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按鈕惡魔,帶你下地獄
那天晚上,蕭夕薇留在家裡過夜,武思含始終沒有機會拿出背包裡的殺人筆記再看一眼。而第二天上學,更沒有這樣的機會。漸漸地,武思含也忘了這件事,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到了晚上,會有多少人到場。
只要誰懺悔了,她就放過誰。她想要的並不是殺人,而是只想聽那些人對蔣木木說一聲對不起啊。
橘子小學離高中並不遠。放學後只要走二十分鐘便能來到這裡。站在小學門口,武思含感到憂傷彷彿從壓迫的空間裡擠了出來。五年多過去了,這裡一切都沒變。校門依然是那麼斑駁,寫著橘子小學的牌匾因為歲月的侵蝕顯得更加蒼老。
自從小學畢業後,她便沒回到過這裡。雖然離得那麼近,但她害怕回到這裡就想起蔣木木。放學的時候,小學校園裡幾乎沒有什麼人。鞦韆和單桿停止在昏黃的暮色中,安靜得像是一幅定格的油畫。前面走過來兩個小女生,背著背包,邊說邊笑著她的身邊。這多麼像她和蔣木木以前的時候啊!
積聚在淚腺的悲傷終於瓦解,眼淚尖銳地刺破瞳孔,然後寂寂地滑下臉頰。
坐在沙池邊,武思含捂著臉,傷心不已。今天是好友離開她的第五個年頭。而直到最近,她才知道對方原來曾經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深深的內疚吞噬了她,接下來,不可阻擋地湧上來怨恨。
她恨那些人。是他們逼死了蔣木木。他們有罪!
即使殺死他們,我也是替天行道。
眼淚紛紛落下,卻又如同融化般,在沙粒中消失了。
直到有隻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武思含才嚇得止住了眼淚。她抬頭一看,卻是黎霓老師站在跟前,手裡拿著一束白色的雛菊。
「小含,你還好吧?」黎霓蹲下來,像知道她心中的悲傷,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別難過了,蔣木木在天上一定過得很好。」
「可是……」說著,武思含突然又止。跟老師說再多的話也沒用。殺人計劃已經開始了,再也停不下來。當然,如果全部人都到齊,她就可以罷手。但這可能嗎?武思含望了一下校門那邊,似乎目前來的人只有她和老師兩個而已。
「老師,這是給蔣木木的嗎?」武思含看到黎霓手中的花。
「是的。我記得木木以前喜歡白色雛菊。」像是憶起久違的往事,黎霓動情地望向這個即將被夜幕覆蓋的小學校園,「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裡一點沒變呀。我還記得,以前六年三班是在二樓第三個教室吧。」
她的手指,指向二樓的某間教室。這棟教學樓有五層。由於放學的緣故,所有的教室看起來都靜悄悄的,夜色的臨近使它們看起來有些幽深。
「走吧。我們去屋頂。」
在黎霓的拉扯下,武思含抹乾眼淚站了起來。她們順著多年前走過的樓梯,一路走上了屋頂。在那之前,她們在曾經六年三班所在的教室門口逗留了一會兒。教室鎖著門,從外面看進去,課桌和黑板一切如故。一番感傷之後,她們來到了屋頂。
「喂!你們好遲哦!」剛走出樓梯口,便有人在說話。
夕陽映紅的屋頂上,蔡雨瞳和章雲夢正坐在一起,對著她們笑。
「你們這麼早就來了?」
武思含很高興。原來,還是有人記得蔣木木的。
「也沒來多久啦。」蔡雨瞳撓撓耳根,好似不願讓人看透她的真實心意,她說:「我跟雲夢覺得好久沒來小學了,放學後便過來看看咯。結果剛來沒久,就看到你在那邊的沙池玩呢。」
其實,她們是來悼念蔣木木的吧。武思含會意一笑,並不打算揭穿她們。她此刻的心情十分欣喜,用感激的目光看著這兩個女生。這時候,蔡雨瞳像聽到了什麼。
「哎呀,是張煜那個傢伙來了吧。」
張煜是足球隊的,同樣是六年三班的畢業生。她們果然聽到樓梯間傳來「彭彭彭」的響聲。好像有人正一邊帶球上樓梯,一邊練習射門。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兒,一隻髒兮兮的足球從樓梯口射了出來,差點沒飛到樓下去。
「張煜,說過多少次了。不准在走廊裡玩足球。」像又回到了六年級的時候,黎霓情不自禁地批評起已經長大的男生。他一臉傻笑,連說抱歉便把球撿回來。
「怎麼?就這麼幾個人呀?!」張煜看清楚人數後,有些意外,「我還以為有不少人來呢!」
「那你是不是後悔來了呀?」蔡雨瞳揶揄著他。
「哪有哪有!反正沒事做。就過來玩玩唄。」說著,他又顛起了球,「話說,我剛才在路上見到了馬燁傑,他說他也要來呢。」
「喲呵!這傢伙居然連遊戲都不玩了?真是天下奇聞!」
「才不是呢。小瞳,你看。」章雲夢走到欄杆前,指著樓下一個正一邊低頭玩著iPad一邊走路的男生笑道:「哈哈,馬燁傑那白癡踩到狗屎了還不知道!」她回過頭,卻發現沒有人笑,而是一臉緊張地看著她,好像她身後有幽靈一般。
此時,章雲夢也意識到什麼,「哇」地大叫一聲,兩腳一軟。
「我說,你丫的就這麼害怕呀!」
蔡雨瞳走過去,把她給扶了起來。章雲夢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額頭滲出了冷汗,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媽呀,我差點忘了!」
她剛才站著的欄杆邊,就是蔣木木當年失足摔下的地方。
「你們想太多了。」黎霓走過去將白色雛菊放在地上,又扶了扶欄杆,「看,這欄杆不是換了新的嗎?」嶄新的欄杆看起來十分結實,還噴了一層光亮的油漆,已經不是蔣木木出事時候那殘舊的樣子了。
武思含還記得,以前每次上樓頂玩的時候,她都會提醒蔣木木別靠近那節搖搖晃晃的欄杆,因為它看上去隨時會斷掉。正因為如此,武思含才認為警察的結論有誤,蔣木木是知道那節欄杆有問題的,她又怎麼會因此而失足摔下去呢。
她是自殺的。因為受到了同學們的欺負。武思含十分確定這一點。不正因為這樣,她才要開始那可怕的殺人計劃嗎?
