
太平公主明確表了態,崔緹才繞回正題道:「朝中勢力既已瓜分一空,我們何不另僻蹊徑,從別處著手呢?若是引入活水,注入新血,並且盡力網羅到公主門下,那不就能夠打破目前的僵局了麼?」
韋嗣立不悅地道:「大郎。你就不要賣關子了,你且說說,如何引入活水?」
崔緹道:「女皇登基以來,多用武氏諸王及武氏女婿為祭酒(大學校長),這些人大多輕佻不文。所任用的博士、助教亦多為朋黨親戚,這些人不務正業。十年間。京城各處府學俱已荒廢。
現在,王公大臣子弟不再科考,只能以薦舉入仕。可是這些年來武氏專權,能夠受到舉薦而入仕的不是武氏子弟也是依附於武氏的人。如果我們能夠向皇帝進諫,大力整頓國學,禁止官宦子弟不經科舉而入仕。那麼……」
崔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微笑著看了眾人一眼。
宋之遜撫鬚沉思片刻,點頭道:「愚意,此計可行!大臣子弟。家教嚴謹,縱不入學,也勤學不輟,較之那些新貴家子弟不可同冇日而語。如果杜絕他們的薦舉之路,讓他們走科考的路子,憑著他們的才學,可以入仕的必然多為舊臣子弟,如果我們再能提前籌謀,奪下祭酒、博士的位子,這些天子門生自然就會成為我們的人。」
太平公主精神一振,可她想了想,又覺得此計不夠縝密,便道:「這個主意雖好,但是有個問題……」
太平公主還沒說下去,管事李譯便悄悄走進來,打斷了她的話。
李譯對太平公主附耳說了幾句,太平公主的雙眸頓時一亮,彷彿夜空中璀璨的一雙明星。
「二郎回來了!」
太平公主心中喜悅,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到楊帆的身邊,可是轉眼看到面前這些正在議事的門下,太平公主心中熾熱的情火又淡了下去。她強行捺下心中的衝動,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已經知道了。
等李譯躬身退下,太平公主轉向眾人道:「我們繼續。本宮擔心的是,以母皇的精明,此策一旦獻上,母皇不會發現不了其中的奧妙,如果母皇發現我們別有所圖,必然不會答應!」
韋嗣立想了想,建議道:「臣倒是有個法子,我們可以另尋一件事情作為進諫的主題,以之吸引陛下的注意,把整頓國學當成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塞進去,這樣既可以隱瞞我們的真正打算,而且陛下即便不同意第一件事,也容易在第二件事上點頭。」
帝王有帝王心術,高官有馭下手段,而以下侍上的人也自然有他們的聰明智慧,韋嗣立所言正是一些下官和臣子為了能讓自己的政諫得到通過,而摸索出來的一些方法。
太平公主點點頭,表示認可,隨即希冀地看向眾人道:「那麼……我們以什麼事為掩護呢?」
崔緹雙掌一擊,振奮道:「吾有一計!」
太平公主一雙妙目馬上定在他的身上,欣然道:「大郎請講!」
崔緹道:「自垂拱以來,受周興、來俊臣等一班酷吏誣陷的官員及其親友,至今流離坎坷,未加原宥。而今,這班酷吏已經垮台,業已查明他們任職期間大興冤獄,我們可以據此為由,要求朝廷對此重新審理,以爭取天下人心。至於整頓國學,可以附於此事之後,相信不管是皇帝還是朝野,關心的都只會是第一件事!」
太平公主拍掌大樂:「大郎此計當真不錯!就這麼定了,嗣立,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太平此時真的很愉悅,也很充實。
少女時期的她,最大的追求就是尋一如意郎君,白頭攜老,舉案齊眉。經過薛紹之死的慘痛打擊和李唐宗室一一遭受迫害及自己的婚姻交易等慘痛經歷的慘痛經歷,少女時期美好而純真的願望已經支離破碎,太平再也不復昔日天真了。
楊帆的出現,對她漂萍般的感情是一個新的寄托,如果她能嫁給楊帆,成為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或者她人生的重心會重新回到少女時期最大的夢想上來。但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種奢望。
雖然精誠所至,終於得到了心上人的愛,可她的婚姻已經葬送,而且不可擺脫,卿卿我我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是人生的全部,不能跟她所愛的人結合,家庭與子女也無法成為她生活的重心,陷於苦悶之中的太平現在終於找到了另一種寄托。
與人鬥智鬥勇、精研謀略。雖然她不在朝堂,卻可以悄然影響著朝堂上的一切,大權在握,是一種讓人飄飄欲仙的毒藥,一旦嘗到其中味道。很少有人還能擺脫它的誘冇惑。有時她不禁會想:如果她的權力能更大一些,如果她強勢的母皇已經不在。那時又會怎樣?
