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幫漕拳掌舵秦小龍邁著疲憊的步伐緩緩踱進內宅,!揮手摒退左右,坐在椅上輕輕揉著眉心,連日來的風風雨雨,已令他心力憔悴。
由於今日碼頭發生的事情,和談已不可能,只有用武力來解決爭端了,他這一晚連續約見了多位管事,調動人手,準備用武力同東盟諸幫打出一條活路來。今天雙方的爭鬥只是突發意外後毫無組織的混戰,明天的日子卻沒這麼好過了。
秦小龍歎了口氣,起身向臥房走去,剛剛走出幾步,他的身子突然一滯,除了目中閃爍的精芒,整個人就好像泥胎木雕一般。他一陣心悸,彷彿陰影中有什麼不可知的鬼物在窺視著他,那種危險的感覺讓他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僵立片刻,秦小龍突然一躍而起,雙足一拔,彷彿一片被風吹起的枯葉般,無聲無息地飄向牆邊,那兒掛著一口上好的長刀。
「來人!」
一刀在手,秦小龍的心踏實下來,這才厲聲高喝,但是想像中的應答並沒有傳來,秦小龍的心登時又沉了下去。
自從雙方的關係變得水火不容之後,他的府上便加強了戒備,經過今日之事後他的府上護衛更多,內宅裡不但有重金聘來的兩位保鏢,有幫裡的十名好手,還有四條猛犬,可是現在四下裡靜寂無聲,在他一聲大喝後根本無人應答。
秦小龍眼珠一轉,倒退兩步,身子貼著牆壁向門口逸去,一步、兩步、三步,當他飛快地竄出房去時,還是沒有遇到任何危險,秦小龍不敢大意,長刀隱於肘後,正欲突破院中近五丈的距離竄到外宅·一道人影突從簷下鬼魅般閃現。
「誰」字還沒出口,那道人影便向他猛撲過來,秦小龍反手一刀,向來人猛劈過去。
「噗!」地一聲·利刃入體,如此順利令秦小龍為之一怔,但他隨即便驚覺不妙-,急急想要抽身後退,卻已來不及了。
中了一刀的人影一聲沒吭,卻從那道人影裡又幻化出一個人影,一道更纖細的身影·隨即便是一道雪亮的劍光,秦小龍踉蹌後退,棄刀於地·徒勞地摀住了他的咽喉,但這毫無作用,血從指縫裡飛快地湧出。
秦小龍絕望地張大眼睛,看到那道纖細的人影飛快地消失在牆頭,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清那人的模樣。
「今夜都打起精神來,警醒著些!不要打瞌睡,明天老夫搬回城裡,必有重賞。」
圈子門漕口舵把子何流水提著燈籠在重重警衛下親自巡視了整個後宅·對後宅裡諸多的護衛打氣鼓勁,直到返回內室,他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阿郎回來了。」明亮柔和的燈光下·一位挽著慵懶的髮髻,身穿湖絲半透明睡袍,凸乳細腰·容顏嫵媚的少婦裊娜地迎上來,慇勤地扶他坐下,又去鋪展了床褥,接著就想去滅了壁上燭火。
「等等!」何流水連忙制止:「燈亮著,屋裡所有的燈都亮著!」
美貌少婦嬌嗔道:「阿郎,咱們臥房外有數十人守著,有什麼好怕的·他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除非學了隱身法兒·要不然還能闖進來?」
「啊!」何流水突然一聲尖叫,指著那美貌少婦的背後,顫聲道:「你……你你……」
美貌少婦頓足道:「阿郎,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和人家開這樣的玩笑?」
何流水頜下的山羊鬍子簌簌發抖,眼神驚恐的如見鬼魅,根本不像是作偽。