「小含,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呢。」蔡雨瞳似乎總能發現她那試圖掩飾憤怒的表情。
「不……沒事……」她說,「我只是想起了蔣木木……」
「嗯……」
憶起逝去的人,大家都變得沉默起來。籠罩著校園的暮色,拖動著殘餘的溫度消失在漸次鋪上來的夜色中。她們在屋頂上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天幕中星光在閃爍,校園裡的路燈微弱地亮起來。
蔡雨瞳說:「應該沒有人再來了吧?」
如果要來,早就來了。按鈕惡魔規定好的時間是晚上7點,現在已經過去了30分鐘。
「那我們要回去?」章雲夢站起身,一邊說著,一邊朝放著白色雛菊的欄杆方向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姿勢,似乎在懺悔。
蔡雨瞳也默默地看向那邊:「回去吧,家裡在等我吃晚飯呢。」
「那我也走了。」一直只顧著玩遊戲的馬燁傑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似乎早就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個地方。
他快步向樓梯口走過去,突然,他又退了回來。有個人影從那裡浮出來。
「喲!你們要走了?」
來者的臉在陰暗的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但根據聲音判斷,蔡雨瞳很快便認出來了:「是你啊!余曉玲你也來得太晚了吧!」
「晚嗎?我剛吃完飯,等一下還要跟boyfriend去看電影,無聊便過來看看咯。不過哇,我還真掉眼鏡了,沒想到真有人信那個惡作劇啊。哈哈哈。」叫余曉玲的女生挖苦般地掃視著其他同學,她一直就是這樣討人厭的角色,「你們太傻B了吧!居然相信真有按鈕惡魔?我說蔡雨瞳,你是不是以前欺負過蔣木木,所以怕冤鬼回來復仇啊!」
「什……什麼呀,我才不怕冤鬼呢……我只不過輕輕欺負她一下下而已,而且,大家都這麼做呀……再再說,余曉玲你才是欺負她最多的人好吧!你還在她的課桌上亂塗亂畫,別以為我不知道。」
對於別人的挑釁,蔡雨瞳毫不客氣地反擊。余曉玲卻不屑地嘴角一翹,像要吐出嘴中穢物般,「那又如何!有本事叫蔣木木變成厲鬼來殺我呀!我好怕呀!好怕呀!怕得要死啦!嘿嘿嘿!」她裝模作樣突然伸手指向蔡雨瞳的身後,「哇!蔣木木,你怎麼回來了!你死得好慘啊!」
說得好像鬼魂就出現在身後,蔡雨瞳被嚇得驚叫一聲,臉色煞白,回頭一看,夜色中只浮動著空空的黑暗。而余曉玲卻捧腹大笑,「哈哈哈!真好笑,沒見過這麼膽小的!蔡雨瞳,你太丟人啦!」
「你……」蔡雨瞳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而此時比她更加氣憤的人是武思含。她用力攥著拳頭,指甲都深深地陷入肉裡,即使痛得鑽心她也不在乎。她死死地瞪著余曉玲,她無法忍受有人居然侮辱已經死去的蔣木木。
可惡的余曉玲,你該死!
滿腔的殺意似乎要燃燒起來。但下一秒,站在她身邊的黎霓卻走了出去。
啪——清脆的巴掌聲輕輕震動著這片混沌的黑暗。余曉玲捂著發燙的臉頰,眼睛睜圓,似乎不敢相信她剛剛被人甩了一個耳光。
「余曉玲,你太過分了,以後不准拿這種事開玩笑!」黎霓收起手,生氣地說道。
「你……你居然敢打我?」余曉玲眼裡先是委屈,而後迅速地膨脹起怒火,「連我爸都沒打過我!就憑你?一個小小的老師敢打我?我告訴我爸去,讓他撤你職!」
她爸是本地政府的一位領導,這也是她從小囂張跋扈的主要原因。換言之,這個余曉玲是名符其實的官二代。
挨了一耳光的余曉玲怒氣沖沖地走下樓梯,她卻不知道,在附近的某個人,正用一雙細長而冷漠的眼瞳悄悄觀察著屋頂上的一切。
一縷惡夢般的奸笑,在唇邊漂出來。
「我們也回去吧。」余曉玲剛走,馬燁傑也不耐煩地率先走進了樓梯口,「我還要回去跟別人組隊玩穿越火線呢!」他的腳步聲仍在樓梯間迴盪之際,其他人也跟在後面下了樓梯。
樓梯間很暗,只能憑借樓外的月光依稀辨認著台階。樓梯燈好像壞了,怎麼按都不起作用。這幾個人誰也看不見誰在身邊。這樣摸黑還沒走下一層樓,忽然聽見樓梯間裡飄蕩著陰森森的怪笑:「嘿嘿嘿!」
眾人心中一驚,腳步一滯。那聲音又笑了起來,彷彿從地獄裡滲出來一般。
「誰呀?」像是馬燁傑在問。但沒有人再下樓一步。
「你們不記得我了嗎?嗚嗚嗚!我是蔣木木啊!」
被黑暗籠罩的樓梯間頓時泛起極冷的陰氣,她們像是被毀滅的氣息緊緊纏繞著,越纏越緊,乃至於無法呼吸。
「蔣木木……真的是你?」
下一個說話的蔡雨瞳嚇得聲音都變了,深深的恐懼潮水一般淹沒眾人。即使是它生前最好的朋友武思含,此時也頭皮一陣發炸,好像每根頭髮都變成針,扎得頭皮發木。畢竟,這是她第一次撞鬼!哪怕對方是她的好友,但終究也是鬼啊!
