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府愁雲密佈,齊夫人哭成了淚人兒,那些侍妾一流的女人雖然不像齊夫人一般悲傷,卻也是面現悲慼之色,她們浮萍一般的命運,離開了這棵大樹,又該依附何人呢?
李秋池帶著一個背包裹的書僮從側廂客房裡走出來,往客廳中冷冷地看了看,便往外走,正好言安慰齊夫人的范雷見狀,連忙趕出來,揚聲喚道:「李訟師,你這是去哪兒?」
李秋池站住腳步,淡淡地道:「自然是回水西。」
范雷愕然道:「我大哥的事兒,李訟師不管了?」
李秋池折扇在掌心滴溜溜一轉,「唰」地一下又握住扇柄,向范雷道:「齊木已死,齊家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李某是受田家委託來幫你們的,如今還有必要留在這裡?」
范雷又驚又怒,道:「我大哥分明是被那個瘋子使計害死,李訟師就不聞不問了?」
李秋池淡淡地道:「利之所至,便是天,李某也敢去捅個窟窿。沒有好處,就是一個平頭百姓,李某也不會去得罪。告辭!」
李秋池向范雷拱了拱手,帶著小書僮揚長而去。范雷看著他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齊夫人淚水漣漣地追出來,哽咽地道:「大管事,老爺死了,咱們齊家可怎麼辦吶!」
范雷咬牙道:「夫人放心,我與大哥情同手足,這個仇,我一定會替他報的!」
范雷低頭思忖一會兒,用力一跺腳。道:「夫人,請給我準備一筆重金。」
齊夫人抹抹眼淚。詫異地道:「大管事是想?」
范雷道:「我貴州一帶,有一夥悍匪,來去無蹤,身手高明,號稱『一窩蜂』,我想找到他們,請他們出手把那狗官幹掉!只要那狗官一死,這葫縣就還是齊家的天下!」
李秋池帶著書僮走在大街上。路過縣衙的時候,站住腳步,若有所思地望著衙門口出神,這時旁邊有人笑道:「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李訟師麼?怎麼,可是有人托你訴訟?你若不知衙門裡頭怎麼走,本官帶你進去!」
李秋池轉身一看,恰好看見葉小天帶著馬輝、許浩然等幾個捕快從道路上過來。李秋池皮笑肉不笑地道:「艾典史,好手段!」
葉小天打個哈哈,道:「李訟師,過獎,過獎!」
李秋池道:「這一番,李某真是受教了。果然是越小的地方越沒規矩,越是小吏越視王法如無物。」
葉小天訝然道:「莫非李訟師被嚇著了?看你這行色,是打算回水西了?」
李秋池不慍不惱,笑吟吟地道:「不錯!齊木已死,李某留在此地已經沒有意義。李某這就要回水西。艾大人來日如果有機會去水西的話,一定要知會李某一聲。李某人……會好好款待你的!」
葉小天也是笑容滿面,極親切地道:「好啊!艾某這幾天實在是太忙了,本想著有暇的時候,再設一桌接風宴,好好款待一下你這位從水西來的貴客,卻不想你這就走了。如果來日李訟師再有機緣來葫縣,也請李訟師一定要知會艾某一聲,艾某也會隆重接待的。」
「哈哈,好說!告辭!」
李秋池向葉小天笑著拱拱手,轉身就走,待身形轉過去後,臉色已一片鐵青。葉小天笑吟吟地看著李秋池遠去後,對蘇循天和李雲聰道:「今天應該沒什麼事了,你們兩個也好好歇歇吧。」
李雲聰問道:「大人去哪裡?」
葉小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我去縣衙後宅看望舍妹。」
李雲聰沒有說話,只是深深一揖,葉小天便往衙門裡走去。李雲聰直起腰來,看著葉小天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衙門口,突然說道:「蘇班頭,你覺得,葉小天這個人……該死麼?」
蘇循天脫口道:「當然不該死!」
李雲聰眼神裡飄過一絲陰翳,緩緩地道:「可是,老爺們想要他死,你我小吏,能做什麼呢?」
蘇循天咀嚼著李雲聰的這句話,漸漸的,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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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天要去後宅,卻不好穿過縣太爺一家人的住處,他從側廂甬道一直走過去,到了盡頭角門兒進去,便是後宅之後奴僕下人們所居的那處狹長區域。
水舞陪著樂遙正在園中玩耍,福娃兒則捧著一根嫩竹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著,忽然,它抬起頭嗅了嗅鼻子,然後發出一聲嬰兒般的鳴叫,這一聲鳴叫充滿了喜悅的意味。
福娃兒扔下竹子就向前方小徑上竄去,那麼肥碩的身子,跑動起來竟是敏捷如兔,和羅大亨那肥胖海狗般奔跑的英姿有得一拼。
「葉大哥!」
水舞循聲轉頭,一眼看見葉小天正沿小徑走來,一種莫大的驚喜突然湧遍了她的全身。
