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盧欽望不負李顯所望,他比楊再思多撐了四個多月的時間,在秋風將枝頭敗葉一掃而空的時候,才捎帶著把他也一併掃走了。豆盧欽望,卒。
豆盧欽望從上元佳節玄武門下拔河磕破了頭,就一直苟延殘喘著,一直拖到年尾才死,再加上他已經七十九歲高齡,完全可以歸咎於正常死亡。
再者,經過楊再思之死,李顯已經積累了足夠的經驗,所以處理此事駕輕就熟。不過,不管是出於對豆盧欽望的愧疚也好,還是出於豆盧欽望的年齡和身份,李顯都得親往致祭。
皇帝駕臨,使得豆盧家好一通忙亂,可皇帝到了,也不過是叫親信太監替他上一柱香,再使人在靈前念罷上官婉兒替他代筆的一份悼文便離開了。
李氏家族有心腦血管疾病的遺傳疾病,唐高祖、唐太宗、長孫皇后、唐高宗都患有「氣疾」或「風疾」的毛病,李顯臨到老來,這方面的疾病也開始凸顯。
他在房州十六年,不但生活艱苦,而且擔憂受怕,使他還染上了其它的一些疾病,是以身體更加衰弱,此番出行,雖然時間不長,也覺得極其疲憊。
他上了御輦,懶洋洋地躺了一會兒,只覺愈發地氣悶,便道:「打起簾兒來。」
跪坐在軟榻前侍候的四個小宮娥立即站起一人,輕輕捲起了轎簾兒,就在這時,只聽路邊一聲大吼:「臣許州參軍燕欽融,請見陛下!」
隨即就是一陣喧嘩,路旁圍觀的無數百姓中突然越出一人,直撲李顯的御輦。
他那一聲吼,護侍御前的飛騎、萬騎、千牛萬、內衛眾侍衛都聽得清楚,有人本已揮刀砍去,一聽他自報身份乃是朝廷命官,急急又收了那必殺的一刀。
他們雖不殺人,卻也不會容許此人靠近御輦,這人只是個文弱書生,在這些身高力大、一身武藝的御前侍衛們面前哪有可能闖過去,登時被摁倒在地。
李顯皺了皺眉,吩咐道:「停下,問他何事見朕!」
楊思勖立即高聲喝令儀仗停下,然後趕到那個被摁在地上的許州參軍面前,片刻之後,回轉李顯身邊,臉上帶著一抹古怪的神氣,低聲道:「陛下,那燕欽融彈劾……」
「嗯?」
「彈劾皇后、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崔湜、鄭愔等人。」
李顯的臉色一沉,這些人不是他的親人就是他的親信,卻是不能當街詢問了。李顯默然片刻,緩緩地道:「帶他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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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皇后yin亂宮廷,垂簾預政,韋氏一門雞犬升天,把持文武兩途,天下只知韋後,不知陛下,長此以往,武氏之禍復矣,陛下難道不該警醒麼?
安樂公主,驕奢無度,收受賄賂,府屬官員尤為浮濫,盡都出自屠販之家,因是捐納資財買得官職得授斜封官者不計其數,侯王柄臣,多出其門。
安樂營建居室及安樂佛廬,全部模擬宮禁,工巧猶勝一籌。安樂建定昆池,無償動用國家伕役逾十萬人,司農卿趙履溫為討好安樂,亦如安樂門下走狗,以三品大員身為其挽韁運土!
安樂奪臨川長公主舊宅為私邸,廣拆民房,怨聲載道。修建所需,皆出內府,禁中物為之一空。安樂建安樂寺,擅用戶部數百萬錢。
安樂與諸位草不能取勝,竟派人以八百里快馬去往南海祗洹寺,割下摩詰菩薩的鬍鬚,以為奇草。那鬍鬚可是南朝謝靈運臨終所獻啊,自此不復存在……」
李顯回到宮中,便摒退左右,聽燕欽融彈劾,聽到女兒所幹的一樁樁荒唐事,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這些事有的他知道,有的不知道,但是對於相濡與沫的賢妻韋氏偷奸,他是絕不相信的。
李顯有心問個清楚,誰知這位許州參軍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說話的機會,是以滔滔不絕,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燕欽融又道:「宗楚客與武延秀等朋比為奸,索要賄賂,致生邊患,以為天下不知嗎?此等謀危社稷者,百死難贖其罪,可這些人,偏偏竊居高位!