武思含不得不扶住樓梯扶手才勉強支撐住自己微微顫抖的身體。她感覺得到其他人也在害怕發抖。今夜是蔣木木的忌日。人們都說,死人會在這夜回魂。
「是我!我死得好慘啊!嗚嗚嗚!我一個人在地下好冷,好寂寞,你們都下來陪陪我吧……」
「不要。不要……你還是早點投胎吧……別逗留人間了。」黑暗中又好像是張煜在說話。
「不行啊!我是冤死的!閻王爺說我不能投胎轉世!你們必須下來一起陪我!」
冤死的?難道蔣木木在暗示她是被人殺死的嗎?她的死,果然不是意外嗎?武思含在恐懼中肯定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那就是蔣木木是含冤而死的。
「不!我們不要死!放過我們吧!」連個性沉默寡言的章雲夢都害怕得叫出來了。
「嘿嘿嘿!你們遲早會死的。按鈕惡魔會來找你們的!嘿嘿嘿!」
幽幽的奸笑在空氣中游動,然後像女鬼的指尖一樣,冰冷地拂過每個人的臉頰。沒有人再敢出聲,大家都屏息靜氣,黑暗中相互藉著別人的體溫來取暖。
樓梯間沉默極了,黑漆漆一片,女鬼的聲音沒再響起來。這樣僵持了一會兒,直到有人顫顫抖抖地大呼一聲:「有……有鬼啊!」
頓時間,所有人都嚇得拚命地跑了起來。然而還沒跑下一層,武思含只覺得前面的人大叫一聲,她剛困惑之際,腳下突然一滑,跟著前面的人一同滾了下去。
幸虧是在最後一兩個台階的時候滑到的,所以摔下來也不會太嚴重。看起來所有人都遭殃了,都摔在地上呻吟不已。武思含剛要站起來,又差點摔了一跤。她的鞋底像抹上了一層油,變得很滑。
「大家小心點。」這個聲音聽起來像黎霓的,不過其他陸陸續續爬起來的人只是嗯嗯地應了一聲。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腳下,生怕又會滑到,同時還要擔心那不知什麼時候再度出現的女鬼,所以既想趕緊跑下樓,又不得不放慢腳步慢慢走。武思含覺得這點很奇怪,她們上樓的時候樓梯間並沒有這麼滑呀。
這樣好不容易下到一樓,卻出現了令人意外的情況——樓梯鐵閘關上了。
校方在教學樓的樓梯間一樓安裝了鐵閘。門衛一般會在八點左右關門。現在已經過點了。這樣一來,她們就得拐到另一邊的樓梯間。
希望那邊的鐵閘沒有關上。
這樣折騰了好些時間,她們才從另一邊的樓梯走出教學樓。大家才算鬆了一口氣。
「今個兒真是怪了。」站在校園的路燈下,張煜把足球抱在懷裡說道,「怎麼下個樓都這麼難啊。」
「別提了,我最倒霉!摔得屁股都腫了!不過剛才,蔣木木的鬼魂……」馬燁傑神情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樓梯間,渾身打了一個冷戰的樣子。他摸摸屁股,又疼得叫出來。
「是怪事連連的說。」蔡雨瞳不敢回頭看樓梯間,她看了看手錶,「哎呀,都快八點了。還不回家我就要被我媽籐條燜豬肉了!」
這些人剛要離開。就在此時——她們的頭頂,突然響起的廣播聲在一片死寂中爆炸開來。
「嘿嘿嘿!你們好!我是按鈕惡魔!」
邪惡的聲響如刀鋒般銳利掠過每個人的臉。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在路燈下面面相覷的人齊刷刷地望向廣播喇叭的地方。只見那只安在教學樓外牆的大喇叭發出幽靈似的扭曲的聲音,讓空氣都變得好像荊棘一樣刺人。
「很高興你們如期赴約。這證明了你們對我的尊重,所以,你們將得到我的赦免。但是,我剛剛發現有個人居然敢藐視我的存在。作為懲罰,我將送她下地獄。」
那是,令人恐懼的窒息感。彷彿她們正處在一雙威嚴而不可侵犯的眼睛的注視下。四周是濃濃的黑夜,寒意夾雜著入夜時分的霧氣,讓人更加不適。
之後的廣播喇叭裡再也沒有發出聲音。短暫的沉默後,眾人猛然發現,在二樓的一間教室一直亮著燈。
那是她們曾經就讀的六年三班吧?
「上去看看……」
「不要了吧!有鬼!」
雖說如此,但人類就是這麼奇怪,明明很害怕,但好奇心永遠都佔上風。不知道誰先走出去的,總之她們又順著樓梯走上了二樓。
「剛才這裡都沒亮燈呀。」蔡雨瞳一邊走在前面,一邊困惑地說。她們剛才就是經過二樓來到這邊的樓梯間的。
「教室裡的燈只要從窗口伸手進去就能按到……」
「好像是這樣子呢。」
武思含也記得這個小學教室的電燈開關都安裝在靠近門口的牆上,一般人只要站在外面就能從窗口伸手進去按下開關。也就是說,只要剛才走在最後面的那個人打開開關就行了。但是,誰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呀。
「哇!教室開著門呢!」
只見那個教室的門半掩著,門外的走廊被照得明亮。此時所有人的腳步都放緩下來。大家意識到,似乎有可怕的事情發生。武思含也緊張得手心直冒汗。這件事根本不是她預定中的呀。她這個按鈕惡魔還沒出手呢!那麼,出現在廣播裡的又是誰?!
是齊木嗎?不會吧?他說過不會再出手了。但是,除了他,還能是誰?
前方的空氣裡撲過來一陣淡淡的血腥味。所有人的腳步在離教室門口一米的地方停了下來。誰也不想再邁出第一步。彷彿在前方等著她們的,是比地獄還要可怕的景象。
「小瞳,你去看看……」
被後面的章雲夢推了一把的蔡雨瞳跌出去幾步,卻馬上又縮回來:「我不幹,為什麼要我去呀……張煜,你去!」
「開玩笑吧!憑啥是我呀!應該是馬燁傑!」
「我去你個頭!我要回家玩遊戲!」
「好了!你們別慌,待老師過去看看!」終歸是老師,有照顧學生的覺悟,黎霓深吸一口氣之後,走到教室敞開的門口前。她的眼睛瞬時瞪大了。臉上的驚悚之情是其他人能夠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
她站在那裡,臉蒼白得像一張紙,回過頭臉青唇白地說出幾個字:「你們……別……別過來……」
好奇心通常是最致命的陷阱。即使知道那將是多麼可怕的一幕,幾個學生還是鬼使神差地向前邁出了腳步。她們僵立在門口,眼睛一點點地睜大,最大幅度收納進眼底的景像是——余曉玲掛在天花板的吊扇上,隨著吊扇的轉動而旋轉,那瘦小的身體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在所有人的眼睛裡慢速搖晃。
才分手不一會兒,她已然成為一具屍體。
黑板上寫著一行字——按鈕惡魔,帶你下地獄。
夜晚九點鐘的橘子小學,出乎意料的喧鬧。平時本應陷入靜謐中的校舍,此時所有的教室都燈光通明,將黑暗驅逐出百米的範圍之外。校園裡停著好幾輛警燈閃爍的警車,出現命案對這個向來安靜和諧的小城來說,實屬大事一樁。
在出現死者的教室裡,武思含等六人被安排坐到後排座位。而掛在吊扇上余曉玲的屍體已經被放下來了,法醫正在做初步的檢查。在門口,普通警員正在對當時在校的門衛和老師做筆錄,而校長也趕了回來,對學校出現此類事件感到難以置信。
靜坐在一排的六個人,一直沉默著。過了很久,才有人輕輕說了一句:「好嚇人哦……」
打破沉默之後,大家總算打開了話匣子。
「我第一次見到屍體呢……今天晚上肯定做噩夢睡不著了。」
「難道,余曉玲真的是按鈕惡魔殺的?」
「這世界上說不定真有惡魔呢。」
看著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悄悄議論起來,武思含又下意識地轉過頭,望向黑板上的字。
「按鈕惡魔,帶你下地獄。」
她的思緒又回到幾十分鐘之前。剛剛發現余曉玲屍體的時候,大家慌作一團,不知所措,而她則悄悄溜到一邊,打電話給齊木。她本以為余曉玲是齊木殺的。可是,對方的回答卻非常困惑。
「你說什麼?已經有人死了?你已經做了?我不是告訴你殺人之前要跟我匯報的嗎?」
「不!我沒有!人不是我殺的!」武思含一邊壓低聲音,一邊觀察其他人的情況,她們似乎還沒有從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一個個顯得呆若木雞。說實話,她的內心也慌亂極了。即使整天口口聲聲說殺人殺人,但是當真的有人死了,她卻完全沒有一點高興之情。
「如果不是你殺的,那是誰?快,打開視頻通信!我要看現場!」那邊的齊木著急說道。
手機的視頻打開了,武思含悄悄地用攝像頭瞄準屍體以及黑板,在手機另一頭的齊木也能同步看到。稍頃,他沒說什麼,只是叫武思含把那本偽造的日記本放到蔣木木以前所坐的課桌裡。
「還有,把紅色按鈕趁機放到講台上。」
按照齊木的指示,武思含隨身帶著屬於她名字的那枚紅色按鈕,現在,她偷偷將按鈕上的名字撕掉。然後趁大家仍在黯然神傷的時候,悄悄把按鈕放在講台上。做完這一切,她仍不明白,到底是誰殺了余曉玲?