葉小天這些天的確很忙,再加上受了傷,不想讓她知道後跟著揪心,所以一直沒到後宅裡來,水舞平時天天見他也不覺得怎麼,可是一下子見不到人了,她才發現那思念已不知不覺就像沉甸甸的果實般,掛在了她的心上。
水舞還沒跑過去,福娃兒已經撒著歡兒地撲到了葉小天身邊,葉小天突然也是一聲歡呼,俯低身子撲過去,然後……正笑著要撲上前的水舞和遙遙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葉小天把福娃兒仰面撞了個大跟頭。
福娃兒倒底還小,那身量哪是葉小天的對手,不過它皮糙肉厚的,倒不用擔心被撞傷。葉小天把福娃撞翻在地,然後像毛驢兒尥蹶子似的圍著福娃兒蹦了兩圈,就要作勢跳到它肚皮上去。
水舞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衝上前把他攔住,遙遙則像小豬似的撅起嘴巴。跑上前把福娃扶起來,嗔道:「小天哥哥壞,一來就欺負福娃兒。」
葉小天笑道:「這個胖傢伙,上次一見我就頂了我一個大跟頭,這次還想重施故伎,我只是先下手為強罷了。」
福娃兒剛被葉小天撞翻時有些發蒙,這時大概是明白過來,突然很歡喜地往後一仰。「通」地一聲倒摔在了地上,把水舞和樂遙都嚇了一跳,還以為它被撞暈了。
福娃躺下以後,就用兩隻熊掌「砰砰」地拍著圓滾滾的肚皮,看那樣子,是很希望葉小天上來蹦幾下的。水舞啼笑皆非,沖它喝道:「快起來。你們倆呀,一大一小,全沒個正形!」
水舞說完,便拉起葉小天道:「快,進屋坐著,我剛沏了壺茶。水溫正好。」
水舞拉著葉小天進屋,忙不迭取過茶杯為他斟茶,道:「葉大哥,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們?」
葉小天道:「嗨!這不是這陣子忙嘛,每天回來都很晚。實在是顧不上……」
葉小天說著,轉眼看到桌上放著幾個小栗子。便順手拿起一個丟進嘴裡,嚼啊嚼啊嚼了半天,皺著眉又吐出來,道:「這栗子怎麼……,啊!這誰吃完枇杷還把核放這兒……」
水舞剛斟了茶,正要端到他面前,一看他拿著枇杷核嚼了半天,登時大窘,那是她吃過的,上邊可是有她的口水,一時間水舞臊得面紅耳赤。葉小天一見她臉色便明白過來,趕緊轉向福娃兒,大聲質問道:「說!是不是你!」
福娃兒正眼巴巴地蹲站在他身邊,顯然對這久違的男主人很喜歡,看到葉小天橫眉立目的樣子,福娃瞪著一雙熊貓眼,很無辜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男主人為什麼有點不高興了。
遙遙又像小豬似的撅起了嘴巴:「小天哥哥就喜歡欺負福娃兒。」
葉小天哈哈大笑,道:「行,那哥哥就欺負欺負你。」
「啊!不要……」
遙遙尖叫著剛要逃走,已被葉小天大手一伸,攬住了她的小腰肢,把她抱到了自己懷裡,有些胡茬的下巴在她的嫩臉蛋上蹭來蹭去,蹭得遙遙咯咯直笑,水舞趁機紅著臉把枇杷核收走。
葉小天和遙遙笑鬧一陣,讓她帶著福娃兒去院裡玩耍,房中只剩下他和水舞後,葉小天便壓低聲音對水舞道:「這幾天我就安排,咱們想辦法離開葫縣。」
水舞大喜,眸中登時放出光來,脫口道:「真的?」
葉小天吃味兒地道:「你就這麼想見那個小風哥哥?」
水舞微窘,辯解道:「才沒有,人家只是想爹娘了。」
葉小天展顏道:「啊!想爹娘那是應該的,我也想我爹娘,我還想我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水舞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很久不聽他瘋言瘋語了,這時聽了,不知怎麼卻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
葉小天笑了笑道:「你也不用特別準備什麼,免得被人看出破綻,也不要告訴遙遙,她還小,不懂事,可別說漏了嘴,你只心裡有數就好,我這邊做好準備,就會安排接你離開!」
水舞欣喜地點了點頭,想到很快就能見到父母雙親,心裡登時說不出的歡喜。
范雷是齊木的結拜兄弟,齊夫人對他是極信任的,所以毫不遲疑地為他準備了一筆黃金,范雷將金元寶打成一個包裹,便悄然離開葫縣縣城,踏入了莽莽叢林。
他聽說過悍匪「一窩蜂」的事,卻沒有途徑找到他們,他打算抄小路趕到銅仁,請那裡一個交遊四海的朋友出面幫他尋找「一窩蜂」。「一窩蜂」膽大包天,就沒有他們不敢接的案子,只要請到他們,那個瘋典史……
范雷想到葉小天淒慘的下場便忍不住冷笑起來,可是笑意剛剛漾現在他的眸中,密林中就突然飛出一枝利矢,利矢從他眸中鑽入,血淋淋的箭尖便從腦後冒出來,范雷一聲沒吭,便仰面栽倒在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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