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晴風向葉小天望了一眼,看到葉小天鼓勵的目光和輕鬆自然的神態,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些。
他清咳一聲,向好奇地圍攏過來的役夫們沉聲宣佈道:「本縣曉諭爾等,鑒於驛路維繕過程中徐縣丞犯下的過錯,鑒於驛路於我朝廷軍資運輸的重要,自即日起,驛路一應大小事務,概由本縣全權負責!」
百姓們對此並沒有太強烈的反應,誰來負責他們還不是一樣幹活。而且,雖說花知縣在縣衙裡被架空了,但是這種事小民們並不太清楚,他們知道的是,花晴風是本縣的大老爺,大老爺要替二老爺親自督促驛路修繕,那不是合情合理麼?
當然,徐伯夷派來管理、監督役夫們的捕快衙役們是頗感驚訝的,可他們的主子再囂張,也不代表他們敢挑釁知縣大老爺的權威,更何況……旁邊還站著那位葉典史呢。
葉典史笑瞇瞇的,跟笑面虎似的,笑得實在有點不懷好意,那雙眼睛賊溜溜的,好像巴不得有人跳出來。可惜,葉小天失望了,沒有人敢站出來,當葉小天的目光巡視過去時,與他對望的人還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與他對視。
葉小天很滿意,擺擺手道:「周班頭!」
周班頭挺身而出,大聲道:「卑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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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天道:「從現在起,由你的人全面接手驛路管理!」
周班頭道:「卑職遵命!」
葉小天又向那些胥吏衙役們道:「原本堅守在驛路上的各位弟兄,你們辛苦了,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了,大老爺慈悲,許你們三天假期,休息一下,沐浴一番,三日之後再回衙門。另有聽用!」
徐伯夷不在此處,那些人哪敢跟這位有名的驢典史叫號,萬一他又耍起驢來可怎麼辦?這廝一旦尥起蹶子,可是連徐縣丞都被踢得鼻青臉腫。黔無驢,今來也,唯猛虎可降之,可徐縣丞……算是猛虎麼?
原本守在驛路上的胥吏、衙役們乖乖地交卸了職權,驛站的驛卒們多少也瞭解一些縣衙裡的明爭暗鬥,他們一見這架勢,就知道是縣太爺來奪權了。此事與他們驛站不大相干,他們只是笑嘻嘻地看熱鬧。
花晴風一直懸著一顆心,一見如此順利,兵不血刃地便奪取了對方的堡壘,提著的一顆心才悄悄放下。可惜,葉小天實在是不讓他省心,他剛把心放下,葉小天又開口了。
葉小天笑吟吟地道:「大人,驛路上已經交接了。這裡交給周班頭就好,咱們那位徐縣丞對此還不知情呢,咱們得去驛站上知會他一聲。」
葉小天對驛路上是很放心的,他已經聯絡了高李兩寨。高李兩寨那些山民,包括他們的寨主,都是義氣之輩。他們一旦對一個人看對了,那就是不遺餘力的支持。
何況這件事對他們也有利。誰不想多賺錢,之前徐王二人還有趙驛丞,都趁機讓投靠自己的車馬行從中牟利。雖未刻意去得罪他們,客觀上也影響了他們的利益,於公於私,他們都會全力支持葉小天。
是以葉小天消息一到,高李兩寨的少寨主就親自帶人來增援了,現在就在路上。如果徐伯夷想慫恿人摞挑子,葉小天也是不怕的,他有的是充足的人手頂上去。
要用這種強硬手段,還真得葉小天和花晴風來聯手。花晴風有大義名份,但他沒有權力和人脈,辦不成事。如果他自己來,有人聽他的麼?徐伯夷真摞挑子怎麼辦?何況徐伯夷很可能不是摞挑子,而是強勢反對,他能怎麼樣?親自挽起褲腿去修路,就算他肯,他一個人能確保驛路暢通?
而他沒有的,葉小天有!你想摞挑子,我有人頂上去!權力伴隨的是相應的義務,能履行相應的義務,才能掌握相應的權力。但葉小天沒有名份,身為下屬,你想否定上司的安排?在他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他想怎麼折騰都行,但他沒權力對整個葫縣的政務進行干涉,這就是徐伯夷最大的底氣。
可是葉小天和花晴風能「堅定不移」地聯起手來互為補充,那會怎麼樣?