如果不是齊木,那還能是誰?畢竟知道按鈕惡魔存在的人,只有她和他呀!
不……武思含猛然想到,她曾經將蔣木木日記的事情告訴過黎霓老師。按鈕惡魔會是她嗎?武思含的目光落到坐在前排座位的老師身上。但是她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結論,之前全班同學都收到按鈕惡魔發來的微信,如果他們當中的其中一個借此機會假扮成按鈕惡魔殺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也就是說,按鈕惡魔,可能是任何一個人。
謎團就像一團毛線,越繞越混亂,武思含怎麼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門口傳來高調的談話聲,似乎有人走上來了,而門外的警察紛紛朝來者敬禮示意。
稍後,門口出現一個有點奇怪的男子。他一隻手插在褲兜,斜靠在門口,像電視明星那樣擺出耍酷的姿勢。而他的頭髮噴了發膠,那麼帥那麼酷,與其說像上海灘裡的發哥,還不如像007特工。他的衣著也顯得十分誇張,一套銀色西裝十分炫目奪人,華麗的蟬形寬領帶,手腕上銀色的袖口也閃閃發亮。完完全全一副名人大駕光臨的陣仗。
他的身邊還跟著一位估計是跟班之類的小哥。擺足了姿勢後,他才滿意地走進來。走路的時候翹屁挺胸,一雙一塵不染的尖頭皮鞋不急不忙地踱到法醫面前,詢問了一些情況後,他忽然轉過來看著坐在教室後排的武思含她們。
「你們就是目擊證人?」
他走過來,慢條斯理地問。頭微仰著,力圖表現出高傲的姿態。
「嗯……是的……」
看著這個裝模作樣過頭的警官,武思含等人惶惶不安地點點頭。
「你們為什麼回來到這裡?」
「我們是接到了按鈕惡魔的邀請。而且,今天是我們的同學蔣木木的忌日。」
「按鈕惡魔?」警官優雅地半轉身子,用類似007特工的站立姿勢,指向黑板,「就是黑板留言的那個?」
「嗯嗯。」
「那這個東西是什麼?」警官手裡拿著放在證物袋裡的紅色按鈕,詢問眾人,「你們知道這個嗎?」
「呃……從來沒見過……」大家困惑地看著這個紅色按鈕,似乎也抱著和警官一樣的問題。這個到底是什麼呢?武思含自然裝出跟她們一樣的糊塗。
「這應該是按鈕惡魔留下來。這是個按鈕。」警官一邊說著,一邊將它從透明袋裡取出來。由於戴了膠手套,所以並不怕會破壞指紋。
「它已經按下去了。你們看,這代表什麼呢?」警官拋出來的問題,像在問大家,又像在自我思考。他甚至試著按了一下,按鈕彈出來了。他又把它按了下去。
除了卡嚓卡嚓兩聲,四周沒有出現異常的現象。大家看著這按鈕,完全搞不懂狀況。
如果按下按鈕就會引爆炸彈又或者別的機關裝置,還算說得通,但它現在好像是沒有任何作用,更像是代表按鈕惡魔這個象徵意義。
真是這樣子嗎?
「惡魔啊……」警官陷入沉思狀,頭壓得很低,突然間他爆發出嘿嘿嘿的笑聲,把在場的人都弄得不知所措。「我明白了!」他的臉簡直就像突然變得亮晶晶,精神百倍地抬起手指,指向天空的方向,「兇手是故意裝成惡魔來犯案!嘿嘿嘿!這個案件就跟當年的惡鬼殺人案一樣啊!」
「惡鬼?」
聽到幽靈般的名字,這幾個目擊證人面面相覷,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諸位沒有忘記,會記得惡鬼殺人案是愛迪生破的第一件案子。兇手是撲克牌組織中的熊毅。只不過,在這位警官的認知中,破案的人不是愛迪生,而是他的偶像。至於他的偶像是誰……
「沒錯!」警官猛地變換姿勢,伸手往前一指,露出一副足以拍廣告的白牙,「惡鬼殺人案就是我的偶像米傑破的!我,唐祤,今天要追隨偶像的腳步,破解這個驚天動地的密室殺人之謎!」
唐祤警官正說得雄赳赳氣昂昂,他的那位跟班部下卻小聲提醒道:「頭兒,這不是密室。據說目擊證人來到的時候,這個教室是打開門的……」
「不是密室?」聽到這個,唐祤有些失望,「嘖!真老土的兇手!」像是埋怨兇手一般,他不滿地皺起眉頭。但隨即,那緊湊的眉頭又鬆開了。他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嘿嘿嘿!我明白了!兇手是誰我已經猜到了!」
「是誰?」
這句話把在場的人都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就連門外的警員和校長老師等人也紛紛看過來。唐祤似乎十分滿意自己成為焦點人物,又擺出007那耍酷的造型,一隻手的食指按著額頭,然後突然半轉身,充滿自信地揚起那兩道濃眉。
他的手指,指向武思含!
