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沉默片刻,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萬騎!」
李隆基濃黑如墨、劍鋒一般的眉毛輕輕一挑,說道:「萬騎?萬騎如今不是已在韋氏的掌握之中了麼?」
楊帆笑了笑,道:「掌握一支軍堊隊,和把一支軍堊隊的主要將領換成自己的人,那是兩碼事。萬騎是楊某一手組建的,如今楊帆雖已不在其位,但離任不久,些許威望還是有的。
而韋氏一黨呢,他們雖把萬騎置於自己的掌握之中,還另設了飛騎以制衡萬騎。可是韋璿、韋播之流根本就沒有當過兵、打過仗,只懂得以嚴刑峻法御下,故而不得軍心,反而令部下離心離德。
楊某與軍中諸將還有一份交情在。如果有楊某出面溝連,有一個有資格承擔大統的人出面主持大局,我相信那些血性漢子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李隆基微微瞇起眼睛,瞇起的眼縫中有精光時而閃爍一下,他正在評估、消化著楊帆告訴他的這些信息,那張有稜有角的國字臉因而顯得嚴肅起來。
楊帆靜靜的地看著他,抿起的嘴唇,縱起幾道細微而明晰的紋路,使得那張面孔透出一種堅毅果敢的神情,在這張沉思的臉上,有一種與年齡不太相稱的成熟。
楊帆又道:「韋氏如今雖大權獨攬,但是他們的根基現在只集中於京師一地,而且流於表面,這時只需一支奇兵,或許就能成就大事。若再假以時日的話,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李隆基輕輕頷首,急急思索著。他認同楊帆的這種說法,他也知道韋氏一黨一旦掌握了更大的力量對政局有了絕對的掌控力之後,絕不會放過相王一脈。
那時他的父兄,他的姐妹,整個相王一脈都會被連根剷除。而楊帆無疑也是因為產生了這種危機意識,所以才想和他這個同病相憐者共進退。
李隆基思索的主要是聯合楊帆之後究竟有無成功的可能。目前,他在潞州正在積蓄力量當初在京城也交下了一批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但他清楚,這些力量自保尚嫌不足,更不要反擊了。
他當初只所以不斷地謀求力量,並不是妄想著憑自己薄弱的力量可以反抗朝廷,僅僅是一種面對危機的本能反應,和不甘心束手就縛的憤怒。
可是,如今要是加上萬騎的力量呢?
李隆基暗想,以我的俸祿,自然不足以招納更多的人可是我如今有鄭裡、孫龍、裴堯這些西域豪商投效,他們飽受隴西李氏大族的排擠欺凌,如今遷轉潞州,已經投到我的門下。
這些久居西域不靖之地的商賈同我中原商賈不同,他們更願意冒險,只要我答應他們足夠的條件,相信他們會不惜一切攘助於我的,有了他們的財力支持,我就可以招募更多的勇士,收買更多的人。
如果再加上萬騎的兵力……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一千人就足以顛覆政權,一萬人這是一筆大本錢,已經值得冒險了,時不我待呀!
想到這裡,李隆基霍然張開眼睛,灼灼地盯著楊帆,沉聲道:「大將軍能說服萬騎倒戈?不知你有幾成把握?」
緊張之下,李隆基不由自主地恢復了對楊帆的大將軍敬稱而他如此稱呼,也是在強調對方的身份與作用,軍堊隊啊!那才是成功的保障!
楊帆低頭思索片刻緩緩抬頭道:「七成!」
李隆基雙眼一閉,復又一張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慨然道:「有三成把握就值得一搏!楊大將軍,此事若成,我相王一脈必不負將軍,若違此誓,天地厭之,神鬼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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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稍候,奴婢這就……」
「不用啦,本宮自去見母后!」
安樂公主不等守宮太監再說,便高傲地擺擺手,揚著胸脯走進去,走出一路風姿。
她穿著一條極華美的裙子,裙子用百鳥羽毛織成,裙上還巧妙地利用羽毛的不同顏色,織成大小各色花卉鳥獸,大如拳頭,小如粟粒,可謂巧奪天工。
這樣一條裙子,月下日下,視之各有不同,就算同樣是在陽光下,不同角度、光線強弱不同,它也會發生種種變化,看著一路所遇宮娥太監驚訝新奇的目光,李裹兒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終於得到了一條與楊家那條羽裙相比毫不遜色的百鳥羽裙,因為它的材料收集、圖案設計和做工耗費的時間實在太久,儘管安樂開出了比楊帆當初所買那條羽裙三倍的價錢,也是直到今日方才到手。
安樂公主迫不及待地穿上這條羽初趕往皇宮,她要請母后出面,在她尚未完全完工的定昆池召開一次盛筵,邀請所有的公主、誥命、使相千金參加,而她則可以在這次盛會上展示她「獨一無二」的羽裙。
是的,「獨一無二」!
