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石已經從辦公桌走了過來,也不再看謝培東,徐徐走向那道屏風,消失了身影。
孫秘書緊跟著走了出去。
徐鐵英立刻又對謝培東:「那就請謝襄理給你們行長打電話吧。」
謝培東還是坐著:「我們行長說了,叫我等電話。」
方邸洋樓一層客廳。
所謂巴赫——古諾的《聖母頌》,是法國著名作曲家古諾選擇了巴赫在一百五十年前所作的《C大調前奏曲》鋼琴曲為伴奏,重新譜寫的女高音歌曲。巴赫原曲中的恬靜純真和古諾聲樂曲中的崇高虔誠結合得天衣無縫。因此被後世奉為跨年代合作的典範之作,成為了普世流行的頌揚聖母馬利亞的經典名曲。
何孝鈺、謝木蘭是燕大的學生,而燕大的前身就是美國人創辦的教會學校,這首名曲她們當然都會唱。
令她們意外的是,沒有人聲歌唱,方步亭竟也能將鋼琴的伴奏彈得這樣叩擊人的心靈!
謝木蘭聽得是那樣緊張興奮,好幾次都想張口隨聲跟唱,都因為知道自己唱不了這首高音,急得暗中碰了好幾下何孝鈺。
何孝鈺的眼中只有鋼琴,透過這鋼琴聲看到的是彈琴的父親和站在後面聽琴的方孟敖。她的心裡是一種別樣的激動,呼吸都屏住了,哪裡敢融進這父子倆靈魂的撞擊中去!
緊接著何孝鈺的眼驚得睜大了。
方孟韋和謝木蘭雖然比她有準備,知道大哥唱歌的天賦,也都驚得更加屏住了呼吸。
方孟敖竟然能用男高音,自然地從歌詞的第三句融進了方步亭的鋼琴:
你為我們受苦難,
替我們戴上鎖鏈,
減輕我們的痛苦。
我們全跪倒在你的聖壇前面。
聖母馬利亞,
聖母馬利亞,
馬利亞,
用你溫柔的雙手,
擦乾我們的眼淚,
在我們苦難的時候……
只唱到這裡,方孟敖停住了。
方步亭竟然像是知道兒子不會唱出「懇求你,懇求你拯救我們」那句尾聲,也在這時配合地結束了琴聲。
無論是謝木蘭、方孟韋,還是何孝鈺,都太應該在這個時候報以熱烈的讚頌。可沒有掌聲,甚至沒有人說上一句由衷的語言。
太多的心靈震撼都在每個人的目光裡!
方步亭慢慢從琴凳上站起來,望向何孝鈺,那笑容和她的目光一樣複雜:「這是我聽到的唱得最好的《聖母頌》……孝鈺,你覺得呢?」
「是……」何孝鈺竟然回得有些心慌,「也是我聽到的唱得最好的……」
「真是我聽到的唱得最好的……」方步亭喃喃地又說了一句,接著突然提高了聲調,「我要上去打個電話了。你們陪陪大哥吧。」
方步亭轉身時,碰到了大兒子期許的目光!
大家目光裡看到的方步亭徐徐地走向樓梯,徐徐登上樓梯,就像剛才那首曲子裡的行板。
電話鈴在徐鐵英的辦公桌上尖厲地響了。
徐鐵英就坐在桌旁,有意不立刻去接,而是望向坐在沙發上的謝培東。
謝培東只是望著電話。
又響了兩聲,徐鐵英這才拿起了話筒。
方邸洋樓二樓方步亭辦公室。
方步亭閉著眼睛,聲音低沉而平靜:「謝襄理給徐局長開支票了嗎……是,是我說的。我最後的意見是每隔十天要聽見崔中石的聲音。」
北平警察局局長辦公室。
謝培東看到徐鐵英的臉色變了。
徐鐵英對著電話:「要是不能再聽見這個人的聲音呢?」
方邸洋樓二樓方步亭辦公室。
方步亭:「請謝襄理聽電話,由他回答你。」
北平警察局局長辦公室。
話筒已經在謝培東手裡了,但見他依然面無表情:「……我聽明白了,我這就轉告。」話筒仍在耳邊,轉對徐鐵英,「我們行長吩咐,如果他的意見徐局長不接受,我不能給你們開支票。」
徐鐵英笑了:「好呀。問問你們行長,他這個話能不能直接跟我說?」
謝培東已經將電話遞過來了。
徐鐵英接過電話,依然笑著:「可以嘛,方行長說什麼都可以嘛。你們可以把錢匯給共產黨,當然也可以把錢不轉給黨國的公司。直接跟我說就是,犯得著還要你的副手轉告?」
方邸洋樓二樓方步亭辦公室。
方步亭十分平靜:「那我就直接跟徐局長說。第一,希望你按照《戡亂救國法令》將崔中石匯錢給共產黨的案件立刻上報南京,我隨時等候特種刑事法庭傳訊。第二,如果徐局長不將案件上報卻私自處決崔中石,我今晚就將案情上報,讓徐局長等候特種刑事法庭傳訊。第三,平津的民食配給和軍需供給為什麼突然有了你們的20%股份?崔中石死了,我也會以北平分行行長的身份查明後上報央行總部。如有必要,不排除將報告一併呈交立法院直接質詢全國黨員通訊局。我說得夠直接嗎?」
北平警察局局長辦公室。
徐鐵英的笑容僵硬了,咬了咬牙,話筒拿著,卻是轉望向謝培東:「謝襄理,能否到外邊迴避一下?」
謝培東默默地走了出去。
徐鐵英這才對著話筒:「方行長,還在嗎……」
方邸二樓方步亭辦公室。
方步亭聽完了話筒裡徐鐵英的一番話,語氣由平靜轉而冷峻:「徐局長,這是你今天第二次用『玉石俱焚』這個詞了。焚就焚了,我不希望第三次再聽你說這個詞。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崔中石不能放也不能死。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可以殺他,也可以關他。怎麼秘密囚禁一個人我想對徐局長也並不難。但你一定要選擇殺他,我也就只有一個選擇,將我剛才說的第二條、第三條立刻付諸實施!……沒有理由,更與國民黨、共產黨無關。你有妻室,三個兒女都好好地遷到了台北。我兩個兒子,卻要因為這件事不認我這個父親。這就是我的理由。……你說他們串通共產黨?那好,方孟敖、方孟韋現在就在樓下,我可以叫他們立刻到你那裡自首,好嗎?!」