這簡直把她嚇壞了。難道警察這麼快就發現了她和按鈕惡魔有關聯?心臟急促起伏之際,她卻看到唐祤的手指慢慢地掃過其他人。
「兇手就在你們當中!」
「啊!」這個推斷令所有人都感到目瞪口呆。
「為什麼?!我們可是目擊證人!怎麼會是兇手!」蔡雨瞳顯然不想被當做嫌疑犯對待。
「No No No!」唐祤搖搖手指,用悅耳、富於魅力的聲音說,「這就是按鈕惡魔使用的詭計。他殺死了這個死者,然後混在你們當中,給自己造成不在場證明!嘿,推理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這可逃不過我精明的雙眼!想當年,我在北大的時候,就是推理社的社長了!」
「哇!頭兒真是精闢的推理!實在太精彩了!比你的偶像米傑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啊!果然不愧是北大畢業生啊!」
一旁的跟班部下充滿崇拜之情地拍拍雙掌。這不是精闢,這是屁精好吧。反正其他警員也跟著鼓掌叫好,只有武思含等人一臉無語,看著這位自視甚高的警官舉起雙手,示意他的粉絲需要淡定淡定。
「咳咳!」接著,他清了清嗓子,「這種案子對通過北大考試的我來說,小菜一碟,神馬按鈕惡魔,在我面前,只是浮雲一坨!」
「鼓掌鼓掌!」馬屁精跟班立刻又鼓動其他人大聲叫好。
在掌聲雷雷中,唐祤再次示意粉絲們安靜。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這幾個目擊證人身上。
「怎麼樣?誰是兇手最好自動站出來坦白……」
「等一下,警官。」黎霓霍地站起來,打斷了這位自我感覺良好的警官的話,「你的推理有實質證據支持嗎?你說兇手在我們當中,有何憑據?剛才你所說的,好像只是猜測而已吧。」
「就是就是!」在老師的帶領下,其他人也紛紛奮起反擊,「說我們是兇手,就得有真憑實據!如果你敢隨便誣陷人,我們就把這件事發上微博。我還可以爆料給媒體!我爸就在報社工作!」
沒想到遇到這麼劇烈的反彈,唐祤被反駁得啞口無言。他連忙掏出手帕擦擦額頭的微汗,但不能喪失威信,於是他甩掉尷尬,自信的笑容迅速回到他的臉上。
「咳咳。你們不承認也沒用。雖然我現在找不到證據,但是,我以我北大畢業生的名義起誓,一定將兇手繩之於法!」
說得挺好聽,但看樣子不太可靠。就在這時,負責勘查現場的法證人員發現了武思含偷偷放在抽屜裡的日記本。
「警官,有新發現!」
「哦哦哦!」西裝革履的唐祤裝帥地伸手抹了一下髮鬢,立即走了過去,翹起屁股,上身俯下去,將課桌裡的日記本拿了出來。
一切都很順利,武思含心中竊喜。她偷偷瞄了一下已經被白布蓋過的屍體,又趕緊移開目光。
不久之前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現在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誰也沒有資格去剝奪另一個人生存的權利不是嗎?武思含的殺意,漸漸熄滅了。一直佔據她心靈的那個惡魔之聲,彷彿再也無力咆哮,在心中如融化的雪花般銷聲匿跡。
她曾經滿腦子想著如何殺人,但現在她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抓到兇手。
「噢!原來如此!」從剛才就一直在翻閱日記本的唐祤突然發出恍然大悟的叫聲,他轉過身,又裝模作樣地抹了一下他那被發膠固定的頭髮,似乎生怕髮型會出現一點點的凌亂,「按鈕之謎,我已經知道了!」他高調地宣佈。
「是什麼?」
「這個按鈕,如果按下去,那麼擁有它的主人就會死!所以……」他的手猛地指向那邊地上躺在白布裡的屍體,「死者之死,是因為她的按鈕被按下去了!」
「哇!頭兒好棒!簡直是驚天動地的推理啊!北大畢業的,就是與眾不同!」馬屁精跟班很識時務,立刻又鼓掌喝彩。
只是,拜託,這些明明是在日記裡寫得一清二楚了好不好?
對這對類似東北二人轉的搞笑組合,武思含除了無語,那也只剩無語了。
「你們過來看看,這本日記你們見過不?」
走過去的幾個人看了,紛紛搖頭。
「沒見過呀。這是蔣木木的日記嗎?」
「應該是,但也不排除偽造的可能性。你們看看,這是她的字跡嗎?」唐祤也不乏小心求證的一面。
但時間已經過了五年有多,幾個學生怎麼認得一個舊日同窗的字跡。只有武思含點了點頭:「我認得,這是木木的字跡!」
「哦?你認得?」唐祤似乎對這個情況感到格外困惑,他指著蔡雨瞳她們:「為什麼這幾個人都不認得,卻只有你認得?」
「因為我跟蔣木木是很好的朋友,我們經常一起玩,我現在還保存她送給我的明信片,那上面的字跡跟這本日記上的一樣。」如果她說不認得字跡,待警方深入調查後,反而會引起懷疑。這是齊木事先提醒過她的。
「原來如此啊……」唐祤抱起雙手,剛要進入沉思,只見黎霓仔細分辨日記後說:「我也認得,這是蔣木木的字跡,因為她是我的學生。我對她的字跡很熟悉。」
「是嗎?可是為什麼那麼多的學生,你為何偏偏記得蔣木木的字跡?」
唐祤的轉而一問,反而令黎霓愣了半秒,眼裡掠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慌亂,但她很快不動聲色地解釋道:「因為她是我最後任教的學生,而且她出意外死掉了,所以我才印象特別深刻。」
這也解釋得過去,但唐祤搖了搖頭,「不,蔣木木不是出意外死的。」
「你說什麼?」黎霓眉頭一皺,其他人也十分吃驚的樣子。
「日記裡後面寫了,她收到了按鈕惡魔送來的按鈕。而只要按下按鈕,她就會死掉。所以,她是被按鈕惡魔殺死的。」
看起來,這本偽造的日記已經成功地騙過了所有人。
「可是,當年,你們警方確實鑒定過了,那是一樁意外啊!」
「No No No!」唐祤用力地搖搖手指頭,臉上自信十足,「這一定是按鈕惡魔用的詭計!它將一件殺人案偽造成意外。真可惜啊!如果當年我不是還在北大挑燈夜讀,能早點分配到這個地方,我早就將按鈕惡魔揪出來了!唉……」
他作深深的歎息,而他的跟班下屬,也配合地搖頭歎氣。
突然,他又驀地仰起頭,精神百倍,就像在紅旗下發誓的少先隊員:「不過!我堅信!無須多久,我定將按鈕惡魔緝捕歸案!」
「哇!不愧是我們的頭兒!」馬屁精跟班立刻做出崇拜狀。
就在這時,馬燁傑像小學生提問似的舉起手來:「那個……我想問一下……」
「這位同學,請說。」唐祤表現得十分紳士。
「我們能回家了嗎?再不回家,我父母可能會懷疑我去網吧了!」
他簡直說出了大家的心聲。蔡雨瞳捂著肚子難受地問道:「警官,我要回家。我晚飯還沒吃呢!」
眼看大家滿腹牢騷,唐祤笑得很尷尬。要把這些人全部抓去警局審問可能會觸犯眾怒,也沒有實質的證據指向他們。沒有辦法,他只好無奈地聳肩攤手,「好吧。你們可以回去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武思含忽然看見校園那邊,有一個黑影飛快地靠近……
下樓的時候,那個黑影已經來到跟前。
「等一下!」
武思含等幾個人被叫住了。她們看到一個男人騎在破舊的單車上,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彷彿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什麼事?」蔡雨瞳警惕地問道。
理著短髮,模樣有點像李小龍的男人從單車上跳下來:「請問,你們是命案的目擊證人嗎?」
「是的……那又怎麼樣?」
「那就對極了!」男人興奮異常,突然從腰間掏出一副雙截棍來。
「哇!」蔡雨瞳被嚇得花容失色,其他人也紛紛後退。
這傢伙不是想殺人滅口吧!
