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是冉祖雍,三思五犬之一,如今已然官至刑部侍郎。吐蕃和親之舉,是必然會引發大周內部各派勢力內訌的,可是馬上就激起軒然大波,卻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魏元忠睨了冉祖雍一眼,曬然道:「魏某說錯了麼?自文成公主和親於吐蕃,兩國雖無三十年之和平,卻也有二十二年不曾起過刀兵。」
冉祖雍仰天打個哈哈,冷然道:「魏相所言固然不假,可這二十二年的和平,難道是因為一個女子而來嗎?」
冉祖雍把大袖一拂,面向群臣,侃侃地道:「松贊干布的妃子可不只一個文成,他還迎娶過象雄國的公主,而且他的妹妹就嫁給了象雄王,結果如何呢?貞觀十八年,松贊干布滅象雄國,殺死象雄王!」
魏元忠道:「那又如何?他可沒有侵犯過大唐!」
冉祖雍道:「錯!他只是沒有直接侵入大唐,而不是沒有侵犯大唐!」
魏元忠眉頭一皺,道:「冉侍郎這話是什麼意思?」
冉祖雍白眼一翻,冷笑道:「魏相敢不敢對天下人講,侵犯大唐屬國,不算侵犯大唐?」
魏元忠陡然想起了什麼,語氣頓時一窒。
冉祖雍道:「松贊干布和親之後沒有同大唐交兵,是因為侯君集恰於此時滅了高昌國,大唐於交河置安西都護府,大軍屯紮,與吐谷渾遙相呼應,吐蕃敢向大唐輕啟戰端乎?可這二十二年裡,松贊干布在做什麼呢?
他鎮壓叛逆、制定法律、封賞功臣、創造文字、通過和親向我中土求取了大批的工匠、農書,改革了政制、軍制,經略了東部康、安地區,大唐在康安地區的二十多個屬國就是在此期間被吐蕃逐一吞沒的。
吐蕃勵精圖治二十餘年。一俟內政平穩、國力雄厚,便發兵滅了我大唐與吐蕃之間最後的藩籬吐谷渾,吐谷渾也是我大唐屬國!七年後,吐蕃陷我西域一十八州,襲擊龜茲奪取換城,大敗薛仁貴,入侵劍南。又過六年,襲掠鄯、廓、河、芳、疊五州。
次年吐蕃又入寇我扶州臨河鎮,擒獲鎮將杜孝升;同年九月再度大敗前往討伐的李敬玄十八萬大軍,擒獲工部尚書左衛大將軍劉審禮……。如此種種,何談和平。欲求太平於公主和蕃,豈非緣木求魚,純屬癡心妄想!」
宋璟出班奏道:「陛下,兩國藩親。以大國嫁女則為其父國,婿為子國。此天綱倫常毋庸置疑。兩國和親。小則保境安民,無傷兩國和氣,大則避免刀兵,無損國之根基,以一女而勝伏千軍,何樂而不為?昔年若無這和親之舉。唐蕃之間未必會有二十二年的和平呢。」
周利用出班奏道:「我天朝上國,雖意在以德服人,然蠻邦狼子野心,非有強大武力為倚仗。難求安寧。當年若不和親,吐蕃也未必敢戰,如果吐蕃敢戰,以當時吐蕃情形,恐一戰之下元氣大傷,我中土二十多個西番屬國也不會被他們逐一吞沒,致使吐蕃有今日遼闊版圖,養慮為患了!」
雙方這一番理論,各自引經據典,互相駁斥,寸步不讓,煌煌殿堂頓時成了雙方賣弄唇舌的所在,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團,卻始終沒有人能說服對方。眼見時當正午,武則天久坐朝堂早已精力不濟,不耐煩地吩咐道:「此事容後再議,退朝!」
滿堂聒噪頓時止歇,眾臣子向御座躬身施禮,恭送武則天退朝。
武則天怏怏地退出明堂,現任宮尉的吉頊隨侍於側,武則天坐在步輦上,向一旁隨行的吉頊搖頭歎道:「滿朝臣工,一個個各懷機心,偏還冠冕堂皇、滿口大義,什麼時候他們才能拋開私心,一心為國呢?」
吉頊雖被貶過一次官,倒依舊是個敢言的性子,聽到武則天這番感慨,吉頊直爽地答道:「臣以為,朝廷有今日局面,實是陛下您的過失。」
「哦?」
武則天揮了揮手,止住步輦,詫異地看著吉頊道:「吉卿此話怎講?」
吉頊躬身道:「陛下,如果把水和土和成一塊泥,這泥會有所爭嗎?」
武則天道:「兩者已然合為一體,自然不會有爭。」
吉頊道:「如果把這泥再分成兩半,一半塑成佛祖,一半塑成天尊,他們之間會有爭麼?」
武則天道:「一個佛祖、一個天尊,各求香火,自然有爭了。」
吉頊道:「正是如此。如果宗室(李氏)和外戚(武氏)各守本分,則天下必安。如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猶自稱王,這是陛下為他們造成將來的必爭之勢啊,臣恐他們會兩不得安。」
武則天沉默良久,喟然歎道:「朕亦知之,但事巳如此,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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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王五子的王府還沒建好,五個郡王還住在他們的父親相王府上。今天不是大朝會,相王和三個兒子不用上殿面君,但是吐蕃和親的消息還是很快通過他們的渠道傳進了相王府,李旦聞訊後馬上把三個兒子喚了來。
老四和老五因為年紀尚小,沒有參與議事。其實老三李隆基年紀也不大,但他少年老成、足智多謀尤在兩位兄長之上,一向甚受相王看重,有事情時也常叫他來,父子一同參詳。
李旦把吐蕃和親的情況說了一遍,又道:「太子無女可嫁,一旦和親,十有**要著落在你們的姐妹身上,你們對此事怎麼看?」
