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谷之中,深險如函。.仄長的古道僅容一車通行,一行絡繹如蛇的人馬就緩緩行走在幽仄的谷澗之中。兩邊沿山是綿延數百里的桃林,深秋時節,樹葉都掉光了,一陣風來,枯枝便在風中瑟瑟發抖。
鞍韉齊備、甲明盔亮的千騎將校,騎著魁梧高大的駿馬,隊伍的中間部分有幾輛車子,載著不耐長途騎馬而行的幾位文官。
同千騎一起赴關中的是刑部陳東、孫宇軒,還有御史台的胡元禮、時雨和文傲。至於戶部左侍郎裘零之、倉部郎中鄭中博,還有工部的侯宗瑜、陳彥如都跟著金吾衛的武懿宗先行一步了。
武懿宗把戶部和工部的官員都拉攏到了自己身邊,這兩個衙門一個將要負責長安故都的修繕維建,從而掌握大量的資金和民工,另一個衙門將負責長安民眾的普查和統計,將直接掌握那裡的戶口情況和稅賦情況。
把涉及人口、稅賦、撥款、建築的權力全都抓在手裡,武懿宗明顯是想抓重點,他要在這一路上把這兩個衙門軟硬兼施地掌握在手中。戶部裘零之是他的親家,必然跟他合作的,他需要下力氣拉攏的只有工部。
刑部和御史台雖然既不管錢也不管人,但是他們負責整人。延州貪腐案的餘波蕩漾,而皇帝即將還都長安,對長安治安必然也要下大力氣整治,在這其中刑部和大理寺將起到重大作用。
因為這個原因,只要武懿宗再把刑部和大理寺掌握在手中,那麼他就可以獨攬舊都整治的全部大權,把楊帆完全排除在外。但是刑部和大理寺與楊帆一向走動密切,這一次兩個衙門的人就明確拒絕了他的邀請,而與楊帆走在了一起。
或許抽調這些人時武則天就已想到了這個結果,她刻意抽調這些人,也恰是為了製造這樣一種局面:平衡。
在武則天的心中,還是最信任也最願意重用武家人,況且削減了武懿宗的兵權,這也算是一個變相的補償。
武懿宗會不遺餘力地拉攏工部官員,戶部侍郎裘零之是他親家,必然也全力配合,戶部與工部今後需要密切合作的地方很多,雙管齊下,工部必然站在武懿宗一邊。
然而她又擔心這些人為所欲為,壞了家國大計,她需要有人嚴格監控、約束武懿宗的權利,於是她又特意從刑部和御史台調來了與楊帆親近的幾名官員,這些人辭駕時只怕也是得過她面授機宜的。
時御史獨自乘座一輛車子,病懨懨的走在後面,這一路上就沒露過幾次面,意氣很是消沉。本來他與胡元禮是爭奪僉都御史一職最熱門的人選,可惜丹州一行他中了美人計,被那位鈿鈿姑娘戲弄於股掌之上,最終錯失良機。
隨著張昌宗和楊帆在延州動手,胡元禮坐鎮鄜州也破獲了貪糧大案,而他卻因為把柄落於人手,始終不得伸展,最後因延州一案順籐摸瓜,那個丹州刺史李駿峰終於沒能逃脫法網,他卻沒有半點功勞。
如果不是李駿峰不想給自己再增加一條陷害言官的罪名,他現在只怕早已身敗名裂罷官歸田了。時御史只能黯然看著胡元禮借此春風坐上僉都御史的寶座。而他卻成了胡元禮的一名「得力下屬」,與他一同前來長安。
更叫他難過的是,如果他真的睡過李刺史的如夫人,這口冤枉氣也算出了大半。可是直到李駿峰落入法網,他才知道那位鈿鈿夫人其實只是李駿峰找來的一位青樓名記。如此不堪境遇,時御史自然心情鬱結。
前方一輛大車上卻熱鬧的很,刑部郎中陳東與僉都御史胡元禮正對坐弈棋,楊帆與孫宇軒分坐左右觀戰。觀戰二人沒有一點觀棋不語的意思,時不時對下棋二人點評一番,四人談笑宴宴,氣氛十分融洽。
車輪轆轆,吱吱嘎嘎地行走在長安古道上,高大的車輪不時捲起幾片敗葉,又揚於瑟瑟秋風之中。
車子忽然停了一下,簾兒一掀,文傲端著一盤黃澄澄的橘子走進來,點頭哈腰地道:「胡僉憲、楊將軍、陳選郎、孫選郎,吃點橘子吧,方才路口買的,清熱生津、理氣和胃呀。」
這文推官當初在御史台一班酷吏橫行的時候,只是那班酷吏御史手下的一隻鷹犬,那班酷吏御史被一掃而空後,文推官倖免於難,這班新御史並非酷吏,文推官自然也不敢為惡了,不過那喜歡阿諛奉迎的姓子卻是依舊不改。
對幾位上官,文傲一概使用敬稱,楊帆的品級比胡元禮高,但胡元禮是他本衙上司,所以幾人都在車中時,他一貫是先畢恭畢敬地見過了本衙長官,再依高低次序向其他衙門官員見禮。
楊帆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盤子,向文傲道:「有勞文推官了。」
文傲得他一謝,登時好似骨頭都輕了幾兩,趕緊道:「應該的,應該的。」
文推官垂手站在一邊,往棋盤上瞄了兩眼,眉開眼笑地道:「哎呀,胡僉憲棋力當真了得,陳選郎這一局怕是無力回天了。」
