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便握著斧頭打開門,唐青宣的笑容在看到唐七那一瞬間就垮了下來,看到她手裡的斧頭,更是紅了眼眶:「唐……八弟弟,你,你怎麼……他們還讓你劈柴嗎?」
唐七讓開身子:「送衣服?」
「嗯。」唐青宣挪進去,一身粗布衣服,洗的倒也乾淨,就是臉上有不少煤灰,似乎是故意擦上去的,「你臉髒。」文先生那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的貨見著這臉估計得瘋了。
唐青宣苦笑:「我也沒有辦法,這兒,山高皇帝遠,滿地都是小軍爺,看上個長得還可以的小姑娘,搶去玩弄那是沒人管的,我們又是這樣的身份,被抓去,哪還有活路?」
唐七接過裝衣服的簍子:「收錢?」
「嗯,我們洗一筐,五文錢。」
洗一筐兩個半饅頭的錢,還真是廉價勞動力,唐七點頭,下巴揚了揚:「這地方沒賬房,管事的老婆就在廚房裡,你去找她吧。」
「嗯,我知道胖嬸。」唐青宣點頭,又問道,「你在這過的好麼?」
唐七狂點頭:「有吃有穿有住。」
「幹活累嗎?聽說這學堂都沒有其他雜役。」
「不累,感覺跟沒有一樣。」真心話。
知道唐家七妹不大會說謊,唐青宣便放下心,不再多問,遲疑了半晌,又道:「唐,八弟弟,你什麼時候有空,到軍營邊的勞役營那,看看奶奶吧。」
唐七看她一眼。
「奶奶覺得對不起你,雖然想見你,但是總不說,可是有時候聊天,又老會提起你以前的事情……你知道的,這事,是大伯武斷了,但他也沒辦法,可這幾天,奶奶身體著實不好,我們拼了命的賺錢買藥,還是不見好,看這樣子……」唐青宣沒敢說下去。
唐七沉默:「我去看?幹嘛?」
「就只是見見而已,讓奶奶知道你很好,她也能放心。」
「……」
「還有李姨娘,她好不容易熬到了這,卻因為……這件事的關係,很是傷心,也病倒了,不知道撐不撐的過這兒的夏天。」
唐七聳肩:「如果你們覺得有意義,那我就去吧。」
唐七是個速戰速決的個性,唐青宣剛送完衣服領了錢,她就跟胖嬸提了家裡的事,眼看就要宵禁了,胖嬸便讓她第二天早上再回來。
兩人剛攜手走出學堂沒多久,忽然就聽到有人嬉笑:「我說文先生最近不大對,原來是金屋藏嬌呢,這一大一小兩丫頭,大的還拿泥巴遮臉,小的乾脆男裝,怎麼?怕人看上不成?這打馬關誰不知道小爺我是火眼金睛?哈哈!」
少年
唐七立刻就感到唐青宣握著自己的手一緊。
她眨眨眼,問:「火眼金睛是什麼?」
「別管火眼金睛了。」唐青宣輕聲急道,「他是不是看出你是女的了?」
「那有什麼關係?唐七可以是唐八,唐八為什麼不能是女的。」
「……」這個堪稱危急的關頭,唐青宣就這麼默默的呆住了,半晌才結結巴巴道,「八,八弟,別鬧了。」
「八弟?」自稱火眼金睛的小少年跳下樹,驚訝的看著唐七,「這小子真是男的?!」
唐青宣連忙道:「這位軍爺,這是我弟弟,不是穿男裝的女娃。」
「哦!」小少年摸摸下巴,「那你是美人兒沒錯吧。」
唐青宣紅了臉:「小女只是一個罪奴。」
「那有什麼!」小少年笑得可賤,「來給我暖床,我讓你脫籍。」
唐青宣想也不想拒絕:「小女願與家人同甘共苦,謝軍爺厚愛。」
「哦,欲擒故縱哦。」小少年不屑狀,「我見得多了,上回……」
唐七對青宣道:「帶路。」
唐青宣看看還在想當年的小少年,有些擔心:「這人還在說……」
「理他做什麼,帶路。」
看著唐七的表情,唐青宣不知哪來的膽量,竟然真的拉著唐七就繞過了小少年。
小少年一句想當年就這麼卡在喉嚨裡,見狀眼珠子都快突出來,跳腳:「你們給我站住!誰准你們走的!」
唐七頭也不回:「你說你的,我們走我們的。」
「站住!」
Piajipiaji走。
「你們給我站住!」
繼續走。
後面傳來腳步聲,唐青宣回頭,她其實還是有些害怕得罪了貴人,緊張道:「你跟著我們作甚?!」
小少年哼了一聲:「你們走你們的,我走我的。」
「別跟著我們。」
「關你們什麼事。」
唐青宣快急哭了,低頭小聲道:「八弟,我們跟他道個歉吧,要是他跟到家裡去……奶奶和李姨娘都重病,再出點什麼岔子,我們可承受不起了。」
唐七問:「道歉有用嗎?」
「應該,有用吧。」
唐七刷的轉身,差一點點就裝在緊跟在身後的少年身上,她沒等少年叫出來,擲地有聲道:「對不起,請別跟了。」