北平警察局局長辦公室。
徐鐵英一向以精力充沛著稱,這時竟也露出了精疲力竭的狀態,拿著話筒在那裡休息,其實是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付了。
他沉默著,也知道對方仍然拿著話筒在沉默著,這太要命了。
畢竟要過這個坎,徐鐵英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放下後對著話筒,聲音還是顯出了瘖啞:「我可以接受方行長的建議,今天不殺崔中石。可是明天後天,或者是十天半月,一旦這個人的存在危害黨國,我不殺他,別人也要殺他……這點我能做到,決定前一定跟您通氣……方行長這話我認同,共濟時艱吧……好,您等著。」
「孫秘書!」徐鐵英今天這一聲叫得十分無力。
孫秘書卻還是及時地進來了。
徐鐵英:「謝襄理呢?」
孫秘書:「在單副局長辦公室等著。」
「就沒有空房子讓他坐了?」徐鐵英很少如此嚴厲,「告訴你,在北平這個地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方邸二樓方步亭辦公室。
電話還通著,話筒裡徐鐵英對孫秘書發火的話方步亭也聽見了。他也累了,等謝培東接聽電話總還要幾分鐘,將話筒厭惡地放到了桌上。
北平警察局局長辦公室。
「明白。」謝培東對著話筒答道,「我按行長的吩咐,現在就開。……是,我會先到崔中石家,安撫好了我立刻回來。」
放好了電話,謝培東從手提皮包裡拿出了一本現金支票簿,一支專開支票的筆,就坐在徐鐵英的辦公桌前,開始開支票。
徐鐵英已經高興不起來了,坐在沙發上,也不看謝培東。
「徐局長。」謝培東站起來。
徐鐵英這才慢慢站起,走了過去。
謝培東一共遞給他三張支票。
徐鐵英眼中又起了疑意,打起精神注目望去。
第一張支票大寫小寫俱全,數字是十五萬美金。
第二張支票也是大寫小寫俱全,數字也是十五萬美金。可徐鐵英的臉色卻變了,立刻翻看第三張支票,大寫小寫俱全,數字是十七萬五千美金,他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徐鐵英望向謝培東:「怎麼只有第一張有簽名?」
謝培東答道:「我們行長吩咐,十天後簽第二張,再過十天簽第三張。」
徐鐵英這口氣憋得臉都青了,將支票往桌上一扔:「不要了。帶回去給你們行長,就說徐某人明天也許又會調回南京了。這些錢你們留著給我的下任吧。」
謝培東目光湛湛地望著他:「忘記了,我們行長還有句話叫我轉告徐局長。我們有一家公司已經在台北註冊,規模應該不會比這個項目小。股東不多,其中一位就是徐局長的夫人。這是股東註冊的登記表,徐局長不妨也看看。」
這倒大出徐鐵英意外,望著謝培東遞過來的那張表,臉色轉了,目光仍然淡淡的:「你們行長也太替朋友操心了……讓人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呀。」
謝培東:「以徐局長的為人,朋友怎麼幫忙都值。」
徐鐵英的目光這才也轉了過來,賞識地望著謝培東:「方行長如果早讓謝襄理跟我聯絡,也不會弄得彼此為難了。我送你吧。」
「不用了。」謝培東立刻拱了下手,拿起了手提皮包,「今後有什麼需要跟我們行長溝通的,徐局長可以先找我。」
「好,好。」徐鐵英有力地伸過去一隻手。
謝培東也伸過了手,被他握得有些生疼。
二樓方步亭辦公室的門開了。
方步亭慢慢走了出來,卻是一怔。
樓下客廳裡只有程小雲一個人,這時迎了過來。
「他們呢?」方步亭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問道。
程小雲在樓梯下停住了:「孟敖回軍營了,孟韋送孝鈺和木蘭去了。」
方步亭悵然站在那裡。
程小雲望著他臉上有了笑容:「孟敖說了,叫我給他收拾一間房。他可能不時要回來住住。」
方步亭臉上也慢慢有了笑容,卻笑得那樣無力。
北平警察局局長辦公室。
徐鐵英已經將三張支票和一張註冊登記表鎖進了辦公桌旁靠牆的保險櫃裡,關了沉沉的保險櫃門,又擰了一把保密鎖,站起時才叫道:「孫秘書!」
孫秘書又及時出現了。
徐鐵英:「你親自去安排,不要讓什麼單副局長和方副局長知道,今晚就將崔中石送到我們中統駐北平的監獄裡去。按甲級囚犯禁閉。」
孫秘書這次卻沒有吭聲,只是望著徐鐵英。
「怎麼了?不該問的不要問。」徐鐵英今天對他的表現不甚滿意,說完這句便向裡間走去。
「局長!」孫秘書這聲叫得有些異樣。
徐鐵英站住了,慢慢轉過了頭,發現了他的異樣。
孫秘書:「報告局長,崔中石我已經交給了馬漢山帶來的軍統,秘密押往西山去執行了!」
徐鐵英的眼睜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