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就不要再開口!」陳繼承當然知道他不可能有新的軍令,立刻喝斷了他,緊接著望向王蒲忱喝道,「王蒲忱!這就是你要的十分鐘!從現在起你已經不是北平站的站長了,要咳嗽一邊咳去!」
王蒲忱卻依然站在那裡咳嗽,咳得越發厲害了。
陳繼承倏地舉起了右手。
他身後的憲兵隊握緊了槍,只等他的右手一揮。
就在陳繼承舉起的手剛要揮下的一瞬間,被曾可達緊緊地攥住了!
陳繼承猛地怒望向曾可達!
曾可達的兩眼也閃出了威嚴:「一號專線的電話,請陳副總司令立刻到門衛室去接!」
陳繼承頓時怔住了,望著曾可達好一陣審視。
曾可達慢慢放下了攥住他的那隻手:「南京方面特許,這裡的電話已經加密特控,現在直通南京,直通一號專線。」
陳繼承終於心裡暗驚,但見曾可達完全是一副陪等他的樣子,只好也慢慢放下了那只下令沖營的手,向門衛室走去。
曾可達緊跟著他向門衛室走去。
「是,是。建豐同志,陳副總司令就在這裡。」曾可達將門衛室的電話雙手捧給陳繼承。
建豐是誰,陳繼承當然知道,這時他的臉色有些變了,卻依然十分嚴肅,接過話筒,不稱名而稱字:「建豐兄嗎?」
話筒裡,蔣經國的聲音冷冷地發出迴響:「陳副總司令不要這麼客氣,稱我的名,或稱同志就是。」
這就是不讓自己套近乎了,陳繼承乾脆也拉下了臉,直接問道:「校長好嗎?」
蔣經國的聲音:「陳副總司令指的校長是誰?」
陳繼承這才一愣。
蔣經國的聲音:「現在是憲政時期,請大家都遵守憲法。你是問總統嗎?」
陳繼承接不住對方的招了,只好答道:「總統好嗎?」
蔣經國的聲音:「總統很好。作息規律正常,現在是九點一刻,我剛侍候老人家就寢。是不是平津方面有緊急軍情,陳副總司令要我請總統起床接你的電話?」
「沒有。建豐同志。」陳繼承趕忙答道,同時改了稱呼,「千萬不要影響總統休息……」
蔣經國的聲音:「那有什麼事,能不能先跟我溝通一下?」
「建豐同志。」陳繼承知道繞不過他這道坎了,「你在南京,我在北平,這裡的情況我清楚些。國防部調查組那個稽查大隊有共黨的內奸,利用你反貪腐的決策,配合共黨煽動學潮,把北平全搞亂了……」
電話那邊,蔣經國立刻打斷了陳繼承:「調查組稽查大隊是我建立的,人員是我組織的。你說誰是共產黨的內奸?」
陳繼承:「方孟敖!這個人是共黨秘密發展的黨員!」
「證據。告訴我他是共產黨秘密黨員的證據。」
陳繼承怔了一下:「現在只能說跡象,種種跡像已經顯示。具體證據黨通局和保密局會有詳細的後續調查報告。」
蔣經國的聲音:「那就是沒有證據。也就是說種種跡象都是你的猜測。」
陳繼承有些急了:「建豐同志。我受總統的重托,守著北平,我必須向總統負責,同時也是向你負責……」
蔣經國電話裡的聲音變得冷峻起來:「抓我的人,不跟我打招呼,沒有證據,就說是共產黨。你沒有義務向我負責,希望你向黨國負責!」
「建豐同志!」陳繼承的臉漲得通紅,「我今天的行動,奉有國防部的軍令。這道軍令是向總統報告過的!」
蔣經國的聲音更冷了:「總統有明確批示嗎?你幫著另一些人,私自給總統打了那麼多電話,希望總統同意抓我的人,是嗎?」
「娘希匹」!這句不倫不類的國罵,差點兒從陳繼承心裡脫口而出,幸虧立刻意識到對方才是純正的浙江奉化口音,而且是純正的溪口聲調,那三個字才沒有罵出聲,卻被憋在喉頭。他的那頂大簷帽下也開始流汗了,禁不住向站在一旁的曾可達望去。
曾可達背對著他,明顯是假裝望著外面,其實哪句話他沒聽到?