「啊!對不起拿錯了!」男人察覺到自己的失誤,尷尬賠笑,「你們別緊張,我是警察。只是想跟你們作一下筆錄而已。」把雙截棍插回腰間,他掏出來筆和記事本。
「你是警察?」
大家仔細打量起這個自稱警察的怪蜀黍。他沒有穿警察制服,而是穿一身李小龍的黃色緊身衣,看起來更像是從某個劇組跑出來的群眾演員。
「你真的是警察?」
「沒錯,我是。難道不像?」
「……」
全身上下,從頭髮到腳趾頭沒有一個地方像!
但他似乎沒有察覺到別人對他的嚴重懷疑,仍然說道:「那就麻煩你們替我作一下筆錄啦。」
「可是,剛才我們已經作了很詳細的筆錄。」馬燁傑很不耐煩。他都後悔來了。其他人也對這個怪蜀黍愛理不理。
「如果你是警察,你就找你的同事要筆錄去吧。我們要回家了。」蔡雨瞳直接朝校門口走去。剛邁出腳步,男人卻搶先攔在前面,這把蔡雨瞳又嚇了一跳,雙手抱胸,似乎對方要非禮她似的。
「你……你想幹什麼……我會大喊非禮的!」
「對不起……啊……我只是想跟你們做一下筆錄而已……別緊張……」男人看起來比蔡雨瞳還緊張,兩手和頭以差點就要飛出去的狀態拚命搖晃,「別誤會,我真的不是淫蕩猥瑣之徒呀。」
「那把你的警察證拿出來看看。」黎霓不愧是大人,想問題比學生們冷靜多了。
經她一提,男人也醒悟般地叫道:「對噢!警察證!」但他的臉色很快變得尷尬。摸遍了全身之後,他才發現,「完了,走得太著急,警察證沒有帶出來!」
「那我們就無法確定你的身份了。請你不要再騷擾我們,不然我們真的會把樓上的警察叫下來的。」
黎霓剛說完,這時從她身後的樓梯上一邊走下兩個人,一邊傳來聲音。「咦?你們怎麼還不走?」只見唐祤一隻手插在兜裡,優雅高傲地走下來,身後依然跟著那個馬屁精跟班。他看到一身李小龍緊身服的男人,嘴角一點點充滿鄙視地翹起來。
「你怎麼來了?李小蟲,不是叫你留在派出所裡整理雜物嗎?」
「喂!唐警官,我不叫李小蟲,我的名字叫李小崇!你可以叫我李小龍,但不要叫我李小蟲!」男人好像十分不滿意別人給他起的綽號,大聲地抗議道。
「可是,你就是叫李小崇呀。你怎麼知道我叫你李小蟲,而不是李小崇呢!」
「這個……」李小崇一時語塞。這就是中文的博大精深之處啊。同音字真是糾結死人。明明被人罵了,你還找不到證據。李小崇也不是沒想過換名字,但每次一提這事,就會被他那詠春派傳人的老爹打個稀里嘩啦,說什麼「拋棄自己的名字,就是拋棄自己的祖宗」的大道理來。總之,他這輩子的生肖注定是屬蟲,而不是屬龍。
「你怎麼跑過來了?連上司的命令也敢不聽?」唐祤走到了李小崇的面前,批評人的時候也不忘擺出一個酷死人不償命的pose來。
「我是聽說發生案件了,所以,想過來幫忙。」
「幫忙?就憑你?我這個北大畢業生還用得著你來幫忙?笑話!李小崇,別以為在省城裡跟著我的偶像米傑破過一件惡鬼殺人的案子就可以在這裡耀武揚威。在這裡,我是上司,你是下屬,懂嗎?」
「懂……」看得出,李小崇在壓抑心中的不服氣,他緊攥的雙拳有些微微顫抖。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再挑動他的情緒。唐祤明白這一點,可是他的小跟班卻不識好歹地接著罵了起來。
「你這個李小蟲,穿著李小龍的衣服就以為很能打是嗎?我告訴你,你連我都不如,我怎麼說也是北大畢業的!」小跟班越罵越起勁,居然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起李小崇的頭。這可把李小崇的心理底線也給踩過去了。他雙拳充滿了力量,青筋暴出。
唐祤發現這一點,趕緊試圖拯救他那個狐假虎威的小跟班:「喂喂!你算什麼北大畢業生?你是北京大學旁邊的野雞大學畢業的!」
「嘻嘻,頭兒,那也是簡稱北大哇!」小跟班絲毫沒有領會到唐祤的眼色,又轉過身,猛戳李小崇的太陽穴,「你呀,才高中畢業,跟我大學生怎麼比!還想破案,省省吧!」
火山終於爆發了!
