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知縣氣極敗壞地站在葉小天的簽押房裡。雖然很少有人打心眼裡真正的尊重過這位縣太爺,但他既然屈尊駕臨,葉小天也不好大剌剌地坐在公案後面,於是就站到了公案前面。
花知縣像只熱鍋上的螞蟻,繞著葉小天不停地打轉,不停地長吁短歎,不停地拳掌相交,一副焦灼不已的模樣。
他見葉小天這人有點瘋,倒是不敢拿官威來壓人,況且他也沒什麼官威,是以只用埋怨的語氣道:「艾典史,孟慶唯可是本縣縣丞,就連本官也無權處置他,免職罷官那得朝廷說了算,更不要說把他關進大牢了。」
葉小天對花知縣道:「事是我幹的,如果有錯,我來負責!」
「你?」
花知縣暗暗苦笑,葉小天如果是真典史,這事自然有葉小天負責,自己身為一縣正印雖然也有管教不嚴之過,不過葉小天此舉有若瘋癲,恐怕正是展姑娘所下的蠱毒發作了,一個人發起瘋來幹些出格的事就再正常不過了,朝廷也不能對自己有太多苛責。可葉小天是假的啊,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個假貨在這件事上頂缸,否則朝廷一旦派人追查,一個不慎,授意他人冒名頂替朝廷命官的罪責就要暴露。
如果讓葉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死掉,倒是可以讓他擔下這份罪名,可眼下這種情形一旦葉小天死了,誰會相信他是壽終正寢?自己是葫縣縣令,在自己治下居然有豪強刺殺朝廷命官,可見自己這三年來是如何的無所作為,自己這個縣太爺也就干到頭了。
這個後果,花晴風剛剛想到不久,他曾很天真地提議幹掉葉小天,從而解決與齊木的對抗,當時孟縣丞用憐憫的目光看了他很久,事後花晴風翻來覆去反覆思考,近來才明白這個道理,如此說來,竟是只能任由葉小天胡鬧麼?
「自作孽,不可活呀!」
花晴風仰天悲歎起來,這時許浩然悄悄走進來,對葉小天低聲耳語了幾句,葉小天神色一喜,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如果已經拿到孟縣丞的犯罪事實,人贓並獲,難道也不能處置他?」
花知縣一呆,奇道:「你說有人舉告?你有確鑿罪證?」
葉小天揚聲道:「進來吧!」
房門一開,蘇循天興沖沖地從外面走進來,他在衙門裡一向無所事事,如今終於做了一樁大事,而且對付的是他姐夫的大對頭,本縣的二號人物孟縣丞,那種成就感就別提了,心裡異常的滿足。
花知縣看到自己這個不學無術的小舅子就是一怔,訝然道:「你……」
蘇循天剛想叫姐夫,只叫出一個「姐」字,忽然想到這裡是簽押房,他是堂堂正正的一個班頭,馬上挺直腰桿兒,向花知縣抱拳一禮,肅然道:「見過知縣大老爺!」
花知縣還從沒見過這個痞賴無行的小舅子這麼嚴肅過,怔怔地抬了抬手,連話都說不出來,蘇循天又向葉小天一抱拳,難掩得意地道:「典史大人,卑職奉命調查孟慶唯不法事,現已拿到確鑿證據。」
葉小天方纔已聽許浩然悄聲稟報,說蘇循天已經炮製了一條罪狀,足以讓孟慶唯的被暫時羈押合理合法。至於更多罪狀,想要查起來天衣無縫的話,就得慢慢炮製了。
不過孟慶唯與豪強勾結所圖者不外乎權和利,只要能先拿到一條罪狀,有了理由公開調查他,找到真正的罪證諒來也不難,倒不必學孟慶唯一般,完全用莫須有的罪名害人。以葉小天的身份,想用莫須有的罪名扳倒一個縣丞也是不可能的。
葉小天咳嗽一聲,得意地看了花知縣一眼,用同樣嚴肅的語氣對蘇循天道:「孟慶唯犯下何等罪行,縣尊大人當面,你仔細道來。」
蘇循天道:「縣尊大人,典史大人,這孟慶唯看起來道貌岸然,實則**不如。身為一縣縣丞,司法之主管,他竟知法犯法,在家中地窖裡囚禁了一個人,一呈私慾。」
花晴風駭然道:「竟有此事?」
蘇循天道:「正是!大老爺,本來呢,孟縣丞被宵小暗算,打得渾身是傷,卑職是奉典史大人之命把孟縣丞送回家的,因為這個……這個……啊!擔心那些宵小藏在孟縣丞家中再圖加害,所以先把孟家搜了一遍,不想就搜出了地窖。
我們在地窖裡救出了被孟縣丞囚禁在家裡的人。我們把那人救出來時,此人飽受**,已然形同野人,其形其狀慘不忍睹,令人一見便潸然淚下啊。大老爺,孟慶唯此舉,至少犯下了非法拘禁罪、傷害罪、侵犯罪、風化罪……」
花晴風目瞪口呆,嘖嘖稱奇,他真信了,心中不免就想,孟縣丞好歹也是縣裡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想要女人,怎麼樣的女人得不到?漢苗彝壯各族美人兒都有,**妓館也盡可去得,竟然幹出囚禁他人一呈淫.欲的事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葉小天聽得差點兒要笑出聲來,這世上果然沒有無用的人,只有用不對地方的人,只要放對了地方,就算蘇循天這樣的紈褲子,也一樣可以一展所長。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利用孟家現成的地窖,就能想出這麼一個聳人聽聞的罪狀來,而且還找到了一個「苦主」,當真了得。
