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籠子裡的蜥蜴
「奶奶?奶奶!」
歸來的小男孩呼喚著老祖奶。他的兜裡放著許多彩色的糖果,手裡拿著冰淇淋,被陽光曬得融化了,滴落在地上。他一路跑回來,就想讓奶奶嘗一下這新口味的冰淇淋。
可是,奶奶不在。
她去哪兒了呢?
空曠的門前,搖椅空空如也,只有齊木站在原地。小男孩跑進屋裡四處搜尋,依然找不到老祖奶。
「我奶奶呢?」他問。
「你奶奶去了很遠的地方。」齊木說。
「有多遠?」
「很遠很遠。」
似懂非懂,小男孩安靜地坐在台階上。「那我在這兒等奶奶回來。」
他手裡拿著那支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臉龐出奇的堅定與期待。他翹首望著街口,仿似在等候那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只是,他不知道,老祖奶再也不會回來了。
看著他瘦小而倔強的身影,米卡卡心底滲出淡淡的憂傷。
耳邊傳來齊木的呼喚:「我們回去吧。」
「可是,這個小孩怎麼辦?他奶奶都……」
「放心吧。我已經通知了他的父母。他不會有事的。」
唉,亡者已逝,留給活著的人永恆的懷念。儘管米卡卡甚感哀傷,但也只能與齊木相偕離開。在他的身後,小男孩依然保持著期待的姿勢,等待著奶奶的歸來。
這個不安寧的清晨,至此已經過去大半。
陽光暖暖地照在城鎮上,妄圖用自己的溫度曬乾所有哀傷。
等兩人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住處時,旅館外,顧穎靚等人已經站在門口等候。而那個富二代林杉也在其中。門後還停著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在陽光下發光。
人挺齊呢。一問才知道,剛才冉雨萱打來電話,邀請他們前去冉宅小聚片刻。
「你們要一起去嗎?」顧穎靚問道。
這種事,怎麼能扔下他們兩個?
「當然去。」米卡卡說道。
於是,一行人坐上林杉家的豪車,朝蜥蜴宅的方向進發。也虧這輛車足夠寬敞,坐下他們六人綽綽有餘。在車上,他們自然而然地議論起花姐的死。而這個話題,是林杉先提出來的。他似乎對兇案越來越感興趣。而米卡卡本來想加入討論,卻在齊木的眼神暗示下閉嘴不言。所以,關於案件的話題聊得有些不著邊際,隨後不久,目的地便到了。
蜥蜴宅出現在眼前。
「這房子,看起來不錯。」林杉走下車便說,口吻像精打細算的房地產商。他的心裡弄不好正琢磨著將這屋子買下來當做度假的別墅呢。
而這時,蜥蜴宅的鐵門打開了。
管家老張已經提前出來迎接。他看著這幫人,臉色詫異:「咦?小姐只說邀請了三個人,怎麼你們是六個人?」
顧穎靚跟他解釋說這幾位都是陪同前來的朋友。管家老張不敢擅自做主,趕緊打電話問過冉雨萱的意見才允許他們進來。而林杉的司機則被留在門外等候。
這是米卡卡與齊木兩人第二次進入這座宅院。他們駕輕就熟地跟著管家來到大宅門口,而其他人都如劉姥姥進大觀園般,一邊走,一邊觀賞園內的景色。很快,林杉便發現了遠在樹林邊緣的一座木屋建築。
它保持著一貫的神秘,隱藏在夏季的林蔭底下。
「那是什麼地方?」他問。
「是蜥蜴神廟。」米卡卡解釋說,「那個地方不能過去哦。不然會被罵的。」
他還記得那天差點被冉瀟罵個狗血淋頭。
「蜥蜴神廟?咦,有意思。」
看來這座蜥蜴神廟又引起了林杉的興趣。
而冉雨萱已經在門口等待多時。
「歡迎你們的到來。」她禮貌地說道。今天她換上了一套白色的無袖裙子,柔軟的輕紗垂墜到小腿間,行走時便輕輕搖擺,純潔美麗如一朵出水芙蓉。