美貌少婦臉色漸變,突然一扭頭,可惜她什麼都沒看見,就覺得頸上一沉,眼前一黑,整個人便人事不知,被人拋到了大床上。
「救命!你……」
一道雪亮的劍光飄過,一蓬鮮血濺上了窗欞。
「轟隆」幾聲大震,門窗崩碎,室外驟聞驚呼的幾個保鏢闖了進來,那道沾了血的劍光急顫,桌上的水壺突然粉碎,炸裂成急速旋飛的無數枚鋒利瓷片,呼嘯著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去,與此同時,桌上壁上四盞燈同時熄滅。
房間裡登時陷入黑暗之中,桌椅破裂聲、器物破碎聲、帷帳裂帛聲、尖厲的呼嘯聲、沉重的破風聲交織在一起,彷彿一股股湍流急漩,叱喝鏗鏘不絕於耳,但是這種異常激烈的場面只持續了片刻功夫便陡然沉寂下來。
房間門窗已完全破碎,但室內昏黑一片,闖聲趕到的人不敢妄自闖入,直到有人取來火把,他們才一手持火把,一手舉刀劍,一步步移過室來。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地毯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
何流水腿上壓了一人,臉上趴著一人,當那兩人被人翻開,露出何流水的樣子時,只見他喉頭鮮血汩汩,怒目凸瞪,神光已失,已然氣絕身亡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今晚一定會採取報復!所以我今兒晚上就沒打算睡,一直等你到三更天,終於把你給等來了!」
兩名武士打著燈籠,中間站定一人,正是五行會大管事喬奈何,他是白天裡參加了灞上碼頭談判的一名西盟幫派首領。
院子裡傲立一人,幾與夜幕同色,四下角落裡湧出許多人將他團團圍住,喬奈何站在階上,傲然冷笑道:「你的膽子還真大,一個人也敢闖我喬某人的龍潭虎穴,今天我就叫你來得去不得!殺了他!」
喬奈何一聲令下,武士們立即一擁而上,輕靈的劍、鋒利的刀、長槍短戟、銅鑭鐵杵,各種輕重兵器、長短兵器、奇門兵器向暴風驟雨般向那人猛攻過去。
那人的身形纖細的就像浪尖兒上的一截草莖。浪潮一陣起伏,就能將它淹沒,小小一個漩渦,就能把它拖進水底,但它最終總能重新浮現在水面上。
他一聲不吭,似乎就只為殺人而來,在這瘋狂的攻擊之下,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不斷閃移騰挪著,輕易不出一劍·每一出劍,卻必取一人性命。
突然,在一劍刺死一個武士之後,那人從稍縱即逝的一個缺口裡衝了出來·擰腰向前,速度激增,瞬間便脫離了包圍圈,手中劍疾刺喬奈何。喬奈何沒想到這人竟能脫出重圍,大駭之下急急後退,口中急叫:「攔住他!」
兩柄長刀交叉劈下,可那人疾衝的身形卻似突然停頓了一下·兩個保鏢按照預估的速度一刀劈下竟然劈空,那刺客就站在一刀距離之二人大駭·刀光尚未消失,又是一刀交叉劈下,四記!彷彿一個「爻」字。
可這一次,那人卻又陡然加快了速度,刀光劈下時,那人便撞進兩個保鏢懷裡,兩個保鏢驚出一身冷汗,可那人卻未下殺手,肩膀只在他二人胸口輕輕一撞·便像一隻皮球般彈了回去。
一縱、一縱、再一縱,追殺過來的眾武士眼看著他彈躍著消失在長廊盡頭,再也追之不及。兩個保鏢急急回頭道:「喬爺·你沒事吧?」
喬奈何一言不發,兩個保鏢心頭登時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他們慢慢將燈籠挑起來·燈光照處,喬奈何低著頭,似乎正盯著自己的腳尖出神,他的胸前一片殷紅,殷紅的顏色已蔓至衣袍的下擺,血從何來?
