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上兵伐謀

  一座青色雨簷的高腳樓,樓下只有五根立柱,有一個半人的高度。有一個人正倒吊在樓下,一身白色的小衣,披頭散髮,長髮直垂到地面是,完全遮掩住了他的面孔。

  一陣腳步聲傳來,被倒吊的人的頭髮突然飄動起來,那人鼓著腮幫子,用力吹著擋在臉上的頭髮,漸漸露出一張面孔,正是那位前來調停的葫縣新任縣丞徐伯夷。

  徐伯夷因為倒吊,所以臉龐通紅,額頭卻不知何故一片烏青。一見有人走近,他立即大叫起來:「快放我下來!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刁民,竟敢囚禁朝廷命官,呃……」

  那人很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蹬蹬蹬地上樓去了。一隻正在樓下稻草叢中覓食的大白鵝被他的叫喊聲吸引,搖擺著肥肥的屁股向他走過來,嘎嘎嘎地叫著。

  徐伯夷臉上露出驚恐之色,說道:「走開!快走開!呸!呸呸!」

  徐伯夷身子倒吊,雙手反綁,無力阻止那只白鵝接近,無奈之下,只好向那只白鵝「呸呸」地吐起了唾沫,這種武器顯然沒什麼殺傷力,那只白鵝突然張開翅膀,嘎嘎叫著一通助跑,突然躍起伸出長喙用力一啄,準確地啄在徐伯夷的腦門上。

  徐伯夷腦門的烏青就是被這隻大白鵝啄出來的,稍稍一碰就痛澈入骨,哪還禁得起它這般凶狠的一啄,徐伯夷痛得眼淚都流出來。淚水迷離中,隱隱約約又有一個人走近過來。

  那人沒有從他面前走過去,而是蹲下了身子,歪著頭看他,徐伯夷眨了眨眼睛,那張面孔慢慢清晰起來。葉小天蹲下身子,歪著腦袋看著他,驚訝地道:「哎呀。真的是你啊徐縣丞!失敬、失敬!」

  徐伯夷看清來人,不由驚喜地道:「是你?官兵上山了麼?哈哈,羅巡檢出動了官兵是不是?快!你快放我下來,快把這些凌辱本官的暴民統統抓起來……」

  跟在葉小天身後的幾個李家寨的壯漢正抱臂站著,聽見徐伯夷這番話,臉色開始有些不善了。葉小天歎了口氣,道:「徐大人,你的腦袋莫非跟我的腳趾頭一樣,用來走路的麼?」

  徐伯夷一呆,愣愣地問道:「怎麼?」

  葉小天道:「這個寨子有三千多人。調羅巡檢的兵上山?你怎麼想得出來。」

  徐伯夷期期艾艾地道:「沒有官兵上山?那……那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葉小天歎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你被抓了。做調停人做到你這個份兒上,徐大人你也算是前無古人了。」葉小天搖著頭站起來,徐伯夷叫道:「你先放我下來!你去哪裡?」

  葉小天道:「這兒我說了可不算,徐大人稍安勿躁,待我見過李寨主再說。」

  李寨主在樓上盤膝危坐,左右坐著他的長子、次子和族中幾位長老,見葉小天步入房中,李寨主把手一擺,冷冷地道:「坐!」

  葉小天笑了笑。在靠門的客座位置坐下,對李寨主道:「李寨主,久仰大名,今日方得一見。幸會。」

  李寨主好奇地打量著葉小天,他已經得到消息,就在剛才高家寨已經退兵了,想來能說服高家寨退兵的就是此人。倒是不可小覷了他。

  高腳樓下。羅大亨踮著腳尖兒四下張望著,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別找了。我在這兒呢!」

  羅大亨扭頭見是李伯皓,不由喜道:「哎呀,伯皓兄,我可找到你了。」

  李伯皓不耐煩地道:「你是為了車馬行的事兒來的吧?我告訴你,他們高家寨太欺負人了,我們姓李的這一回算是跟他們耗上了,車馬行那邊我顧不上,你自己想辦法吧。」

  大亨道:「我不是為了這事兒來的,你過來。」羅大亨把李伯皓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道:「高家寨退兵了,你知道麼?」

  李伯皓傲然道:「我當然知道!我們李家寨只是不想多傷人命,才沒有跟他們決戰,他們想打敗我們李家寨,簡直是癡心妄想!我早就知道他們會灰溜溜地滾回山上去。」

  羅大亨啐道:「你懂個屁!你以為他們為什麼退兵?因為他們已經和官府達成了一個秘密協議。」

  李伯皓一聽這話,頓時神色一緊,忙道:「他們和官府達成了什麼協議?」

  羅大亨道:「你們是不是扣了本縣縣丞?」

  李伯皓道:「不錯!明明是高家寨的人截斷河水,我們李家寨才跟他們起了糾葛,那狗官卻一味地偏袒他們,還想把我抓回去問罪,這樣的狗官,打死都不為過。」

  羅大亨冷笑道:「高李兩寨爭水,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兒,官府不管怎麼管,都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可你們扣了徐縣丞,這下好了,你們不但和高家寨的人結了仇,官府也被你們得罪了。」