這般清新脫俗的冉雨萱,和在學校時仿似換了一個人似的。米卡卡不得不承認,這少女真的好美。她繼承了母親的容顏,又在優渥的家境裡成長,一言一行都得體大方,全身散發出華麗貴族的氣息。
「小萱,你好像不太一樣了呢。」顧穎靚打量著好友,有種陌生的感覺。連丁立晗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盡露思戀之情。
「可能是我穿得太隆重了吧。」冉雨萱笑了笑,被大家盯得有些不自在,臉頰飛上兩片紅暈:「爸爸從小就教我,不能在客人面前失儀態。」
如此聽來,冉家的家教很嚴。這大概就是有錢人家的條條框框吧。
「我們這樣過來,不會有問題嗎?」
米卡卡微微擔心。雖說一行人並非不請自來,但如果沒有得到主人家冉瀟的同意,他們的來訪就變得很尷尬了。
「不必擔心。」冉雨萱的微笑如同一顆定心丸,「邀請你們來,是得到我爸爸允許的。」
這樣一說,才讓人徹底放心。
接著,在她的引領下,大家進入了大廳。
茶几上已經為一行人準備好了點心與茶水。
「爸爸呢?」冉雨萱剛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便問管家老張。
「先生在溫室裡。需要找他來嗎?」管家老張詢問。
「不必了。」冉雨萱說著,朝大家露出溫柔的微笑:「各位,請用茶吧。」
管家老張熟練地為每個人都倒上一杯茶。
這茶有點苦。米卡卡嘗了一口便嫌棄地放下了茶杯。反而是林杉與齊木,似乎深諳茶道文化,一本正經地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茶的年久味道湧入唇舌,微苦,舌尖微澀,入喉之後便轉化為甘甜,宛如呼吸著茶園裡最清新的空氣。想達到這種意境,必然要茶葉品種優良,且製作的熟度剛好。
二人不約而同地讚歎道:「好茶。」
瞧這兩人喝得頭頭是道,米卡卡不禁又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味道仍有些苦澀,但他也裝模作樣地抒情說道:「啊,真是好茶。茶的芳香沁人心扉,喝了之後,猶如置身於春季雨後的茶園裡。噢,想想看,那是多麼美麗的景色啊!」情到深處,他居然還吟詩一首:「曬藥竹齋暖,搗茶松院深。思君一相訪,殘雪似山陰。」
吟完後,他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他,或敬佩,或讚賞,大概被他的才情所折服了。倒是齊木的眼神與眾不同,分明在說著兩個字——裝X!
「咳咳……」米卡卡想到又被齊木鄙視了,好心情立馬消去一大半。他換了個話題,問道:「冉雨萱,這是什麼茶呀?鐵觀音?普洱?」
冉雨萱對茶也沒有研究,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我爸爸的朋友送的。他平時也不捨得喝,這茶只用來招待客人。」
聽此言,這茶應該很名貴吧。
而這時,林杉細抿一口後,又優雅地放下茶杯,說:「這是產自斯里蘭卡的上品烏沃茶,挺名貴的。」
噢,沒想到林杉在茶文化方面有如此深的造詣,米卡卡對這位富二代有些刮目相看了。想著,他趕緊又喝了幾口。苦不苦先不說,難得享受一次富人生活,怎麼著也得喝完呀。不過,奇怪的是,林杉只喝了兩三口就放下杯子了。
「咦?你怎麼不喝了?」米卡卡心想,你不是說這茶如何如何高大上嗎?
林杉卻淡淡一笑:「這茶雖好,但比不上我家常喝的Harney & sons。」
這一串繞口的英文單詞差點沒把米卡卡繞暈。
「那又是啥?」他好奇問道。
林杉說:「噢,那是一種英國皇室專用茶。」
英國皇室專用!聽名字就吊炸天!