少女時期的武則天如果不是入了宮。而是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大戶人家,那會怎麼樣?也許她會把鄉下的農田、城裡的店舖打理得井井有條,但她最終不過是一個精明的家庭主婦。
人生有無數扇門、門後有無數條路,每推開一扇門,每踏上一條路,都是不可預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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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這是今天送來的……」
侍衛統領任威捧著houhou一摞案牘。正打算向楊帆介紹一下都是哪些需要他批閱的東西,楊帆已然板起臉道:「我剛回來,身子乏了,明天再說!」
「呃……。是!」
任威答應一聲,楊帆便邁著四平八穩的老爺步,一步三搖地走開了。任威沿著碎石小路往回走,繞過幾叢修竹,忽見前方籐蘿假山處娉娉婷婷地站著一位姑娘,正癡癡地望著一叢盛開的鮮花發呆。
任威站住腳步,笑著向她打了聲招呼:「古姑娘,還不歇息麼?」
古竹婷抬頭看看天色艷紅的一抹霞光,納罕地道:「天還沒黑,這麼早睡得著麼,你這是在做什麼?」
任威道:「我拿了些東西請阿郎過目,可阿郎說一路勞頓,身子乏了,今晚需要歇息一下。阿郎一路跋涉下來都覺得乏了,古姑娘身為女兒身,倒是依舊精神奕奕!」
古竹婷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呀,真是個沒眼力件兒的白冇癡!」
望著古竹婷飄然而去的纖影,任威翻著白眼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怎麼白冇癡了。
古竹婷走出花園,來到側院小橋旁時,情不自禁地扭頭望了一眼不遠處那濃綠叢中一角朱紅的飛簷,忽然想起了在突厥的氈帳裡和東行的勒勒車上與楊帆相擁而眠的情景。當時寒冷疲倦已然麻木,倒也不覺什麼,此時想來,卻有種心旌搖動的感覺。
晚風徐徐拂動著水面上的荷葉,也曳亂了她的芳心,她的臉頰熱起來,身子的某處產出酥麻的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她忽然有些懷念那個男人的懷抱和他的鼾聲了。
……
楊帆負著雙手,一步三搖地踱進了後院,看看左右沒人,忽地喜上眉梢,當下一個箭步,便閃向小蠻的住處。
「阿郎!」
正在葡萄架下閒坐聊天的桃梅和三姐兒看見男主人,連忙起身向他問安。
楊帆沒想到葡萄架下還有兩人,趕緊穩住身形,向她們慈祥地笑笑,和藹地道:「哦,是桃梅和三姐兒啊,人說女大十八變,真是一點不假,這才大半年不見,你們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哈哈哈……」
桃梅和三姐對視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眼前這位仁兄頜下光溜溜的,不要說白頭髮,連鬍子都還沒有一根,扮長輩實在是勉強的很。
楊帆咳嗽兩聲,尷尬地擺手道:「沒事了,你們歇息去吧!」
兩個小女子莫名奇妙地離開了,楊帆斜著眼睛窺視她們,二女剛一轉過花叢,他便猴急地搓了搓手,跟偷桃的老猿似的,佝腰塌肩、雙手垂前,輕提腳尖,鬼鬼祟祟地竄進了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