四更天,天際隱隱有了一絲清明。
天鷹幫徐林站在三排護衛後面·面有苦色,澀然說道:「天都快亮了。古姑娘·你……整整殺了一夜……」
古竹婷一身青色勁裝如今已經快變成黑色了,那是被血濺透塗染出來的。
她的容顏十分憔悴,臉色蒼白如紙,臂上的箭創早已在一次次的搏鬥中再度破裂,鮮血浸透了她的衣袖。但是她的眼神卻異常明亮,那雙眸子閃爍著冷厲的精芒,彷彿九幽地府的兩道鬼火。
劍在她的手中,這是一把上好的寶劍,鮮血在劍鋒上掛不住,那劍鋒寒光閃閃,雪亮如水,隨著她握劍的姿勢稍有變動,劍上便暗芒流轉,青幽如霜。持劍在手的古竹婷殺氣充盈,彷彿生於血海的一尊女修羅。
徐林舔舔嘴唇,軟弱地解釋:「古姑娘,小筱姑娘雖然是本幫幫主的女兒,可她的行動我們事先並不知情。她想刺殺你也並非我們指使……」
古竹婷的聲音就像泛著冰碴的渭河水,冷冷的、清清的、淡淡的:「無所謂,我不在乎。」
徐林氣極敗壞地道:「可你不是沒事嗎?你只是肩頭受了點傷,至於如此不依不饒?你已經殺了一夜,已經有多少人死在你的手上,這還不夠平息你的怒氣?」
「不夠!」古竹婷的聲音非常平靜,卻從骨子裡透著一種深深的冷意和恨意:「我還沒嫁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想嫁的人,你們卻想讓我做寡婦,那我就讓你們連鰥夫都做不成!」
「啊!」徐林憬然道:「你……你和獨孤文濤是?」
古竹婷一聲冷笑,仗劍向前撲去,徐林急急怪叫道:「攔住她!殺……殺了她!」
敵叢之中,古竹婷如流光,似逸電,時幻時滅,彷彿鬼魅,手中一道劍光閃爍流轉,每一流轉,便有一條人命在這慘烈的追逐爭鬥中殞落。
她一腳飛踢,破開一人小腹,閃電般側滑三尺,掌中劍一掠,便有一人被切開咽喉。左手一揚,袖中一枚飛刀間不容髮地貫進一個人的眼睛,淒厲的嚎叫聲中,她柳腰一折,又從呼嘯而來的刀斧空隙間楔入,肘部重重地擊在一人肋下,骨折聲剛剛傳出,她的左腿便反撩而出,鞭子似的抽打在另一個人的下陰海底······
追逐殺戮中,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少,如此血腥的手段讓那些護衛打手肝膽欲裂,已經沒有人敢再追逐那條專門收割靈魂的魅影。
徐林眼見不好,拔腿便逃,一邊逃一邊瘋狂地大叫:「不是我授意的、他的死與我無關,你不能殺我,你不講道理······」
古竹婷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我本來就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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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楊帆沉沉的呼吸忽然停頓了一下,虛弱地張開了眼睛。
古氏三兄弟和任威等人一直守在他身邊,始終有兩個以上的人保持清醒,隨時關注著他的動靜,楊帆一醒,任威馬上驚喜地低呼:「阿郎醒了!」
一瞬間所有人就圍到了榻前,楊帆無神的眼睛注視了他們一會兒,才漸漸清醒過來,他的記憶還保留在被軍弩射中的那一瞬間,眼珠轉了轉,沒有看到古竹婷,楊帆略顯緊張地問道:「古······姑娘呢?」
古大急忙道:「自阿郎中箭小妹就一直抱著阿郎,我們想接下來換換手她都不肯,這一路奔波,她也實在是累了,阿郎包紮好後,我就讓她回房去歇歇……」
楊帆的神色剛剛緩和下來,古老三便接口道:「可是後來我去看她,人已經不見了。」
古大狠狠瞪了老三一眼,搓搓手,對楊帆道:「呃······她那脾氣阿郎也曉得,阿郎不用擔心,只要阿郎無恙就好了。」
楊帆閉了閉眼睛,因為失血過多,頭還有些眩暈。楊帆閉著眼睛,虛弱地問道:「我這是在哪裡,現在……是什麼情形?」
任威連忙向楊帆從頭到尾仔細地說了一遍,楊帆沉默良久,圍在榻邊的眾人幾乎以為他又昏迷過去了,楊帆卻又慢慢張開眼睛,對任威低聲道:「附耳過來!」
任威輕伏在楊帆身邊,將耳朵貼著他的嘴巴,楊帆說話的聲音稍大都會震動傷口,因此音量放得極輕,他低低地對任威說了一陣,任威臉上時而驚訝、時而感佩,也不知道楊帆究竟對他說了什麼,只聽得他連連點頭。
楊帆斷斷續續地說完,又低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任威道:「剛過四更天。」
楊帆輕輕「嗯」了一聲,道:「天亮之後,你就······著手安排吧
「是!」
楊帆又將目光轉向古大,道:「我口渴,拿點水來。」
「哦!」
古大剛一轉身,忙又轉回來,急急道:「不行不行,醫士嚴囑,酸的鹹的、稀粥水產阿郎都不能食用。
楊帆無奈地道:「那你·……就問問醫士,我能吃什麼、喝什麼。」
「哦!」古大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間,聽了楊帆吩咐,毛毛躁躁地就往外跑。
楊帆精力不濟,眼皮又開始打起架來,他強撐著精神,對古二道:「我……拚命······救她,不是為了……讓她把命再拼掉!找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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