米卡卡又好奇:「那跟這種斯里蘭卡的啥烏龍茶相比如何?」
「是烏沃茶,不是烏龍茶。」
「哦……對不起。」
林杉淡淡然,拿出手帕擦擦嘴巴,只用一句話便回答了米卡卡的疑問:「這種烏沃茶,是我家傭人喝的。」他的表情就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只是其他人聽了,表情尷尬萬分。米卡卡端著茶杯,也不知道該喝,還是不該喝。
喝吧,不等於承認跟他家的傭人同一等級嗎。
連齊木的嘴角也微微抽搐,頗有一針射出去的衝動。
「大家先吃點心吧。」冉雨萱很好地化解了這份尷尬。
米卡卡看了看桌子上的糕點,又看了看林杉,小心翼翼地問:「林同學,你家傭人吃不吃這種點心?」
林杉還真的仔細觀察了一下,才說:「噢。這些南方的點心,我們家傭人一向不吃。」
那就可以放心了!米卡卡拿起一塊馬蹄糕就咬一口。嗯。真好吃!
一邊吃,他還不忘好搭檔齊木,遞給對方一塊。可是齊木擺手謝絕,似乎對美食不感興趣。
齊木的目光謹慎地環顧屋子四周。
此宅的外觀看起來陳舊古老,但是內部裝修卻十分現代化。大概是經過一番修葺,整個大廳鋪貼著古典奢華的阿波羅微晶石地磚,盤旋而上的樓梯是嶄新的白色石膏歐式雕花柱,頂層吊下華麗的水晶花朵吊燈,精美的落地窗做成白色拱門的樣式,可以看見窗外的濃濃綠意,華麗的裝修簡直像座新時代歐洲別墅。但唯一與之格格不入,是樓梯轉角處的一座古董掛鐘。這東西老舊得有一定的年頭,潮濕的木質外殼有點被腐蝕了,就連那微袖鐘擺也搖晃得很吃力,完全垂垂老矣的樣子。但越是這種老古董,越值錢。
齊木正觀察著,忽然發現謝修哲也在打量這間屋子,對方的眼神裡竟透出一絲回憶的悲傷。齊木不由得問:「老師,你以前來過這兒?」
謝修哲笑著搖搖頭:「哦,不不。我是第一次來。只不過看到這麼大的豪宅,我有些吃驚。」
確實,有錢人的豪宅是老百姓平時難以踏足的。
只不過,一個人除外。
「這房子大嗎?我覺得一般般寬敞吧。」林杉的話會把窮人給活活氣死。
估計林家的廁所都比米卡卡家的房子大。想到這點,米卡卡就不想跟他沾上半點關係。這會導致自卑的。
而顧穎靚環顧著這華麗高貴的客廳,十分羨慕:「這裡真的好大好漂亮哦。小萱你住這麼大的房子,一定很幸福吧。」
被同齡人羨慕,本是一件開心的事,然而冉雨萱的笑容卻十分苦澀。她垂下眼簾,憂傷從眼角緩緩渡出:「這地方雖大,對我來說,卻像囚籠。我從小就想著離開這兒,離開蜥蜴神的詛咒……」
說到此處,她沉默下來。
沉默向四周蔓延而開,其他人也如同失聲,安靜了。
直到,丁立晗突然堅定地看著她說:「小萱,沒事的。我們都會幫你!我不會讓蜥蜴神傷害你!」
這個男生在許下重要的諾言。然而,冉雨萱卻避開他那道熾熱的目光。
她當然知道他的心意。只是,在解除蜥蜴神的詛咒之前,她現在不能也不敢接受一份愛戀。她滿腦子都是關於蜥蜴神的事。她心裡並不確定這些人是否真能幫上忙。
猶豫片刻,她終於決定將發生身上的怪事說出來:這幾天晚上,她臥室的牆上經常突然閃過一條蜥蜴的影子。以及,她睡醒後,會發現衛生間裡出現奇怪的黏液。最離奇的一件事是,家裡一位女傭曾經在她的房間裡見過一條蜥蜴。而那條蜥蜴,長得竟然跟她一模一樣!