「陳副總司令,我希望聽到你的明確答覆。」電話那邊卻不容許他沉默。
「建豐同志。」陳繼承還想竭力保住自己的臉面,「我希望聽到總統的明確指示。」
蔣經國電話裡的迴響變得清晰了:「好,那就請你記錄,在心裡記錄。」
「是!」陳繼承不得不雙腿一碰,挺直了身子。
蔣經國這時的聲音變成了公文式的表述:「陳繼承是我的學生,對我還是忠誠的。一時糊塗,可以改正。叫他替我看好北平,嚴防共黨煽動學運民運,尤其要嚴防共黨的策反行動,配合傅作義跟共軍作戰。犯不著去巴結別人,蹚金融經濟的渾水,淹進去,那就誰也救不了他。」
傳達已經完畢,陳繼承依然筆直地挺立在那裡。
「陳副總司令聽明白了嗎?」話筒裡雖依然是奉化溪口的聲調,但語氣已經是建豐的了。
「是!」陳繼承這一聲答得好生惶恐,顯然是在回答他的轉述,「學生明白!」
「校長對你還是信任的。」蔣經國這次接受了他的惶恐,主動將總統改成了校長,「聽我一句勸,國防部那道軍令暫時不要執行,將調查民調會物資和北平分行賬目的責任交還給國防部調查組。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陳繼承:「我明白,建豐同志……」
陳繼承的車隊開走了。
曾可達放下了帽簷邊敬禮的手。
第四兵團特務營和警備司令部那些憲兵兀自怔怔地筆挺在那裡。
曾可達:「沒你們的任務了,都撤了吧。」
特務營長只好領著那些特務兵上了中吉普。
憲兵們紛紛整隊,爬上了軍用十輪大卡車。
三輛車開出了大門,軍營裡立刻安靜了,只剩下了曾可達、王蒲忱和軍統執行組的那十幾個人。
曾可達這才騰出空來將手伸向王蒲忱一握:「辛苦王站長了。」
王蒲忱又恢復了那副病懨懨的狀態:「執行任務,應該的。」
曾可達鬆開了手:「還有任務需要王站長配合,我們一起進去吧。」說著走向營房的大門邊。
大門依然緊閉,裡面竟出奇的安靜。
曾可達大聲說道:「我是曾督察!陳副總司令他們都撤了,開門吧!」
營房方孟敖單間。
郭晉陽又搬進來兩把凳子,放在曾可達和王蒲忱身後,便立刻退出去將門關了。
「不坐了。」曾可達沒有坐下。
除了方孟敖依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其他的人也只能站著了。
「民調會的案子性質已經變了。」曾可達瞟了一眼徐鐵英,商量著望向方孟敖,「查案的和被查的互相串通,湮滅罪證,掩蓋真相,還在領袖那裡誣告國防部調查組。從現在起,馬漢山和民調會幾個重要案犯要隔離審訊。」
「我贊成!」徐鐵英知道陳繼承已撤,現在自己只能以中央黨部聯合辦案的身份獨自背水一戰了,「根據你們國防部的軍令,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將馬漢山一干重要案犯拘押到警察局隔離審訊。」
曾可達露出了一絲冷笑,陳繼承都落荒走了,徐鐵英仍然扛著中央黨部的牌子企圖頑抗,可見他們是何等的害怕深究馬漢山。
他乾脆坐下了,也不再看徐鐵英,而是望向方孟敖:「忘記告訴二位了,南京有最新指示,國防部那道軍令暫不執行,馬漢山一干重要案犯必須押至一個更安全的地方。至於哪裡更安全,我想聽方大隊長的意見。」
方孟敖又出現了讓所有人都感到頭疼的沉默。
因為別人看不到,他自己在這種沉默的時候,眼中就會出現天空,眼前的人就會幻化成飛機。
曾可達這時在他的眼中化成了自己的僚機,儼然在配合自己作戰。
徐鐵英變成了自己這架長機和曾可達那架僚機共同追擊的敵機。
「開火!」方孟敖心裡發出了擊落敵機的指令!
可很快他發現,自己按下的炮鈕竟沒能發射出炮彈。轉頭望去,曾可達那架僚機對自己的指令竟充耳不聞。
徐鐵英那架敵機依然在前方飛著!
方孟敖目光一閃,與以往一樣,他從神遊中又回來了。
天空消失了,飛機也消失了。他眼前的曾可達依然是曾可達,徐鐵英依然是徐鐵英,而自己依然是一個孤獨的自己。
他不再看這兩個人,轉望向馬漢山:「馬副主任,今天你很配合,我聽你的意見,你願意跟誰走?」
馬漢山的臉一直朝著窗外,這時慢慢轉過身來,問道:「方大隊長,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和我在後海?」
方孟敖看見馬漢山這時的眼神竟也如此孤獨!
也就是這一刻,方孟敖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人的複雜。曾可達要在他身上找到默契,馬漢山也要從他身上找到默契。兩相比較,反而是馬漢山有幾分親近。他望著這個此時的弱者,點了下頭,答道:「當然記得。」
馬漢山:「當時在水裡,你問我看沒看到那個人,可還記得?」
方孟敖的臉凝重了,只點了下頭。
徐鐵英、曾可達,包括一直裝作置身事外的王蒲忱都豎起了耳朵。
「我現在回答你。」馬漢山突然慷慨激昂起來,「我看見那個人了,他還跟我說了話!」
方孟敖:「他怎麼說?」
馬漢山:「他告訴我,有些人為了保財,有些人為了陞官,安了個共產黨的罪名殺了他,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崔中石!
這一下不止徐鐵英,曾可達也明白了他在說誰。
兩個人的目光同時狠狠地盯向馬漢山!
「聽他說完!」方孟敖滿眼鼓勵地又望著馬漢山,「他還說了些什麼?」
「洪洞縣裡無好人!他說,這把爛牌從一開始就被人聯手出了老千,人家贏了錢,他卻賠了命。」說到這裡,馬漢山的目光猛地轉向徐鐵英和曾可達,「姓徐的,那夜在警察局你說崔中石是共產黨,絕不能留了。殺了他以後,你又對著崔中石的屍體說他不是共產黨。現在當著方大隊長,你說,崔中石到底是不是共產黨?不是共產黨,你為什麼要殺他,是誰在逼著你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