  李伯皓冷笑道:「我怕他不成!我們又沒殺掉姓徐的,朝廷會對我李家寨興師動眾,就為幫他出口氣?朝廷就不怕山中無數部落因此生出猜忌之心麼?」

  羅大亨連連冷笑,李伯皓怒道:「你笑什麼?」

  羅大亨道:「你以為這是小事麼?朝廷命官你們想抓就抓,你置朝廷體面於地?」

  李伯皓道:「我貴州山中部落成千上萬,他們要是敢動我……」

  羅大亨打斷他的話道:「如果他們和高家寨聯手呢?到時有高家寨安撫山中部落,再配合官兵,一個從山上往下打,一個從山下往上攻,你李家寨外無援兵、內無糧草,應付得了他們的兩面夾攻?」

  李伯皓臉色一變,羅大亨又道:「官府的這個打算,我是從我大哥那兒打聽到的,伯皓兄,你我既是同窗,又是共事夥伴,我不想你執迷不悟鑄下大錯。聽說這消息後,就趕緊跟了來。對我大哥只說是願意作為你們雙方的同窗,協助官府調停糾紛,實則我都是為了你呀,要不然我幹嘛爬山越嶺的這般辛苦。」

  李伯皓猶疑地道:「他們既然想勾結起來對付我李家寨,那你大哥還跑來見我爹幹什麼?」

  羅大亨道:「能不動兵當然還是不動兵的好!我大哥這就叫先禮後兵了,如果你們不識抬舉,那花縣令就只能上書朝廷請求發兵了。伯皓兄,高家寨截斷河流,致使你李家寨無水可用,這本來是高家寨的不是。可你們這麼做,有理也沒成了沒理,何苦來哉?」

  李伯皓臉上陰晴不定地沉吟半晌,問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羅大亨道:「這條河先經過高家寨,他們佔了地利之便,你們互相爭鬥,除了毆死人命洩憤之外,就真能搶得來水麼?依我之見。不如放了徐縣丞,把這個難題推給官府去解決。

  你們同樣是大明子民,官府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渴死餓死吧?如果官府始終拿不出什麼好辦法,那時候你們既便有些過激的舉動。不也有了正當理由麼,你們也要活下去呀!」

  李伯皓沉思片刻,頷首道:「不錯!我馬上把這件事告訴我爹!」

  李伯皓匆匆跑向樓梯, 到了樓梯口。忽又回過頭來,向羅大亨重重一抱拳,感激地道:「好兄弟!」

  羅大亨一臉微笑。彷彿天官賜福一般,向李伯皓點了點頭顫巍巍的肥下巴,用一種很感性的聲音道:「嗯!好兄弟!」

  高腳樓上,葉小天正不卑不亢地同李寨主交涉著,關於供水問題,其實葉小天一時也拿不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好辦法,對此他便避而不談,只談釋放徐縣丞的問題,這一來,至少雙方不會產生直接的衝突。

  葉小天態度固然不卑不亢,其實措辭非常小心,絕不說一句會刺激到李寨主的話,葉小天曉以利害,侃侃而談,對他所說種種,李寨主和族中幾位長老不免有些意動。

  其實他們也不想兩面樹敵,當時是被徐伯夷的態度給氣得失去了理智,此時不免有些悔意,他們終究不願與朝廷為敵,但就這麼放徐伯夷離開,他們又有些不甘心。

  這時李伯皓匆匆跑上樓,警惕地看了葉小天一眼,快步繞到他父親身後,對他竊竊私語了一番,李寨主聽了兒子的話不由怵然一驚,暗道:「難怪高家寨肯退兵,原來官府和他們勾搭起來了。這群狗官!我若不放徐縣丞,只怕就要兩面受敵了。然則我若是放了徐縣丞,官府如今正與高家寨眉來眼去,豈不更加偏袒他們麼了?」

  葉小天看到李寨主的神色,心知大亨已經把話傳到,順勢說道:「關於水源一事,李寨主你盡可放心,不管是高家寨還是李家寨,都是我大明子民,作為葫縣的地方官,我們不可能偏袒一方。

  李寨主,你應該馬上釋放徐縣丞。接下來,我想請李家寨派個人作為你的代表與本官一同回城,和高家寨派來的人咱們三方協商,拿出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好辦法來。啊!本官與令公子伯皓相熟,不如就讓他和我一起回去吧。」

  高寨主的長子用不信任的目光盯著葉小天,冷冷地道:「你花言巧語,是想扣押我五弟做人質麼?」

  葉小天沉聲道:「本官代表的是堂堂正正的朝廷,不是綠林大盜。」

  「嗯……」李寨主捋著鬍鬚微微點點頭,又把探詢的目光投向諸位長老,見諸位長老也頷首示意,李寨主便對葉小天道:「老夫答應你了,不過你要是敢騙我……」

  葉小天鬆了口氣,急忙接道:「本官但有片字虛言,天打雷劈!」

  時人信鬼神,亦重諾言,葉小天只說了這一句話,李寨主便不復多言。

  葉小天笑容可掬地道:「其實徐縣丞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方法錯了,致有這番誤會,徐縣丞懊悔的很呢。方才在樓下,徐縣丞對我說,回去後他要在縣衙前築起高台,絕食祈雨,以示誠意!一日不下雨,他便絕食一天,令公子去了,正好為他做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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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