陳東黑著臉哼了一聲,神色極其不愉,文傲嘿嘿地乾笑兩聲,拍馬屁的目的已達,便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文推官一走,楊帆便幸災樂禍地笑道:「你陳某人棋臭,沖人家文推官甩什麼臉子?怎麼樣,你剛一開局時我就說你不要急著直取腹心,你卻不聽,這下後力不繼了吧?」
陳東向窗外瞟了一眼,沒好氣地道:「這都過了函谷關了,馬上就到長安,人家河內王可是一出洛陽城就已經開始拉攏人手了,你還有閒心在這兒指指點點?」
楊帆笑吟吟地道:「這有什麼好急的?長安一行,恰如你與胡兄下這一盤棋,誰執先誰執後沒甚麼了不起。圍棋圍棋,圍空之棋,決負之關鍵,在於『圍地』、『圍吃』,眼下還是佈局階段,只要有一個高明的開局,又何必在意讓他得了先手呢!」
楊帆一邊說一邊剝開橘子,將一瓣橘子添進嘴裡,酸甜甘美的汁液立即溢進喉嚨。
陳東乜了他一眼道:「貌似你胸有成竹啊。」
楊帆笑道:「如果此番來的是魏王,我不敢說胸有成竹,便是來的是梁王,我也不敢說一定就有十足把握,可是既然來的是這位騎豬將軍,難道我會比豬還蠢?」
楊帆向棋盤一指,道:「過實過堅,吹毛求疵,一味鞏固陣地,唯恐對手侵入,最終必然貽誤戰機。佈局處,不一定是你最終想要的地盤,只要那是你選定的戰場就行。關鍵是要搶佔要點,取得優勢,哪怕那只是一個邊角,只要得手,也可居高臨下,勢如破竹了!」
胡元禮捋著鬍鬚,頗有深意地望了楊帆一眼,問道:「只不知楊將軍這一子,準備下在哪個角上呢?」
楊帆在棋盤的一角屈指一叩,胡元禮的目光剛剛一凝,以為楊帆要說出玄機了,卻見楊帆老神在在地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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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華麗的臥室,那傢俱、燈飾、湖綢的被面,無不顯宗著這戶人家的富有。雖然還沒到冬天,富麗奢華的臥室裡已然生起了火盆,暖氣氤氳。
一個嬌軀婀娜的美人兒坐在梳妝台前,秀麗的長髮披在光潤潔白的玉背上,背後細細一根繩兒,繫了一條安吉絲的訶子掩住飽滿的酥胸,細細的小蠻腰上是一條玉色的褻褲,隱隱透出裡邊誘人的肉色來。
她的容顏從明亮的銅鏡中反照回來,那是一張嬌艷欲滴的容顏,鮮嫩潤麗的如同一朵剛剛綻放的花兒,君如顏一進房間,就看到了她那妖嬈可人的模樣兒,小腹下面登時一熱。
君如顏三十出頭,國子監監生出身,是蛟龍會的三位副會主之一,主要負責帳務和同官方打交道,權柄很重。這女人是他才納了半個月的續絃,出身雖是小戶人家,姿容卻極美麗,姓情也溫柔,他是愛極了的。
剛剛君如顏去幫主那兒碰了個頭,商量如何應對順字門的那個絕頂高手,他準備明兒一早就去城裡向楚參軍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權貴人家牽涉其中,只要沒有官方的人插手,那個女人就算再能打又怎麼樣。不要說蛟龍會有三千弟兄,她再能打也對付不了三千人,只要用些打悶棍下迷藥的手段,就能讓那女人著了道兒。
「郎君回來了?」
他的妻子從鏡中看到走過來的人影,剛剛巧笑嫣然地回過頭,就被君如顏一把摟住,抱起她輕盈的嬌軀丟在床上。
「郎君一回來,就只想著做那羞人的事兒。」
那婦人媚眼流波,似羞還怯地說著,君如顏已經哈哈笑著縱身向前撲去。
這一撲,溫香暖玉沒有抱滿懷,他的身子卻整個兒懸在了半空。一隻突兀出現的大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腰帶。君如顏七尺高的漢子,又這麼向前一撲,那人隨手一抓居然就把他整個人平抓在空中,這份臂力著實驚人。
就聽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帶著幾分嘲諷挖苦的笑意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君會主的好興致,君會主有空先跟在下談談麼?」
君如顏驚恐地扭過頭,就見一個極強壯的大漢穩穩地立在地上,平伸的手臂還抓在他的腰帶上,一雙稜稜大眼炯炯有神。古家三兄弟在這一晚同時出手,在長安城外一角,為楊帆布下了這盤棋的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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