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場筵會雖只是家宴,卻不可謂不豪華,繼如眉大師之後,相繼又有兩位內廷大供奉出場表演,太平公主此前還真是下了番大功夫。這些大供奉出入的儘是將相豪門,今日情形通過這些大供奉和他們的弟子,很快就可以被京中豪門權貴瞭解的一清二楚。
酒宴上女人佔了成,女人多了,男人便有些拘束,酒過三巡,五位男士未見酒醉,倒是許多女子兩頰酡紅,有了幾分醉意。
這種宴會通常不是宴飲已畢便算結束的,待到杯盤狼藉的時候,侍婢使女撤去杯盤,另換上飲品水果、果脯點心,置放幾張几案,這些公主郡主們便依著年齡和彼此熟悉的程度,分別聚在一起玩葉子戲、打馬吊、擲骰子。
也有人跑去旁邊林中蕩鞦韆、撲蝴蝶,那都是些年輕的女子了。李千里和武駙馬相約去池邊釣魚,李成器和李重潤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興趣相投,也湊到了一起,繞池而行,靜靜攀談。
太平公主向楊帆遞個眼色,便姍姍地向林中走去。今日是李氏家族「重新出山」的具有象徵意義的大日子,太平興奮不已,席間多喝了幾杯,此時已有些不勝酒力,暈紅上臉,星眸迷離。
楊帆知道她有話要說,先負起雙手在林中漫遊片刻,便向太平公主立足處走去。太平此時正站在林中一處高亭上,林中風起,拂動衣帶飄飄。彷彿要凌風而去。
此時天氣已經有些熱了,但是一進林中便陰涼無比,楊帆長長地吸了口氣,慢慢踱上高亭。亭中有一石桌,桌上置著漆盤,放有一壺酸梅湯,幾隻潔白細瓷的精緻小碗。有兩隻已經盛了酸梅湯,湯汁盛在碗中如同琥珀一般。
太平回眸笑道:「要不要飲一杯,解渴醒酒。」
楊帆端起一碗明顯還沒人動過的酸梅湯輕輕啜了一口,又搖頭放下,道:「我不渴,這酸酸甜甜的,不甚合我口味。」
太平微微一笑,依舊負手而立,站在亭中。從林梢看過去。看著正並肩而行。繞湖而走,邊走邊聊的李成器和李重潤,欣然道:「二郎。我今日……真的很高興!」
楊帆搖頭一笑,道:「陛下接了廬陵王回宮。心意其實已經很明顯了,你又何必相試?」
太平嫣然道:「就知道瞞不過你,你看出來了?」
她說著,便返身走到桌邊坐下,伸手去端酸梅湯,忽然看到楊帆面前那杯,因已啜過一口,杯沿有一抹紅潤,太平微微一笑,便放下自己面前這杯,端起楊帆那碗酸梅湯,呷了幾口,又輕輕推回楊帆面前。
楊帆立即轉首四顧,以示提醒。太平白了他一眼,嬌嗔地道:「膽小鬼!」
楊帆揉揉鼻子,唯有苦笑。
太平道:「母皇似有所決,然而我怕夜長夢多啊,這事還得盡快促成,待木已成舟,方才放心。你是不知,近日武三思、武承嗣頻頻進宮見駕,母后年邁,心意常常一日三變,我怕她會被武氏說服,再生波折。」
楊帆沉吟了一下,問道:「嗯!那麼今日之後,這個訊號算是遞出去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太平道:「接下來,我還要促成一場宮宴,要讓母皇出席,讓兩位皇兄都參加!」
楊帆想了想道:「不是很妥當,你就算不把武氏諸王請齊了,但是梁王和魏王也一定要參加才好。」
太平先是眉頭一蹙,難掩厭惡之色,轉念想想,又撫掌讚道:「不錯!小不忍則亂大謀,該當請他二人一同出席。」
楊帆道:「只要陛下出席……」
太平道:「那便是排定了座次!」
楊帆道:「相王可以趁勢請辭皇太子之位!」
太平道:「百官揣摩上意,亦可趁熱打鐵,請立廬陵為皇太子!」
二人相視而笑,一切不言之中。
微笑片刻,太平突又問道:「聽說你的人鬧了戶部?」
楊帆也收了笑容,歎了口氣道:「是!河內王不知何故屢次與我為難。他挑唆戶部出面,我只好去鬧戶部,也幸好出面的是戶部,否則我這個未成氣候的千騎將,還真奈何不了他這位河內王。」
太平黛眉微蹙,道:「武懿宗這麼做總該有個目的吧,難道他是想壓你一壓,安插他的人進你的『千騎』?」
楊帆道:「迄今未止,不見他有任何明示暗示,只是瘋狗一般毫無理由地刁難,實在不勝其擾。」
太平囑咐道:「無論如何,你不可與他正面衝突,他姓武,而且掌握著金吾衛和京都附近所有的屯兵,可見母后的重視。如果你們之間鬧到水火不容,母皇放棄的一定是你而不是他!武三思雖有拉攏你的意思,可是在武懿宗和你之間如果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最終勝出的也只能是他。」
楊帆道:「我明白!所以,我已經想了一個辦法應對他目前的刁難。至於以後,我找了一面主動送上門來的肉盾,而且是放眼朝野,目前唯一能替我擋住來自武懿宗的明槍暗箭的肉盾!」