少年愣了一下,忽然一笑:「一點都不誠心,你幹嘛道歉?我又沒跟你。」
「……」唐七大眼睛盯著少年,黑黝黝的,無神的,嘴唇微張,那樣子,分明就是張口結舌,然後小正太默默的轉身,低落道,「你跟吧。」
唐青宣絕倒,她抓著唐七的手不知該如何是好,後面小少年樂了,追上來:「嘿你不會是反駁不了吧。」
唐七很老實:「嗯。」
「哎喲好玩兒。」少年像是碰到一個新玩具,眼睛閃閃發光,「你叫什麼名字?」
唐青宣反而硬氣了,拉著唐七悶頭就走,小少年也不以為意,他比兩人都高,步子也大,跟在旁邊毫無壓力,一邊還語言騷擾:「你們到學堂做什麼?你們住哪?是新來的那群犯人嗎?你們叫什麼名字?」
看唐青宣抿著嘴的樣子,唐七便也不說話,被拉著快速的走著。
「別繞路了,我知道你們住哪。」一句話讓唐青宣停下了腳步,看小少年抱胸得意的說,「你們住在虎威營旁邊那片帳篷裡。」
唐青宣喘著氣,她一直想把小少年甩開,奈何人家體力好,技術高,怎麼都不滾開,只好無奈:「你到底要如何。」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小少年聳聳肩:「我無聊,找你們玩兒。」
「我們有活兒干,跟你沒什麼好玩的。」
「我給你們錢還不行?」
「不要,八弟,我們走。」
小少年冷不丁問唐七:「你有弟弟嗎?」
唐七轉換了半響,才以唐八的身份搖搖頭。
「噗,那還好,否則得聽到有人叫你八哥,哈哈!」
「……」不覺得好笑的唐青宣。
「……」沒聽懂的唐七。
自覺無趣,小少年也懶得浪費時間,眼見天色漸晚,有些不耐煩道:「喂,我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開個玩笑而已,別一臉防賊的樣子好吧,我叫薛少英,你們也該知道我爹是誰,我可不敢亂來。」
唐青宣恍然狀,薛少英的父親薛正是忠義侯手下的一員大將,常年鎮守打馬關,麾下騎兵名聲響亮,據說治軍甚嚴,人品不錯。
這些也是她這兩天做工時惡補的情報。
唐七一臉糾結得搜羅了一下精神力網,沒有任何收穫,只好繼續迷茫狀。
薛少英一看就知道什麼情況,無語的撓撓頭:「真沒意思,不跟你們玩了,反正我爹也不讓我去你們住得地方,以後也見不著,告辭!」說罷利落的轉身就走。
唐青宣確定薛少英走遠了,才輕舒一口氣,帶著唐七走到他們住的營帳那兒,這是一片不小的區域,裡面都是灰白的大帳篷,連像樣的房子都沒有,但是街道倒是讓人打掃的乾乾淨淨,唐青宣領著唐七一路往裡走,在一個帳子前,看到了神態落寞的唐大老爺。
才幾天不見,他就完全沒了當年一代大儒的風範,臉色蠟黃,滿身風塵,穿著勞役的短衫,形態蕭索,見到唐七,他張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進去,卻又把唐青宣攔在了外面。
帳子裡面,花氏獨自一人陪著睡在床上的老太太,那床也只是兩層防潮的草蓆上一床棉被墊底一床棉被用來蓋,老太太臉色發青,安靜的躺在那兒。
花氏見唐七來了,擦掉眼角的眼淚,起身示意唐七坐到老太太身邊,然後端著帶血的臉盆走了出去。
「是青葉嗎?」老太太輕聲問。
「嗯。」
「來,過來,奶奶看看。」
唐七湊過去,在老太太眼睛上方定住不動,還問:「看到了麼?」
老太太咧咧嘴,手無力的伸出棉被,握住唐七的一隻,乾癟而乾熱的手,讓唐七一陣緊張。
「奶奶啊,一直不喜歡你。」老太太輕聲道,「但誰想到最後唐家要靠的,竟然是你。」
「你這孩子實心眼,我看得出來,你不笨,你只是懶得爭,但是不爭怎麼行呢,就像前陣子站隊,上面盯著,不站怎麼成,這站對了是錯,站錯了,也是錯……」
「你那狠心的爹啊,拿你表忠心,他也不想想,伴君如伴虎,人家即位後口口聲聲說既往不咎,到頭來我們唐家成了什麼樣?這以後就算回歸正統,皇帝就是皇帝,還能變個樣兒不成?更何況是靖宏那樣的孩子,表面一套,背後又一套,偏有季氏那般的養母,看不透,還為他要死要活,結果她一尺白綾自縊在房樑上,可見那孩子掉一滴眼淚?」
「唐八在哪。」唐七終於有了個問題。
「他啊,在他親娘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