又有崔湜、鄭愔這等人物,年不過四旬,官不過五品,驟為宰相,入主政事堂,這些人也是沆瀣一氣,賣官鬻爵,以致選法大壞,如今官缺已經連未來三年的名額都賣空了,陛下您知道嗎?」
……
今日沒有大朝會,崔湜作為新晉的宰相,陪同天子慰問豆盧欽望家人後回到自家府邸,車馬剛剛停下,就有一人衝到車駕前,高聲道:「劍南道侯選官韓旭楓求見崔相公!」
崔湜下了車,瞟了那人一眼,見是一個四旬上下的男子,身量不高,儀容倒是端正。
崔湜舉步登階,理都沒有理他。自他和鄭愔拜相後,主管吏部,權柄甚重,怎會停下腳步聽一候選官聒噪。
那韓旭楓見崔湜不理會,不由大急,跳著腳兒嚷道:「崔相,您的親人已經收受在下的禮金,為何此番授官沒有在下的名字。」
崔湜一聽勃然色變,趕緊左右一看,宰相門前哪有閒人走動,只有他的僕從護衛而已,崔湜心中一鬆,立即喝道:「帶他進來!」
崔湜匆匆回府,叫人把那韓旭楓帶到客廳,也顧不得去換衣服,便沉聲問道:「韓旭楓,你說本相親戚收受了你的禮金?」
韓旭楓道:「半點不假,一百萬錢啊,在下這裡還有收條,相公此番授官,怎麼卻把在下遺漏了?」
崔湜已經把未來三年的官缺都賣空了,朝中官員頗有非議,他不得不收斂了些。本想著再做一筆收便暫時收手,昨日任命了最後一批官員,未曾敬獻禮金的人自然無緣。
此時聽說有親戚打著他的名號收受禮金,崔湜不禁勃然大怒,道:「給本相看看,誰敢打著我的名號收受禮金,本相把他捉來,活活打殺!」
韓旭楓剛從袖中摸出收條,一聽這話,臉上頓時露出古怪的神氣,道:「相公息怒,此事可萬萬使不得。」
崔湜嗔目道:「有何使不得?」
韓旭楓訕然道:「相公,你若打殺了他,你就得丁憂了。」
丁憂?只有服父母之喪才需罷官丁憂,那這收受禮金的竟然是……
一時間,崔湜的臉都脹成了茄子色兒,好不尷尬。
……
宮裡面,燕欽融跪在李顯身前,滔滔不絕地講了大半個時辰,聲音都嘶啞了,猶自不停。好不容易他才把這些人的胡作非為一一控訴完畢,向李顯叩首哭泣道:「陛下,再不重整山河,天下將糜爛至不可收拾了!」
李顯沉著臉色問道:「你在許州任官,如何知道這京中之事?」
燕欽融悲笑道:「陛下,臣在許州,早已風聞。今吏部大考,令臣回京述職,臣之考課明明是上優,卻被罷官,為的就是替行賄者騰出職位。
臣在京中也有許多同年舊友,多方打聽下,方知傳言不虛。陛下,這些事早已天下皆知,唯有陛下您還蒙在鼓裡。這些事陛下只要一查便知,臣絕無妄言!」
李顯雙眼微微一瞇,咬著牙根又問:「你說皇后穢亂宮廷,又有何證據?」
燕欽融挺身道:「臣沒有證據,可此事早在京中傳開,不僅是小民在傳,便是公人胥吏、朝廷大員們都是言之鑿鑿,就連那姦夫名姓身份都說得出來,陛下以為有假麼?」
李顯霍然走到燕欽融面前,聲音因為緊張,變得和燕欽融一樣嘶啞起來:「是誰?」
燕欽融昂然道:「太醫馬秦客、禁衛楊均!」
李顯身子一振,猛然想到韋氏身體不適,只說太醫馬秦客最擅調理,近來只由馬秦客一人診治,他出入皇后寢宮時都不只一次見到過。
再想到那擅長擊鞠的楊均,韋後也是最喜歡看他打馬球的,有時與皇后一同去看擊鞠,皇后總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楊均,時不時便有賞賜,難道……
「不會的,不會的,皇后與我在房州一十六載,同甘共苦,若非她的鼓勵支持,朕早就懸樑自盡了,又豈有今日。如今苦盡甘來,皇后豈會負我,這定是……定是……」
「是了,這一定是皇后身體不適,常著馬秦客調治,觀看擊鞠時,對楊均格外關愛了些,引起一些人嫉恨,是以造謠誹謗,中傷二人,牽累到皇后。」
李顯不斷地安慰著自己,可是疑雲在心底卻始終揮之不去,而且越來越濃。
「陛下若是不信,可著親信調查,這些事絕難瞞住他人耳目的,陛下一查便知。」
燕欽融見李顯怔忡不語,臉色變幻不已,以為自己的話已經聽進皇帝耳中,不禁萌生了希望,趕緊又勸諫了一句。
李顯略一猶豫,擺手道:「你去,且在館驛中住下,隨時聽候朕垂詢。」
燕欽融大喜,叩首道:「臣,遵旨!」
李顯回宮途中有人闖駕求見,之後皇帝帶人進宮,摒退左右秘密垂詢,這件事很快就有人知道,並伺機告訴了韋後。韋後聽說後立即趕往御書房,等她趕到時燕欽融已經離開。
韋後見李顯坐在御椅上,臉色難看,眼神飄忽,對她的到來視而不見,心中疑竇更深,忍不住問道:「陛下!陛下?陛下怎麼神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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