「你!」李小崇一手擋開小跟班的一陽指,低著頭眼神犀利地瞥過去,眼裡燃燒著火花,「雖然我書讀得少,但是,你別戳我的頭!」他搖搖手指,跟電影裡的李小龍一模一樣。
但小跟班顯然屬於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那類型。
「就戳你的頭啦!怎麼樣!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小跟班像患上了戳頭偏執症,那根食指瘋狂地對準李小崇的頭戳啊戳啊,直到一顆威力十足的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過來……
「啊噠!」隨著一聲李小龍式的怒吼,只見一個黑影飛到那邊的大樹上。黑夜中樹影劇烈地晃動幾下,抖下一大堆葉子後又恢復了平靜。
在樹木的最高處,掛著一隻兩眼轉圈,昏迷不醒的小跟班。
在回家的十字路口和不同方向的同學道別後,已經入夜的街道上只剩武思含和黎霓兩個人並肩而行。
「老師你也住這邊嗎?」
「嗯。我住在北街那邊。」
那和她家隔得不遠。武思含默默地走著,她仍在為今晚的殺人事件感到心情沉重。
余曉玲死了,是按鈕惡魔殺的。但實施計劃的人不是她,也不是齊木。那會是誰呢?
或許,余曉玲的被殺事件只是一個巧合。兇手是故意借助按鈕惡魔這個名號殺人。也就是說,這是單一事件。想到這一點,武思含稍稍覺得放心了。走在她身邊的黎霓也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著同一個事件。
「老師……剛才真可怕……」武思含打破了沉默。街道太過死寂,偶爾才有一兩輛車和行人走過。
「是啊……」黎霓點了點頭,突然側過頭看著她,露出溫暖的笑容,「小含,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就當做了一場噩夢,明天就會好多了。」
「嗯。」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把滄桑的男聲。
「請留步。」
回頭一看,只見一輛警車從後面緩緩駛過來,停在路邊。車裡只有坐在駕駛座上的一個老警察,看起來五六十歲,快要退休了的樣子。他看著停下腳步的黎霓:「老師,你是不是我曾經認識的一個女孩,十八年前發生在落雨街的那件案子……」
老警察還沒說完,黎霓便變得很緊張,連武思含也能明顯看出老師臉上的驚慌失色。
「老師,怎麼了?」
「沒事……沒事……你先回去吧……我遇到一個熟人,想跟他聊聊……」
明顯不想讓別人在場的驅逐令,儘管武思含很好奇其中的緣由,但也不好意思追問,只好帶著疑問離開了。走出不遠後,她回頭看見老師上了警車,從她面前駛了過去。
為什麼老師會認識那個警察呢?
不過,在這個月黑風高的殺人夜,這似乎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謎團。
剛回到甜品店門口,武思含便聽到很誇張的聲音從黑暗中衝過來,各種金屬叮叮噹噹地響,把她嚇得轉頭一看,只見剛才的警察李小崇騎著那輛隨時會解體的破單車風風火火地停在她面前。
「請問,能幫我做一下筆錄嗎?」李小崇直截了當地問,期待的眼神乍一看比搖尾的小狗還要可憐動人。
他居然還在糾結這件事啊……武思含稍稍扶額。這時候,店裡面衝出來一個揮舞著掃帚的家庭主婦。她媽媽似乎把李小崇當成是什麼跟蹤變態狂,緊張得要使用暴力:「喂,你想對我女兒幹什麼壞事?!」
那把仍沾著蜘蛛網的掃把果然威猛,連李小崇也嚇得往後躲避,店裡喝糖水的顧客也八卦地齊齊往外看去。
「這位師奶,你誤會了!我是警察!」
李小崇把手摸向腰間,但馬上又記起自己沒有帶警察證出來。還是武思含替他解了圍。
「媽。他真的是警察啦!」
「真的?」武媽媽這才將信將疑地放下掃把,視線打量著李小崇,突然無厘頭問出一句,「警察很辛苦吧?」
「是呀。工資低,活又累,還要經常受人氣。不過這位師奶,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李小崇彷彿找到了知音,正感動得想握住武媽媽的手,她卻說:「早看出了,要不然你也不會窮得穿一身內衣就跑出來呀!」
「啊……」
李小崇瞬間石化。拜託!這哪是內衣,這是李小龍經典服裝好不好!可是,已經拖著掃把往回走的武媽媽是無法聽到他的解釋了。這惹得武思含在一旁偷偷笑。
這警察太有趣了。名字居然叫做李小蟲!
「喂!不准笑我的名字!」彷彿看穿了武思含在笑什麼,李小崇生氣地說道,「崇,是崇拜的崇,不是蟲子的蟲!」
「好啦。好啦。我又沒笑你。」……才怪。
「那幫我做筆錄吧。」李小崇又掏出記事本。
「奇怪,你回去找同事要不就行了?」
這是武思含一直感到困惑的問題。但這似乎觸及了李小崇的傷心處,他居然像被欺負的灰姑娘那樣,悲情地摸摸眼角:「他們要是肯給我,我就不用找你們要了。嗚嗚。就會欺負我,人家只不過想破案而已,這有錯嗎?太欺負人了!」
「好了嘛,不哭不哭哦!」自己居然像哄小孩一樣哄著他,武思含也感到不可思議,「那我幫你做筆錄吧。」
「真的?」李小崇頓時轉涕為笑,「謝謝你!你真是個熱心的好市民!等破案了,一定頒你一個好市民獎!」
「這個……不用了……」嘴角抽搐幾下,武思含說,「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那好!」
於是,李小崇認認真真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瞭解過詳情後,他臉色變得十分凝重。「按鈕惡魔殺人案?這聽起來太詭異了……可能只有夏早安才能破解這個謎團……」他自言自語,騎上單車,跟武思含簡短地道個別便又急匆匆地闖進了被路燈照亮的夜色中。
武思含看了一眼這個搞笑的警察,才回身走進甜品店裡。
跟媽媽說起今晚回家遲的原因,她也被殺人案嚇了一跳。畢竟這個小城一向和諧安寧,從未出現過如此恐怖的事件,她更不知道,這件事間接由她女兒引起的。也因此,武思含放不下心事,胡亂扒了幾口剩飯後,便回到二樓的臥室了。
她本想今晚去爛尾樓找齊木的,但外面的夜色已經很深,時鐘跳過了十點。這麼晚她即使出去,對方也可能睡了。還是等明天再看看情況吧……抱著這樣心思爬上床的武思含,無意中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背包。
咦?她開始感覺有點不對勁。好像缺少了什麼東西。她皺起眉頭,想啊想啊,直到……「哇!不會吧!」她終於察覺到一個恐怖到幾乎窒息的事實。她幾乎是飛奔著跑向牆上的背包,途中無意把掉在地板上的阿狸公仔踢飛到窗外她也沒有心思去理了。她拿著背包,手哆嗦著拉開拉鏈。
千萬別啊……保佑還在……她在心裡向上蒼祈禱。可這壓抑不住她心中的不祥感。這個背包她帶了一整天,在學校裡,她往裡面塞進過作業本,也拿出過課本,案發時她就是從背包裡拿出偽造的日記本的……在做這一系列動作的過程中,她似乎沒有看到那本殺人筆記……它還在裡面嗎?