只是不知蘇循天找的這「苦主兒」是什麼人,是重金聘來的一個窯.姐兒,還是他的老相好,雖說本就是為了坑人,但還是盡量做到天衣無縫才好,可別叫花晴風當面問出破綻,那顏面上就不好看了。
葉小天心中還提著幾分擔心,但是當著花知縣的面,他自然要做出十分篤定的姿態來,葉小天慢悠悠地在椅上坐下,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對蘇循天道:「苦主帶來了?」
「是!」
「那就帶她進來,讓大老爺當面一問。」
蘇循天道:「是!」
蘇循天轉身沖外邊吩咐道:「來啊!把苦主兒帶上來!」
門扉又是一開,兩個皂隸押著一個身材高大、披頭散髮的大漢進來,那大漢一進簽押房,就把額前成綹的髒兮兮亂髮往左右一撥,大聲嚷嚷道:「你們噶哈呢這是,要審俺不該去大堂麼,這規矩俺懂,你們把俺帶到這勞什子地方噶哈呢?」
葉小天「噗」地一聲,一口茶水就噴了出去……
葉小天呆住了,花晴風比他呆的更加厲害。
「怎麼是男的?而且……這麼高大、這麼骯髒、這麼醜陋,一口一個俺的,就算好男風的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人啊,難怪……難怪孟縣丞要在家裡偷偷摸摸挖個地窖把此人囚禁在裡邊,沒想到孟縣丞口味這麼重啊……」
花晴風越想越是這麼個理兒,想到孟縣丞抱著這麼一條大漢,在一起顛鸞倒鳳、抵死纏綿的模樣,忍不住心中作嘔,登時冒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葉小天嚥了口唾沫,低聲問蘇循天:「怎……怎麼是個男的?」
蘇循天掩著口對葉小天道:「順道兒噁心噁心他!」
葉小天:「……」
花晴風仰望著那傻大個兒,退了兩步,問道:「你……你被孟縣丞軟禁了?」
毛問智把牛眼一瞪:「昂!」
花晴風道:「關在他家地窖裡?」
毛問智:「昂!」
花晴風又問:「他……把你鎖起來了?」
毛問智道:「那可不咋的,你看看,你看看,俺這手腕子上,俺這腳脖子上,全是手銬腳鐐的印啊,鎖得可緊呢,俺想逃都逃不出去。哦,還別說,八年前俺逃出去過一回,又給逮回來了。」
花晴風試探地問道:「都八年了啊,他……都對你做什麼了?」
毛問智道:「他都對俺……,那要說起來,可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淚啊!哎呀媽呀,俺都有點說不出口,那鱉犢子太狠了,聞者傷心,聽者落淚,慘不忍睹啊!大哥,你要真想聽,那俺就跟你好好逼扯逼扯。」
花晴風趕緊擺手:「別別別,本官不屑入耳,啊!你不用說了,本官瞭解,本官明白,本官全懂了!」
蘇循天沖葉小天得意地挑了挑眉,用口形道:「怎麼樣?」
葉小天向他挑了挑大拇哥兒。
花晴風厭棄地又退兩步,道:「快著快著,快把人帶出去。」
蘇循天忙趕過去,對兩個捕快道:「帶他出去!」
毛問智瞪著牛眼道:「俺還沒說呢,咋就轟俺走呢?」
蘇循天還瞪回去,喝道:「出去!」
蘇循天領著毛問智出了簽押房,毛問智就迫不及待地道:「大人,您教俺的話俺可沒來及得說,不是俺不說,是你沒給俺機會說,你答應過的,只要俺聽你的就放俺走,說話還算數不?」
蘇循天笑吟吟地點頭:「算數,當然算數!你放心,此案一了,立即放你滾蛋!」
簽押房內只剩下了葉小天和花晴風,花知縣對葉小天道:「本官實在不明白,你就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假典史就好了,原本你不是還不情願冒充麼?為什麼要惹出這許多是非來?」
葉小天沉聲道:「有所不為,亦將有所必為!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條線,沒過那條線,我可以得過且過,我可以圓滑退讓。過了那條線,就算是死,我也要爭上一爭!不爭,也總有一死的,你說是不是?」
花晴風定定地看著他,聽著他的這番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我心裡那條線在哪兒呢?什麼時候,才會碰到我心裡的那條線,讓我就算是死,也要爭上一爭?」
葉小天道:「大人?」
花晴風搖搖頭,甩去心中雜念,長歎道:「本官攔不住你,由得你去了。不過,你不要忘記,他背後還站著齊木,你抓了孟縣丞,也就碰了齊木心裡的那條線!」
葉小天坦然笑道:「碰了就碰了唄,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縣尊大人,你不用老覺得天就要塌下來似的,有時候這種感覺,僅僅是因為……你站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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