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幕僚

  經過楊帆的勸慰,太平心中的鬱結稍稍得到了舒緩,但她沒有想到,皇帝因為猜忌,那麼快就採取了手段。

  李顯所採取的手段事先是問計於武三思的,而武三思則問計於崔和鄭愔,自從得到這兩大智囊,武三思用計的水準突飛猛進,早非吳下阿蒙了。

  此番針對相王的計劃,可謂神來之筆,一開始的時候根本沒有引起太平公和相王的警覺。

  整個事件,是從國朝立儲開始的。

  皇帝已然登基,皇后已然冊立,但皇室的三套馬車還有一套沒有確立,那就是太子之位。於是,武三思通過崔授意一位正要投入武氏門庭的御史上書,諫請天子早立太子。

  本來李顯有四個兒子,其中只有李重潤是嫡子,所以他是理所當然的太子人選,只可惜李重潤就因為背後議論了二張幾句,便被他的祖母武則天下令杖斃了。

  李重潤死後,李顯還餘下三個兒子,分別是李重福、李重俊和李重茂。他這三個兒子都是嬪妃所生,並非皇后韋氏的骨血,未來的國之儲君就將從這三個皇子中產生。

  這三個皇子都不是韋後的親生兒子,韋後其實也就無所謂選立誰了。不過這三個皇子中,她最不喜歡李重福。李重福比李重潤還要大一歲,是庶長子,當初李顯被轟下皇位軟禁於房州時,李重福已經是幾歲的頑童,對生母有了記憶。因此,對韋後一直不怎麼親近。

  如今要立儲了,韋後自然不願意讓李重福做皇太子。然而,三個皇子都是庶子,沒有嫡庶之分,按理就應該按照長幼的順序來確立皇儲如果這樣的話,皇太子一定是李重福的,於是韋後出面干預了。

  韋後此時業已擁有了後黨雖然因為她的勢力剛剛組建,還沒有梁王黨、相王黨和太平黨那般強大,但她手裡也有了一批人手可用。

  韋後指使其中一人彈劾李重福說當初皇太孫李重潤之所以被殺,是因為李重福覬覦皇太孫之位,故意把李重潤說過的話透露給則天皇帝,這才造成李重潤被杖斃。

  這件事的當事人只有李重潤、李仙惠、武延基和張昌宗,這幾個人都死光了,根本是死無對證的事你叫李重福如何辯解?他叩闕自辯,辯來辯去也沒說個明白。

  這時又有大臣上奏,認為李重福若為皇太子,將來一旦御極登基,很可能會為二張翻案,從而禍及社稷,因為李重福的王妃是張易之的外甥女。

  李重福聞聽此言肺都快氣炸了,他哪有資格自己選妃,當初讓他納張易之的外甥女為妻是韋後的意思韋後是想籍此拉近和二張的關係,以鞏固她丈夫的權位,如今可好這也成了李重福不得為太子的罪名。

  李重福知道這一切都是韋後搞鬼,可他不敢聲張。朝堂之上,百官為此幾次爭議,最後李顯乾綱獨斷判定李重福在李重潤之死的事件上確有重大責任,因此把他貶到均州(今湖北,近房州)任刺史,使他徹底喪失了皇位繼承權。

  李重福含恨辭宮,怏怏地去均州上任了。他的繼承權被剝奪,這一來就只剩下李重俊和李重茂兩位皇子了。依照長幼順序,應該冊立李重俊為皇太子,李重俊尚武好勇、性情粗獷,為人少計短謀,韋後認為他很好控制,所以沒有從中作梗。

  但是已經被掀動起來的朝臣們卻有不同意見了,有人認為李重俊好勇少謀,不會成為一個稱職的皇帝,建議立皇四子重茂為儲君,李重茂少而聰穎,性情溫和,對待師長謙遜知禮,是大臣心目中合格的君主人選。

  於是,一派堅持立長,一派堅持立賢,在朝堂上吵的不可開交。他們卻不知道,事態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根本就是皇帝李顯有意引導,皇帝的目的根本不在於立儲,而是要對付相王,如今已經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了。

  就在雙方大臣據理力爭,國朝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儲君一事上時,李顯突發奇論:他認為兩個兒子都沒有能匹配一國之君的才幹,所以他要立相王為皇太弟!

  李旦做過太子,也做過皇帝,自神龍政變後,他又控制了南衙十六衛禁軍,在軍中和朝堂上都擁有極大勢力與威望,李顯忽然聲稱要立相王為皇太弟,一時間竟然獲得了很多大臣的擁戴。

  李旦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有大臣建議立儲,皇后反對立重福為儲君,百官爭立重俊與重茂為皇儲時,他還沒有發覺到皇帝的真正用心,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如何還不明白皇帝暗伏殺機。