拉鏈終於拉開到最大幅度。藉著明亮的燈光,裡面的物品一目瞭然。武思含拿著背包木然地站在那兒,雙手的溫度迅速被冰冷覆蓋。
「不見了……不見了!」她發出最絕望的吶喊,全身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恍惚地癱坐在地上,對著背包發愣。
她那不祥的預感果真成為了現實——
原本放在背包裡的殺人筆記,消失了!
事情的發展偏離了他設定的軌道。有人死了。最重要的是,那名兇手使用的是他寫在殺人筆記裡的詭計!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武思含干的?雖然她堅稱自己是無辜的,從電話的語氣判斷她也確實表現出跟他同樣的疑惑。但如果不是她,是誰能知道殺人筆記裡的內容?
此時的齊木,根本不知道武思含已經把殺人筆記給遺失了。
他更不知道,就在他輕輕入睡之際,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闖入了爛尾樓的範圍裡。它沿著樓梯慢慢往上走,每一步都寂然無聲。蒼涼的月光中,一切彷彿被蒙上了輕紗。當它走到最高層,停在房外時,它看著安靜睡在床上的齊木浮現出了奇妙的微笑。
那一縷在它心中稍縱即逝的殺意,穿破深沉的夜色,刺激到齊木的神經。他睜開眼,警惕地坐起來。這些年以來,他早已習慣這樣的睡眠。睡得不穩,每時每刻都準備著下一次致命的偷襲,他是遊走在罪惡和死亡邊緣的人,即使在那個可怕的罪惡組織覆滅後,他依然沒有放鬆警惕。因為他知道,即使是一個不經意的鬆懈,都會讓自己掉了性命。
「是誰?!」
大吼一聲的同時,齊木已經用力將右手一甩。藏在衣袖裡的毒針嗖地向那個來歷不明的黑影飛過去。它沒有被射中。只見一幅很大的黑影突然擋在它前面。
只等齊木拉開燈一看,掛在牆上的斗篷已經被人取了下來。那人正披著它飛快地跑下樓梯。齊木追下去,但那人跑得飛快,即使在黑暗中也猶如於白晝奔跑。追到一半,齊木便放棄了。周圍漆黑一片,在這樣的環境中追逐,弄不好會從沒有護欄的樓梯上一腳踩空,摔下而斃命。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跑到陽台上,看到那個披著斗篷的黑影在江邊的小路上飛奔,隨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它是誰?!為什麼要拿走那件斗篷?
坐在沙發上,齊木閉目苦思。那件斗篷他曾經借給武思含用來假扮按鈕惡魔之用,也可以說那就是按鈕惡魔之物,那人拿走它,目的是要裝成按鈕惡魔嗎?
齊木咬緊了嘴唇。他覺得事情遠不止如此簡單。裝成按鈕惡魔是其次,那人最重要的目的,應該是向他下挑戰書。大搖大擺地走進他的地盤,並堂而皇之地拿走按鈕惡魔之物,這不是赤裸裸的挑釁又是什麼?
但……齊木此時除了有點被激怒,居然同時也有點恐懼。
來人不一般啊!跟他以前遇到過的對手都很不一樣!即使是他認識最強的對手Joker,他也能察覺到對方內心滿溢的邪惡和殺意。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隱藏心中的殺意,因為心是最誠實的,坦誠相對的,是一個打開的窗口。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很容易就能察覺到別人的殺意,即使他們在表面上裝得如何平靜。但這個人,剛才距離只有兩三米遠的這個人……它的內心,沒有一絲殺意!
不,應該說它曾經暴露出那一縷冰寒凜冽的殺意,極度邪惡,極度醜陋,所以他才會被驚醒。但只有一瞬間,那縷殺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連痕跡也不曾留下,令人不禁懷疑它是否出現過。
居然有人能將殺意隱藏得如此不露痕跡。這一點才是齊木覺得最可怕的。他隱約有種不吉的預感,今晚發生的殺人事件只是一個開頭,這場噩夢遠遠沒有結束。
沿著江邊奔跑的黑影速度緩了下來,最終變成正常的步伐,慢條斯理地走在橫跨江面的大橋上。深夜的橋靜靜地躺在月光下,路燈寂寞地照亮空空蕩蕩的橋面,顯出異質的寂寥。它停下腳步,摘下戴在頭部的夜視鏡,然後小心翼翼地翻開斗篷,將插在上面的一根毒針謹慎地拔出來。
嘿嘿。它看著那細如毛髮的針尖冷冷一笑,隨手扔進橋下平靜的江水裡。
「紅色犯罪師。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它嘴角扯起來,凝固成一個空靈而幽深的笑容。扶著欄杆,它望向矗立在遠處的一棟陰森而高聳的黑影,那一幢接近十層高,外形如梯子般的建築物,仿似一直延伸到月亮的塔。
看夠了,它冷冷轉過身,投入漆黑的夜色中。
稍後,在這座城市已入夜荒蕪的街道上,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惡魔拿著一本黑色的殺人筆記穿梭在黑暗的人間。伴隨在它身邊的,是一種卡嚓卡嚓的聲音。它手裡按著按鈕,死神一般飄向下一個即將被索命的人。
星期六凌晨六點,尚未甦醒的城市,黑夜被撕開一道口子,清晨的光輝傾瀉進這片安靜的大地。這時候的空氣,一片透明。
「叮咚!叮咚!」急促的門鈴按過幾下後,一位中年婦女打開了門。
走廊上沒有人。當她剛想關上門,忽然發現地上放著一個骷髏頭圖案的包裝盒。收信人是她的女兒。
盒子裡放著一個紅色的按鈕。
按鈕上寫著收信人的名字。
同時,還有一張小紙條——「保管好你的按鈕,無論誰按下去,你都會死!」
同樣的按鈕在這個氣溫驟降的早上,像死神的卡片一樣,飛向城市的各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