太平眸波一瀲,脫口道:「二張?」
楊帆撫掌笑道:「聰明!」
楊帆把張易之兄弟利用太僕寺向他施壓,而他順水推舟,答應讓陸毛峰加入千騎的事情說了一遍,太平欣然道:「妙計,以後與武氏有關的事,你盡可把這個陸郎將推上去,他的背後是二張,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對了,你說應對武懿宗目前刁難的又是什麼辦法?」
楊帆道:「這件事我原想要請你幫忙的,二張找上門來以後,我就想讓他們出面了。不曾想正好又接到你的請柬,我想也就不必特意為此找到他們,還是請你出面為宜。」
楊帆把他的主意說了一遍,太平仔細思量一番。道:「法子很巧妙,不過我出面卻不妥當。讓我為你敲敲邊鼓還行,這件事由二張出面最為妥當,他們地位超然。且最受母皇信任。你不必上門托請他們,等那陸郎將到任,你把此事交給他去辦就好!」
楊帆一拍額頭道:「是了!我怎麼把他忘了,此事著他去辦就好。」
太平忽地眸波一動,復又輕輕站起,轉身走到亭邊,面朝濯月亭觀望。楊帆正覺奇怪,就聽身後一陣枝葉簌簌聲響,兩個女孩兒說笑的聲音傳來。
「姑姑。楊校……楊將軍!」
楊帆扭頭一看。兩個女孩兒正自林中分花拂柳般走來。前邊一個嬌小玲瓏,雪白一張瓜子臉,手中搖一枝花朵。笑嘻嘻地向他們打著招呼,正是李裹兒。後面一個比她高出一頭,鴨蛋臉、笑眼細眉,溫柔大方,卻不曾見過。
太平轉身看了一眼,微笑道:「哦,是仙惠和裹兒啊,你那幾個姐妹正在池上泛舟呢,你們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李仙惠性情溫柔羞澀,在這位不甚熟悉的姑母面前不大敢說話,聞聽此言,細聲細氣兒地答道:「侄女正要去亭前蕩鞦韆。」
李裹兒卻道:「方纔捉蝴蝶跑得口渴,這裡陰涼,我來歇歇!」
李仙惠從亭前繞過,加上了蕩鞦韆的行列,李裹兒卻蹦蹦跳跳地跑進小亭,一屁股坐在石桌旁,將花枝丟在桌上,拿手帕搖著風。她說有些熱倒也不是隨口找的幌子,臉蛋跑得紅撲撲的,額頭的確有些細汁。
郡主就在身邊,楊帆便不好視若無睹,勉強陪她說了幾句話,便很自然地站起來,漫步走到太平身邊。
二人並肩而立,眺望池邊,看見有幾位公主正與如眉等幾位內廷大供奉交談甚歡,楊帆便道:「如眉大師的歌喉堪稱一絕,李大師的胡笳也是一絕,至於向大師的歌舞,我覺得倒不如公主殿下當日與上官待制在伊闕河邊那一曲拓技更加精彩。」
太平公主笑道:「楊將軍過譽了,宮所長不過一曲拓枝,向大師乃宮廷第一舞者,精擅各種舞蹈,技藝精湛的很。」
楊帆正要說話,後腦突然挨了一記,輕飄飄、軟綿綿的,卻分明是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楊帆側身咳嗽一聲,回頭一看,地上有一朵茶盅大小的花朵,再往石桌前一看,李裹兒坐在那裡,手中拿著一根花枝,手中又揪了一朵花兒,正挑釁似地看著他。
楊帆向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裹兒絲毫不懼,還向他扮了個鬼臉。見楊帆看她,她又端過楊帆座前那碗酸梅湯,特意把碗轉到楊帆喝過的位置,張開小嘴,很慢很妖艷地把紅唇湊上去。
細瓷小碗慢慢傾倒,琥珀狀的汁液度入口中,李裹兒笑瞇瞇地探出細細紅嫩的舌尖,輕輕一舔她薄嫩嫵媚的唇,情挑之意盎然
亭中蔭涼,可楊帆卻有一種要出汗的感覺。李裹兒明知道他和太平公主的關係,還敢這般公然挑逗。楊帆已經二十六七,軍伍中衙門裡都廝混過的人物,性情已經漸趨沉穩,心態絕非那些不分場合、不計後果的少男少女可比。
李裹兒如此輕佻大膽的舉動,換作輕浮少年或引以為趣,楊帆卻只是更生憎厭,他又咳嗽一聲,對太平公主道:「看殿下似有了幾分酒意,可要喝些酸梅湯麼?」
太平頷首笑道:「楊將軍請自便,宮不渴!」
楊帆點點頭,回身走到石桌前坐下,李裹兒依舊若無其事地搖著花枝,卻將她剛剛喝過幾口的湯碗又悄悄推回到楊帆面前,眼兒媚,唇含笑,促狹之意滿臉。
「啪!」地一聲,亭中傳出一聲脆響,太平公主聞聲回頭,裹兒輕撫嫩頰,楊帆若無其事地道:「有蚊子!」
太平剛轉回頭去,亭中「啪」地又是一聲脆響,回頭再看,楊帆就唇欲飲,李裹兒笑得爛漫:「被我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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