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章 好事多磨

  弘文館存書二十餘萬卷,設館主一人,總領館務,學生數十人,皆選皇族貴戚及高級京官子弟,隨從學士學習經史書法。

  如今的弘文館館主一直由婉兒兼任著,她在宮中值宿時也住在這裡。

  夜晚的弘文館尤其靜謐,校書郎和諸位學士、學生們晚間是不能宿在宮中的,是以弘文館裡只有婉兒和樹小苗、符清清兩個女子為伴。

  今天一入夜,婉兒便陷入了焦急的等待當中,如何能夠安枕,她只能披衣而起,時時走到屋外階上,眺望著遠方,黛眉遠山暗藏憂慮。

  她很清楚今夜將發生什麼,可她無法預料事情能否順利成功,唯其如此,她才格外擔心,為楊帆擔心。

  對於自身的安危她是不用擔心的,臨淄王若是成功,她從此可以得到自由之身,臨淄王若是失敗,韋黨不知道她與叛黨的關係,也不致牽連到她。

  只是那樣一來,她和楊帆長相廝守的計劃又將化為泡影,除非韋後肯讓她出宮,否則擔負著一個龐大家族責任的她,是絕不可能拋下一切與楊帆私奔的。

  當宮中廝殺聲起時,融身於靜謐的夜色之中,婉兒清晰地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喊殺聲,她的心立即激動地跳起來。從聲音響起處,她知道萬騎和飛騎已經順利殺進宮中,這令她憑添了許多希冀。

  符清清和樹小苗是她絕對的心腹,但婉兒並未向她們交待事情的詳細經過,只是在入夜後把她們喚到身邊,對她們做過一番含糊的交待,以她們的聰穎,應該猜到了什麼。

  在這個漫長的夜裡。她們兩個同樣無法入眠,當遠處的廝殺聲隱隱約約地傳進宿處時,她們不由自主地披衣出來,未及向遠處探望,就發現婉兒正俏生生地立於石階之上。

  聽到腳步聲,婉兒沒有回頭,只是說道:「今夜有大亂發生,你們兩個到廳中去,未經我的傳喚,不要出來!」

  符清清與樹小苗對視一眼。難掩目中一片驚詫。二人答應一聲,順從地走向弘文館正堂,就在這時,婉兒忽見遠處似有一道人影輕煙般飛來,其行之速。快逾奔馬。

  婉兒心中怦然一動,急急提起裙裾。欣然拾階而下。

  「二……」

  上官婉兒疾步迎到門口。剛剛喚出一個字,藉著弘文館門下兩串明燈的照耀,突然發現飛掠而來的那個人竟然不是楊帆,心中「咯登」一下,頓時戛然住口。

  婉兒的反應極是敏捷,「二」字一出口。發現來人不是楊帆,雖然心中驚駭莫名,她便立即改口道:「楊少卿,你……你夜半三更。緣何行色匆忙?」

  原來,亡命奔至的人正是棄了韋後逃脫一命的光祿少卿楊均。楊均眼見千牛衛一湧而上,興高彩烈地把韋後砍翻在地,嚇得魂飛魄散,當即轉身就逃。

  後宮他是不敢去了,便往前殿竄來。他也清楚宮門上了鎖,他是出不去的,只是下意識地向相對安全些的方向逃跑,及至近處才想到了弘文館。

  在他看來,上官婉兒歷經三朝,在宮中耳目眾多,出了宮不敢講,但是在宮中卻是極具勢力的人。此番兵變只怕她也難逃一劫,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蜢蚱,正好守望相助。

  婉兒本來想喚「二郎」,虧她應變極快,隨即喊出了「楊少卿」三字,倉惶之間楊均只道她之前脫口喊出的是一聲「啊!」而且婉兒一臉訝色絕無作偽,是以並未生疑。

  婉兒半夜三更著裝整齊地站在門口雖然不合常理,此時卻也說的通的,遠處那廝殺聲隱約能夠傳到這裡,只要不是睡的太瓷實的人,總能聽見的。

  楊均一見婉兒。急急便道:「上官昭容,大事不好了!萬騎、飛騎和千牛衛,盡皆反了,皇后娘娘已然被殺,亂兵正在到處燒殺搶泉流,咱們快逃吧。」

  「啊!怎麼會這樣?」婉兒「大驚失色」,顫聲道:「皇后娘娘被殺了?這……這可如何是好,究竟是誰造反?」

  楊均苦笑道:「事起倉促,楊某尚不知是何人作亂,我們還是先逃出宮去再做商議吧。」

  「逃出宮去,如何逃得出去?」

  婉兒滿面為難,蹙額苦思,看在楊均眼中,上官昭容焦灼憂慮自然是在苦思脫身之法,卻不知婉兒正在暗暗叫苦,不知該如何擺脫他這個不速之客。

  婉兒想把他隨意支開很難,如果胡亂指點個去處讓他逃走,而自己卻不肯離開,楊均十有**會猜到她也是叛黨的一員,何況她也沒有什麼去處可以指點。

  一會兒楊帆趕到,這楊均再蠢也能明白她在這場政變中所扮演的角色了,到時候還是十分凶險,又或被楊均挾為人質……,這可如何是好?