「我一定是在逐漸變成蜥蜴神。」冉雨萱不安地絞著手指。當這些怪事綜合在一起,她不由得相信,她距離完全變成蜥蜴神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離蜥蜴神節,只剩兩天。
「聽你這麼說,確實很古怪呀。」米卡卡說,他提出一個荒謬的推理:「難道你在入夜之後,就會變成蜥蜴神?」
這有點類似圓月變成狼人的傳說。
「不。說不定,是有人在故意作局。」齊木提出不同的意見。
「怎麼說?」米卡卡將目光投過去。齊木正要解釋,卻被林杉插嘴打斷:「齊木同學的意思應該是,有人佈置了一個詭計,令冉雨萱同學誤以為自己是蜥蜴神。譬如,看到蜥蜴的影子,這個只要利用手電筒就可以做得到。弄到蜥蜴粘液什麼的,也不難。」
「不對呀。那個女傭不是說看到蜥蜴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嗎?」米卡卡問。
「這就要詳細問問當事人了。」林杉說,「那個女傭呢?」
管家老張報以惋惜的語氣,「真遺憾,她驚嚇過度,已經辭職回家了。目前這宅裡只有我一個傭人。不過,女傭當時描述的,我記得很清楚。」
說著,管家老張一五一十地將女傭的經歷複述出來。據說當時是入夜,女傭在走廊上看到一條蜥蜴正爬進小姐的房間,頓時嚇得三魂不見七魄。就在那時,那條蜥蜴居然轉過頭,朝她咧開嘴笑了。短短一瞬,她看見了那蜥蜴的臉……
「那張臉佈滿類似蜥蜴的紋路,眼睛橢圓形,嘴唇突出。看起來十足蜥蜴人!」
管家老張剛說完,林杉便擺擺手,「不對。」
「哪裡不對了?」
「那個女傭不是說它長得跟冉雨萱一模一樣嗎?按照她的描述,和冉雨萱也不像啊。」
畢竟眼睛橢圓形,嘴唇突出什麼的特徵,跟眼前美若天仙的冉雨萱確有天壤之別。
「是啊。」連管家老張也撓頭不解了,「可是那個女傭口口聲聲說那條蜥蜴長得像小姐。」
「呵呵。」林杉淺笑兩聲,「或許,那女傭說的是事實。」
怎麼?他反而把自己的推論給推翻了?米卡卡對林杉的思路捉摸不透,只聽對方說:「如果找了一個相似冉雨萱的少女來扮演蜥蜴神呢?我們應該聯想一下當時的環境,那時既然是深夜,光線自然就不足。人的視力會受到影響。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在偽裝者的臉上化妝,把她打扮成蜥蜴。這樣一來,誰又能看得出她是真的冉雨萱,還是一個跟她相像的偽裝者呢?」
這小子分析得有條有理,連米卡卡都被這滴水不漏的推理給折服了。而齊木也是頗為驚訝,因為這正是他心中所想。
林杉究竟是什麼人?齊木不禁懷疑起對方的來歷,怎麼看,對方都不像一個正常的富二代。
「這麼說,是有人在害我?」冉雨萱感到不可思議。
「關鍵是。」林杉頓了頓,目光突然變得犀利如劍,「那個人為什麼要害你?我總覺得,這裡面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他的話,引起了人們的深思。
誰在幕後操縱著這一切?
它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忽然。
冉雨萱一把抓住米卡卡的手。這舉動驚得他有些不知所措。長這麼大了,他還很少與美女這般親密接觸呢。
她緊握他的手,眼裡溢滿哀求的目光:「米卡卡同學,求你幫幫我!我不想成為蜥蜴神。」
那一刻,米卡卡心底油然升起身為一名偵探的責任感。他拍案而起,堅定的目光如一名革命志士。「放心!就交給我吧!」
他一定會偵破疑案的。
「謝謝你。米卡卡同學。」冉雨萱十分感動。
果然是名偵探,看起來就很可靠的樣子呢!