  他今日若敢答應成為皇太弟,交出兵權,按照「太子不干政」的規矩遷居東宮就任皇儲,指不定哪天就得暴斃身亡,與其如此,還不如早早交出兵權讓皇帝放心。

  於是,李旦連朝服都沒顧得換上,就一溜煙兒奔了金鑾殿,無論如何也不肯做這個皇太弟。兄弟二人你推我讓,一些直到如今還沒看破底細的大臣好不感動。

  最後相王被皇帝哥哥逼急了,乾脆把他控制南衙十六衛禁軍兵馬的帥印都交了出來:「你不是要逼我當皇太弟嗎?得,我連現在的差使都不要了,我回去做個逍遙王,這總成了吧!」

  李旦交出兵權帥印,回到相王府閉門不出,以示決心。李顯也是做戲做全套,一連三次降旨宣相王上朝議立儲君,相王堅辭不去,李顯這坡下驢,立李重俊為皇太子。

  直到此時,許多先前為了皇太子之位的歸屬,在金殿上噴了很多口水,爭得面紅耳赤的大臣們才發現了事實真相,敢情他們都被皇帝給「涮」了,皇帝這是以進為退啊。

  李顯大概也看出百官的眼神兒不太對勁,訕訕的有些掛不住臉面。為了遮羞,他與武三思密議一番,徵得武三思同意後,開始下詔貶謫諸武爵位:梁王武三思降為德靜郡王,定王武攸暨降為樂壽郡王。河內王武懿宗等十二位武姓王皆降為國公。以此掩飾他刻意針對相王的意圖。

  太平公主冷眼旁觀,將朝堂上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裡。眼見皇帝如此處心積慮地對付自己的同胞兄弟,太平一顆心如置冰窖,已經寒透了。

  莫大先生不失時機地又進言了:「公主,當日神龍政變時,如果不是相王殿下控制南衙禁軍,以此強軍鎮懾北衙,皇帝復辟安能如此從容?相王殿下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啊!

  相王做這件事,那是冒了多大的風險?一旦事敗,那就是毀家滅門,可相王卻率領自己的五個兒子,義無反顧地闖朱雀門去了!試問,相王若不參與,那又如何?

  政變成功,他是相王!政變失敗,他還是相王。不!老朽說錯了,如果當今皇上當日政變失敗,那皇太子就要換成相王來做了,相王殿下為何要冒此奇險麼?他這麼做又是為了誰?」

  「夠了!不要再說了!」

  太平公主怒不可遏,狠狠地一掌拍在案上。

  莫大先生一臉古井無波,繼續說道:「可就是這樣,皇帝居然猜忌相王。公主殿下,皇帝已經對相王下手了,你說接下來他會對付誰呢?老朽實在是想不通,皇帝這是怎麼了?

  是誰冒著毀家滅門的風險把他捧上了皇帝的寶座?為何皇帝對不計生死擁他上位的親人如此戒備,卻對毫無功績的韋家、對曾經是生死大敵的武家如此信任?公主,您覺得您做的一切,值得嗎?」

  「出去!」

  太平公主雙目噴出憤怒的火苗,向莫先生大吼一聲。莫大先生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向太平公主長長一揖,退後三步,把大袖左右一分,揚長而去。

  太平公主頹然退坐到案後,悵然半晌,癡癡自問道:「值不值呢?」一語未罷,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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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來來來,眾卿家,請滿飲此杯。」

  李重俊舉著造型古樸的大號青銅爵,向左庶子、右庶子、太子賓客等一眾東宮僚屬們勸著酒。這李重俊肩寬體闊、猿臂蜂腰,極具英武之氣,一張國字臉顧盼自雄,倒是生就一副好皮相。

  在他上面有個嫡長子,還有個庶長子,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皇太子的寶座會送到他的屁股底下,可這一不小心,他就成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皇太子,直到現在他還有一種作夢的感覺。

  「太子請!」

  眾僚屬紛紛舉杯應和,李重俊一仰脖子,將那一爵美酒一飲而盡。李重俊好酒,嫌那酒杯太過斯文,特意換的大號青銅爵,這樣才喝的痛快。

  一位身著戎裝的青年走上前來,笑吟吟地對李重俊道:「承況再敬一杯,為太子賀!」

  李重俊一見他來,馬上向旁邊挪了挪位置,拍著蓆子對那人道:「來來來,承況,你與孤同席,咱們兄弟多喝兩杯。」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推辭,道:「謝太子!」便繞過酒案與李重俊坐到了同一席上。

  這人叫李承況,也是李唐子孫。

  其曾祖是唐高祖李淵的第五子李智雲。武則天掌權時,他這一支已經是遠支了,所以沒有受到迫害,只是從王爵降成了公爵,如今李承況是右羽林將軍。

  別看李重俊與李承況這般親密無間,彷彿多年好友,其實兩人從相識到如今一共才不過一個多月時間。

  李重俊尚武、好遊獵,初春時節他到郊外遊獵,恰好與在那裡射獵的李承況相遇,兩人都很賞識對方的騎術與箭術,通名報姓之後,原來還是一家人,這一下就結成了莫逆之交。

  李承況在李重俊身邊坐下,李重俊親熱地攀住李承況的肩膀,對僚屬們笑道:「承況可是孤的福將啊!自從與承況相識,孤的運氣就出奇地好,前不久剛剛封王,這一眨眼兒又成了太子,哈哈,來來來,承況,咱倆滿飲此杯。」

  李承況笑吟吟地捧起杯,在李重俊耳邊小聲道:「太子,您少喝一點。」

  「噯!」

  李重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男兒大丈夫,豈能學女子一般婆婆媽媽,今日咱們要不醉無歸。」

  李承況無奈地向他側了側身子,小聲道:「太子不可喝醉,您忘了,承況今日邀請了幾位軍中將領給您認識呢,他們人多,不方便到東宮裡來,還請太子出宮赴宴,太子要固儲君之位,這些豪傑應該多多結交!」

  李重俊恍然大悟,認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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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