  楊均現在走投無路,已經把生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位上官昭容身上,眼見她踱來踱去,神色變幻不定,楊均不禁急道:「昭容也沒有辦法嗎?」

  上官婉兒心中突生一計,抬頭對楊均道:「楊少卿,請隨我來!」。

  弘文館內,樹小苗和符清清正暗自惴惻著,突見婉兒急急走入,身後緊跟著一個男子,定睛一看,不由大駭,此人雖也姓楊,卻不是楊帆。

  符清清和樹小苗面面相覷,心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弄了半天,昭容不是要跟楊大將軍私奔,而是和這位光祿少卿?昭容與楊將軍連孩子都生了,什麼時候又和這位光祿少卿相好了?」

  兩位姑娘一頭霧水,看向婉兒兒的目光便有些怪異。婉兒也無暇理會她們,只是快步走到一排書架前面,這殿堂中有二十餘萬卷書,擺滿了一排排書架,地上還有一口口的箱子,裡邊放的是一些外借送還或剛剛收集還沒整理的書畫。

  婉兒隨手打開一口箱子。對楊均道:「楊少卿,快把其中的字畫取出來,你且藏身其中。」

  楊均一聽,頓時疑道:「楊某藏於箱中?那昭容你呢?」

  婉兒從容地道:「不管誰要造反,所謀者皆為天下,婉兒一介女子,與其無害。而新朝甫立,制度沿革、禮儀輕重,少不得還要用到婉兒,或可應付過去。」

  楊均本來就不肯鑽進箱了。覺得一旦鑽進去,那就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一聽婉兒這話更不放心了,冷笑道:「那樣的話。楊某如何知道昭容不會出賣楊某?」

  婉兒慍發怒道:「婉兒的生死,取決於叛黨是否想用婉兒。你楊少卿還沒有那麼重的份量。出賣你,就能讓婉兒死中求生!婉兒幫你,只為留條後路,萬一韋大總管還能扭轉形勢,你也可以證明婉兒的無辜,何必多疑呢。」

  楊均一見婉兒發怒。忙陪笑道:「上官昭容恕罪,楊某如今似一隻驚弓之鳥,難免疑神疑鬼,言語若有衝撞還祈恕罪。不過。讓楊某藏進箱子著實不妥。」

  婉兒惱道:「這也不妥,那也不妥,你待如何?婉兒手無縛雞之力,是無處可去了,只能坐待相王之意。亂軍頃刻便至,楊少卿莫要害我,他自逃命去吧。」

  楊均道:「逃是無處可逃的,楊某如今只能賭這一回,終究還是要借助昭容之力,只不過躲進箱子的法子楊某實難從命,咱們不如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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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自右延明門轉向弘文館,想到安樂之死,心中也自喟然。

  待他行至弘文館門下,只見宮燈高掛,大門洞開,靜悄悄的卻沒甚麼動靜,不由暗自奇怪:「婉兒也太沉得住氣了吧,宮中已經喧囂若期,她都不曾出來探望?」

  楊帆心中生疑,不覺提了幾分小心,深吸一口氣,便往弘文館中闖進去。

  「吱呀!」一聲,楊帆一把推開房門,目光一閃,便看到四條人影,還未及鎖定婉兒的嬌顏,就聽婉兒的聲音驚訝道:「楊大將軍,你怎在此?宮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楊帆心中頓時一沉,這等關節,婉兒絕不會還有閒情逸致同他開玩笑,她這麼說話,必是出了什麼意外。楊帆定睛望去,馬上發現有異。

  婉兒神色間的緊張絕非偽裝,碰到他的目光時,婉兒立即很技巧地向他示意了一下,似乎是讓他注意自己身後,楊帆的目光馬上向她身後掃了一眼。

  婉兒身後站著三個人,其中兩個他都認得:符清清和樹小苗。而另外一個,身形比符清清還要略高一些,垂首立著,因為室中只燃了一盞燈,且是放在壁角,光線微暗,無法看清「她」的模樣。

  「這個人有問題……」

  楊帆心中一動,緩步上前,假意說道:「上官昭容,實不相瞞,韋後弒君,圖謀大位。我等奉輔政安國相王所命,於今夜誅殺韋黨,匡復李唐,如今大局已定了!」

  上官婉兒「啊」地一聲驚呼,顯得十分驚駭,可她臉上卻露出了歡喜的笑容,與她語氣中透出的震驚全然不符,只可惜楊均站在她的身後,根本無從發覺。

  楊帆又道:「昭容恆掌宸翰,軍國詔令多出於昭容之手,相王殿下甚是器重,撥雲見日之後,對昭容必然重用的,是以先遣楊某來此,提防亂兵加害。」

  楊帆一面說一面靠近上官婉兒,想突然出手制住她身後那個陌生的「宮女」,可是那個宮女卻似有些膽怯似的,悄然向婉兒身後又避了避。

  「她」和上官婉兒挨的太近,楊帆實無把握在不傷害婉兒的情況下出手。楊帆心中大恨:「馬上就要攜手婉兒泛舟江湖了,怎地突發這種意外,此人究竟是誰,婉兒被她制住了麼?」

《醉枕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