其他人亦一臉的敬佩,彷彿從米卡卡的身上看到了可貴的品質。當然,只有犯罪師齊木對此是一屑不顧的。他認為,要破此案,必須從十八年前的血案調查起。他便提出一個要求,「我想參觀一下當年發生案件的房間。」
也就是,冉雨萱出生後,蜥蜴神大開殺戒的那個房間。
「對不起……」冉雨萱臉露為難之色,「那年出事以後,爸爸就把二樓的房間關起來了。這些年來,那個房間再也沒有打開過。」
齊木始終堅持要進去一查究竟,他說:「如果想知道真相,實地考察是很有必要的。」
「這……」冉雨萱拿不定主意。雖然她認同齊木的說法,但是如果私自打開那間房,會被父親責罵的。
「如果我們偷偷進去看一會兒,不會被發現的。」米卡卡也說道。
冉雨萱有些動搖了。「你們保證就一會兒?」
「保證!」
倘若只看幾分鐘,應該不成問題。冉雨萱剛要點頭應允,管家老張卻出聲阻止:「小姐。這樣做不妥吧。萬一先生知道呢。」
「老張。」冉雨萱卻哀求他:「求求你,幫幫我,絕對不能讓爸爸知道。」
「這……」
管家老張在她的一再懇求之下,才勉強答應幫她隱瞞此事。而後,他拿來鑰匙,領大家走上二樓。這時冉瀟仍在溫室裡,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只要他們行動速度,就不會被發現。
正走著,卻突然,隊伍中的謝修哲停下腳步。他注視起一幅樓梯牆上的壁畫。
那幅油畫色彩柔和,以藍與綠為基調。畫中出現一男一女坐在山坡上,風一吹,青草便泛起律動。而湛藍的長空簇擁著白色的雲朵。雲影之下,兩人相互依偎,他們的白色衣衫在寂寥而空曠的風中飄揚。
油畫的右下角注有作畫者的姓名:王藝錦。
「這幅畫……」從一個美術工作者的角度,謝修哲似乎對這幅畫產生了興趣。
走在最前面的冉雨萱也停下來,解釋說這幅是她媽媽生前的作品。而畫中的人正是她年輕時的父母。王藝錦,則是她媽媽的名字。
「哦……」謝修哲沉吟片刻,大家才繼續往上走。
來到二樓。最後一個房間即是當年的案發現場。管家老張用生銹的鑰匙插入鑰匙孔時,鎖頭發出鐵銹摩擦的聲音,就像是在開啟時光機般,房門緩緩打開。隨之,一股多年的塵埃混合著陳舊的味道撲面而出。
這裡,已經被隔絕很多年了。於世間,它如同一處荒島,時間與痕跡在此停滯不動。房間內依然保持著十幾年前的模樣:潑灑牆上的血跡,已變成一塊塊黑斑,像絕症病人的皮膚;凌亂的醫療工具仍留在原地,染血的繃帶變黑了,像死掉的蛇;病床上血跡斑斑,當年冉太太就慘死在這上面。
除此之外,地上和牆上仍保留著警察的作業痕跡。他們用粉筆畫著人形圈圈,表明死者所在的位置與姿勢。
齊木凝視著其中一個人形粉筆圈,似乎發現了端倪,眉頭微蹙。
「齊木兄,你有發現?」米卡卡也盯著那個粉筆圈。可惜他眼拙,看不出啥門道。
「嗯……」齊木繼續盯著粉筆圈,突然手指一揮:「你,躺進去。」
他莫非真發現了線索?米卡卡不明就裡,立即聽話地躺進粉筆圈裡,按死者的姿勢擺好。良久,齊木仍在沉思。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跟過來圍觀,齊刷刷的目光看得米卡卡有些尷尬。半晌,他終於忍不住問:「齊木兄,你究竟找到什麼線索了呀?」
齊木卻聳聳肩,一副『你在開玩笑嗎』的表情,毫不負責地說:「什麼線索?我只不過覺得這個圈圈跟你的身材很般配而已。」
聽起來,就像在逛商場時,突然指著一件衣服說,噢,這很適合你耶。
適合你個鬼!