李成器皺起眉頭道:「父親說的不錯,吐蕃若要和親,宗室裡宜嫁的女子唯有我家了。吐蕃乃野蠻之地,且山高路遠,此一去從此便與親人永別,我家姐妹是不會有人願意去和親的。」
李成器大聲道:「是啊,爹。這事你可不能答應。那粗野番王,都是未開化的人主,一身的羊膻味兒,據說一輩子都不洗幾回澡,便是我中原尋常人家的女子又有誰願意嫁他,何況是咱們家。」
李隆基沉吟道:「蕃王乃一國之主,大權在握,算得上一位偉丈夫。可吐蕃風俗與中原大不相同,脾氣秉性與我中原人也相去甚遠,我家姐妹若嫁了去。恐怕夫妻之間難得和睦。
昔日文成公主十六歲便跋山涉水遠嫁西域,從此永別故里。可她與松贊干布十年夫妻,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足三年,之後的三十年歲月裡更是孤苦伶仃,怎好讓我姐妹去受這個苦。父親,就不能另尋宗室女遠嫁麼?」
李旦歎道:「宗室女倒是有一些。她們的父兄皆因謀反罪被誅殺。如今她們以罪女身份被囚禁著,若能遠嫁,便得自由,說不定她們倒是肯的。可吐蕃此時和親,居心不良,其所謀者絕非一個女子。若換做尋常宗室女子,他們是不會同意的。」
一時間,父子四人盡皆默然,李旦沉默良久。緩緩看著三個兒子,輕輕撫著鬍鬚,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笑意,李隆基看見父親臉上的笑容,不禁問道:「父親面露微笑,可是有了主意?」
李旦搖頭道:「為父並非有了主意,而是看到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深感欣慰。」
李成器幾兄弟驚訝地互相看看,不太明白李旦的話。
李旦道:「為父找你三兄弟商議此事,你三兄弟所思所想,都是從你們姐妹的幸福與否去考慮,沒有一個人去想若是嫁了一個姐妹過去,對我家會有什麼幫助。你們兄弟姐妹之間能夠如此相親相愛,手足情深,為父感到高興啊。」
李成器道:「父親,我們兄弟姐妹血脈相連,理應相親相愛。」
李旦深深地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這也是為父最為自豪的一點。你們一定要記住,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要忘記手足之情,權勢地位、富貴前程,永遠也不該置於親情之上。」
這是做父親的鄭重囑咐了,三兄弟連忙站起,肅然應是。李旦擺擺手道:「坐,你們坐下吧,自家父子隨便說話,不用這麼多的規矩。」
李旦捻著鬍鬚想了想,又道:「為父方才多慮了,事先想的太多,反而優柔寡斷,你們三兄弟的話倒是提醒了為父,我的女兒,總要她自己願意嫁,能給她找個如意郎君才好,豈能存有功利之心,害了女兒一生。咱們家的女兒,不能遠嫁吐蕃,要避過這一劫,得讓她們趕緊嫁人才成。」
李成義咧開大嘴笑道:「好啊!這樣一來,我可一下子多了好幾位妹婿,以後要喝酒就有伴了,我去跟妹子們說。」
李成器連忙拉住他道:「二郎且慢!」
李成器攔住李成義,轉首對李旦道:「父親,如今吐蕃和親,皇祖母心意未定,父親若是急急為女兒挑女婿,皇祖母若是知道了,豈能不見責於父親?」
李旦聽了頓時眉頭一皺,他和李顯兩兄弟性情都很怯懦,雖然他比李顯勇敢一些,可是要他對抗武則天他也沒有足夠的勇氣,而且他也明白,除非母親允許,否則他便是為女兒選定了女婿也不作數。
李隆基緩緩地道:「這一點,我看倒不是十分為難。」
李旦雙眼一亮,忙道:「三郎一向多智,你有什麼法子,快快說與為父知道。」
李隆基笑道:「兒哪有什麼法子。只不過,兒知道,皇祖母一向比較偏聽武氏族人的話,而武氏一族是一定會竭力反對我李氏嫁女的。因此,朝議雖然未決,可皇祖母心中怕是已經有了定論。
現今皇祖母所慮者,只是擔心吐蕃求親不成,又會以武力逼婚,以致生起邊亂。如今我朝都城剛剛遷回長安,關中邊防尚未鞏固,一旦開啟戰端而戰事失利,恐有再度遷都的可能,那一來就遺笑天下了。
如果父親去求皇祖母允許,十有**會得到皇祖母的首肯。吐蕃需要的也是一個體面而已,如果我朝宗室宜嫁女子皆已有了夫婿,吐蕃還能強要我皇家退婚另嫁不成?現如今吐蕃實力大不如前,如非得已,他們也是不願輕啟戰端的。
到時候它吐蕃願娶,那就選個待罪的宗室女嫁了,若它不願娶,那是它吐蕃自己沒有中意的人選。此事必須要得到皇祖母的允許,如此才好請皇祖母下旨,讓四方館阻止相關消息傳進吐蕃使節的耳朵。」
李成器和李成義聽了連連點頭,相王李旦也頷首道:「三郎言之有理,為父這就入宮,求母親恩准,為你們的妹妹挑女婿。」
李旦扳著手指頭算了算,道:「壽昌和荊山已經16歲了,淮陽和涼國15歲,這四個女兒都得馬上出嫁,其他幾個孩子最大的才12歲,料那吐蕃王也不會娶的。嗯!我這就去宮裡!」
楊帆帶著一大家子人匆匆忙忙回了長安城,他本以為一回長安就會聽說武李兩家為了和親與否舌戰不休,卻不料他聽到的最轟動的消息,居然是相王李旦滿長安的為女兒挑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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