花晴風一聽要跟徐伯夷正面衝突,又開始膽怯起來:「葉典史,這個……這個就不必了吧,不如遣個人去驛站跟他說一聲,咱們還是先回衙門吧。」
「回衙門?那怎麼成!縣太爺,從現在起,您得一直守在驛路上,直到雲南戰事結束!」葉小天壓低了聲音,道:「哪怕是做做樣子,大人,您現在不能走。否則這份功勞依舊是徐縣丞的。您的權力也休想奪得回來!」
花晴風遲疑道:「可是……一旦起了衝突……,葉典史,本縣以為……」
葉小天提高嗓門,高聲道:「大老爺打道驛站,儀仗導行啦!」
「光!光光光,光光光!」七聲銅鑼,意味著「軍民人等一概迴避」,知縣大老爺沒奈何,只得憋著一口氣鑽進轎子,被葉小天使人強行抬往葫縣驛站,就像一尊泥菩薩。
善男信女們信奉菩薩,會遵從菩薩的教誨,但菩薩不會親口給予他們任何啟示或指點,菩薩的代言人是講經人,花晴風此刻扮演的就是菩薩的角色,而葉小天,無疑就是那位舌燦蓮花的方丈大和尚了。
王寧還在徐伯夷設在驛站的臨時簽押房裡,和徐縣丞琢磨著葉小天可能使用的策略。雖然他們已經很熟悉葉小天的性情為人,可也想不到葉小天有膽子這麼.裸的搶班奪權,他們已經盡可能大膽地想像葉小天會採用的作法,但也基本沒有脫離官場上慣用的手法和手段。
從這個角度去分析,兩個陰謀家一時間替葉小天想出了無數種可能的奪權手段,其性質不外乎明升暗降、含沙射影、培植親信,鬥心眼,耍手腕,搞陽謀,組圈子,迂迴、技巧、等待……
由是。二人也想出了種種對應的辦法,他們現在已經佔據了優勢,是不怕這種明爭暗鬥的,這個過程十分漫長,要全部實施下來,順利的話也得一兩年功夫,而花知縣頂多在葫縣再當一年半的龍頭老大,到時候就算不走也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誰還會依附於他?
況且雲南戰事一旦結束,論功行賞時。徐伯夷有大功在身,到時又多了一個重要籌碼,本就屈居弱勢的花知縣想壓他一頭,難!難如上青天!當然,他們真正忌憚的是葉小天,可葉小天是他們的下屬,葉小天有能力,但是想向他們挑戰,卻沒有那個名份和權力。最恰當的手段就是借用花晴風的名份。
當然,這並不是說離了花晴風,葉小天就沒辦法對付他們了,官場上小魚吃大魚的事例也是常有的。可那需要的時間就更長了,他必須在更高一級的衙門裡找到一座大靠山,並且抓住徐王二人足夠的把柄,才有可能扳倒他們。徐伯夷和王寧有什麼把柄叫他抓?
兩人正商量著。李雲聰像被狗攆的兔子似的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大大……大人,大事不好!知縣大老爺和……和葉典史。趕來驛站了。」
王寧呆了一呆,奇道:「他們來幹什麼?」
李雲聰跑得一腦門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把額頭的汗水,呼哧呼哧地道:「花知縣要親自負責驛路保障,要取而代之!」
徐伯夷不敢置信地道:「不可能!這只烏龜何時來的這麼大的膽子?就算他是知縣,難道敢與本縣丞與王主簿徹底決裂?離了我們,葫縣還能玩得轉麼?」
王寧陰沉沉地道:「你別忘了,還有個葉小天!」
徐伯夷冷笑道:「葉小天,一個無賴而已,如今情形下,他能做什麼?」
王寧眼珠轉了轉,道:「難以預料,這人膽大包天,行事大違常法,實在猜不出他究竟想幹什麼。如今這種情形下,他敢跟我們徹底決裂,只要我們稍出手段延誤軍資運輸的大事,哼!他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李雲聰急道:「兩位大人,縣太爺就快到驛站門口了。」
王寧矍然驚醒,馬上道:「老夫還抱恙在家呢,不能叫他看見。老夫從後門走,徐縣丞,不管他有什麼手段,你一定要沉住氣,使一個拖字訣先拖著他們,咱們今晚再詳細計議。」
「好!」
徐伯夷振衣而起,冷冷笑道:「老李,咱們去迎一迎縣太爺,瞧瞧他究竟想玩什麼花樣!」
驛站和巡檢司一樣,都是地位比較超然,職權相對獨立的部門,在縣衙之外,另有專屬的上司衙門管轄,但是他們同時也是縣太爺的下屬,縣太爺來了,趙文遠也得出面接迎。
徐伯夷帶著李雲聰匆匆趕出簽押房,走不多遠,就見趙文遠急急趕來。徐伯夷停住腳步,面色不善地道:「趙驛丞,聽說今晨知縣大人有兩份奏章送往京師?」
趙文遠笑吟吟地道:「徐縣丞的耳目好生靈通,不錯!因為知縣大人要借用軍驛,這兩份奏疏還是本驛丞親自簽押辦理的,怎麼?」
徐伯夷氣往上衝,可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來。他能說什麼?人家循章辦事,難道怪人家沒向他通風報信?雖說平日裡彼此稱兄道弟的,可人家趙驛丞就不賣他這個交情,他有什麼理由怪責?
徐伯夷冷哼一聲,拂袖前行。趙文遠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忙也舉步跟了上去。站在他的立場上,是絕不希望徐伯夷和王寧稱霸葫縣的,但是他更不希望朝廷背景的花晴風佔上風,最好的局面,就是這兩邊持續地鬥下去,勢均力敵地鬥下去,那麼無權干涉政務,只有驛站管理之權的他,才能遊戲其間,如魚得水。所以,花晴風既然處於下風,他是很樂意幫花晴風一把的,此時他也很期待葉小天歸來後,能把那個阿斗似的縣太爺扶上馬走一程。
可是,任他想像力再豐富,也沒想到葉小天並不是把花知縣扶上馬送一程,而是把這位怯懦縣令綁上了戰車,親自駕駛著戰車,轟轟隆隆地輾壓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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