固然,楊家也有一條這樣的羽裙,但楊家人並不曾穿著它招搖過市,安樂有足夠的信心在筵會上大出風頭,讓無數的女人向她投以驚訝艷羨的眼神。
至於楊家……,安樂冷冷一笑,總有一天,她要讓楊帆死無葬身之地,她要把楊帆的妻妾兒女都變成她的官奴,讓她任意凌辱奴役,她要抄了楊帆的家,把那條讓她受過屈辱的羽裙親手燒掉!
「安樂公主駕到!」
跟在安樂身後的守宮太監眼見安樂就要進入寢宮,突然高聲唱了一句,安樂本想給母親一個驚喜,聽他一叫,不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過倒沒有為難母親的這個心腹。
寢殿牙床上,韋後高臥枕上,雙腿岔開,裙下有一個人探身其中,只露出下半截身子,不時發出品咂之聲。
韋後滿面春色,媚眼如絲,正咬著貝齒,咻咻撩人地忍耐著馬秦客的舌耕,陡然聽這一聲喊,不由臉色一變,趕緊坐起道:「快起來,裹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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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持盈捧琴在懷,心思怔忡。
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很容易就會對一個英俊成熟、事業成功的異性產生好感,如果他們兩個人偏又有那許多特別的經歷,如今那男人又是她惟一能夠時常接觸的異性,有些事就會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了。
更何況,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雖然是假的,可假戲常作,卻也能讓假戲成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楊帆的身影已經滿滿地裝進了她的心房。
只是她也清楚,以她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和楊帆在一起的,女兒家的羞澀與矜持,甚至使她不能向楊帆吐露愛意,這就不免有些自怨自艾了。
她下意識地撥著琴弦,不覺又奏起了那首曲子。古拙的樂曲傳進後邊的靜室,置身其中對坐議事的楊帆和李隆基看起來就有了一種古意。
不過聽到妹子奏起的這首琴曲,李隆基卻心中一怔,李隆基不僅允文允武,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小妹所奏的這首曲子他並不陌生。
聽著那熟悉的旋律,一首相應的古詩便像潺潺溪水般淌過他的心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位出家入道、已達四階仙菉的玉真觀主,所撫的琴曲竟是《子衿》。「妹子這是……這是思……思誰了?」李隆基的神氣陡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楊帆並未注意到他的古怪,他正針對李隆基剛剛開出的條件進行答覆:「宦途險惡,三郎,一旦事成,王爵我不要,官場我也不想待了,楊某寧願做個逍遙自在的田舍翁。我願傾我所能攘助相王,只求事成之後,三郎能答應我兩件事。」
李隆基急忙收斂心神,對楊帆道:「哪兩個條件,二郎請說!」
楊帆道:「第一,大事若成,我希望相王一脈能善待萬騎的兄弟們,即便把他們調離軍堊隊另作他用也無妨,只是……還請善待他們。」
李隆基凝視著楊帆,突地啞然失笑:「呵呵,二郎可是擔心,我們會像當今聖上一樣,無端猜忌,忌憚你在萬騎中的威望,從而對他們有所不利?」
李隆基曬然搖頭:「他們是你的袍澤,更是朝廷的臣子。如果一個帝王,不能令食其祿者歸心,不能鎮堊壓心懷異志者,那是這個帝王無能!無能的人,再怎麼用盡心思,終究難逃一敗!所以……」
李隆基長長地吸了口氣,自信地道:「大事成功之後,朝廷依舊會重用他們的!只要君視臣如手足,就算是你,如果想領著他們反了朝廷,他們也一定不會遵從!」
楊帆看著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王爺,欣然點了點頭。
李隆基問道:「那麼,第二件事是什麼?」
楊帆略一沉吟,道:「這第二件事倒是好辦,是關於一個女人!」
李隆基的神氣陡然又古怪起來,追問道:「女人?」
楊帆頷首,輕輕地道:「我和她,兩情相悅。可是她的身份、地位太過敏感,始終不得廝守。今若大功告成,楊某希望三郎能助我一臂之力,讓我攜她歸隱林泉。」
李隆基的臉龐突然漲紅起來,雙目一張,身形虎躍而起,攥緊鐵拳喝道:「住口!」
楊帆一呆,李隆基聲色俱厲地道:「你已妻妾滿堂,還根除打我妹子主意?就算我家如今情形再如何岌岌可危,她也是皇室貴胄,安能為妾作小?
你竟敢提出這樣的條件,把我李三郎看做什麼樣人了!不管是為了自保亦或為了皇位,李某人都不會以出賣自己的親人、犧牲自己的胞妹為代價!」
楊帆抹了把臉上的唾沫星子,茫然地看著怒不可遏的李隆基,心道:「這廝喝多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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