米卡卡沒好氣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沒有線索我們就趕緊出去吧。免得被冉先生回來發現。」他說。
一行人於是拍了幾張照片就匆匆退出房間。
剛關上門,齊木忽然問管家老張,關於當年的案情,他知道多少。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管家老張像要撇清關係似地慌忙擺手,他說他是血案發生以後才來這兒當管家的,根本不知情。而當年的傭人在案發後都被解雇了。如今,唯一的知情人就是當年的倖存者冉瀟。
「看來得找你爸爸談一下了。」
米卡卡剛說完,冉雨萱便趕緊阻止:「萬萬不可。這件案子在我們家是禁忌,我爸爸從不提及。如果貿然去問他,可能會惹他發火啊。」
「這樣子啊……」
一想到冉瀟那張不苟言笑的臉,米卡卡也猶豫了。他可不想平白無故被人罵一頓。
就在這時……
「哇啊!」宅外突然傳來刺耳的尖叫。
這驚動了所有人。他們面面相覷,充滿疑惑。隨即,齊木與林杉首先反應過來,咚咚咚就跑下樓去。
其他人緊隨其後。
大家很快跑到外面,再循聲趕過去一看。
「噢!」米卡卡等人呆住了。
冷汗,驚愕,恐懼,一樣不差地出現。
所有人的視線在一個巨大的鐵籠前凝固。
它呈圓拱形,約莫有過百平方米大小,跟一套商品房的面積差不多。用來製作鐵籠的鐵枝很粗,約有三指寬,鐵枝之間的縫隙只有一個巴掌大小,以人類的軀體無法鑽進去。不僅如此,鐵籠還設置了兩道防護網,中間設置一條狹窄的隔離區。要進入到籠子裡,必須經過兩道鐵門。而鐵門的鎖也不同一般,除了常見的鐵鎖之外,還配置了密碼鎖。即是說,要打開鐵門,要知道密碼和擁有鑰匙。
這麼牢固的鐵籠,所囚何物?
目光所及,只見鐵網交錯之間,一條巨大的蜥蜴正匍匐著,吐著細長的信子。它的頭尖而長,巨大的嘴巴一直開到後腦勺的位置,可見其兇猛。一層層顏色青紫漸次的鱗片,像戰士的盔甲一樣佈滿它的身軀,厚實而堅固。而它那尖利強壯的五爪則緊緊地抓著地面,陰狠的目光不知正盯著何物,彷彿隨時都會撲將而來。
更可怕的是,此時,鐵門竟敞開著!
所幸的是,蜥蜴並沒有趁機逃出來。它的注意力全部落在籠內一個男人的身上。
此時,那男人正在籠子的一角,與它距離不出幾米。
他手裡拿著一隻雞,站在原地瑟瑟發抖。
這人是誰?
他看起來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身材瘦而結實,但在那條巨蜥面前卻像只弱小的獵物。他杵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紙。而他手裡那只肥碩的母雞,撲騰著翅膀,在拚命掙扎著。
此番驚險的場面,驚得米卡卡等人不禁尖叫:「哇!蜥蜴神出現了!」
這就是蜥蜴神的真面目?
只見那男人嚇得渾身發顫,手中的雞趁機掙脫束縛,跳到地上,然後竄到一個角落,蜷縮著瑟瑟發抖。那是小動物臨死前才有的絕望,在強大的蜥蜴面前,那只肥雞的命運彷彿已然注定。可是,巨蜥對此卻視若無睹,它的雙眼依然盯著眼前的男人,儼然認定了這是比肥雞更加美味的食物。
它蓄勢待發,準備找出對方的弱點,一擊致命。
那男人看看跑遠的母雞,再回頭看看這虎視眈眈的蜥蜴,雙腿一軟便跌坐在地上。冷汗自四肢百骸冒出來,他只覺得世間一片黑暗,世界末日般的陰雲聚攏在心頭。他要死了,他根本無法單靠他的雙腿逃離這條蜥蜴的捕殺。
誰來救救我啊……他在心裡吶喊著,卻百無一用。
那蜥蜴吐著信子,緩緩向他靠近。晶瑩的涎水,在地上畫出一條細細的痕跡。這樣下去,它會把那男人當做獵物吃掉!
他危在旦夕。
見此,管家老張氣得直跺腳:「完蛋了!這蠢貨是新來的工人,居然把我的囑托給忘了,私自跑籠子裡去!」
「別廢話了!」米卡卡也很急,生怕趕不及救人性命,說:「還愣著幹嘛!快點救他啊!」
管家老張聽了,想打開鐵籠的門跑進去,但被齊木喝止。
「笨蛋!你進去想找死嗎!」
沒有武器防身,貿然跑進去面對一隻吃人怪物,無異於自尋死路。想到這兒,管家老張也知趣地退縮了。
「怎麼辦?」冉雨萱急得幾乎掉淚。如果眼睜睜看著別人慘死而無法施救,估計這裡的每個人都會內疚一輩子的。
可是來不及了。
只見,那工人連滾帶爬向後退去。巨蜥穩步前進,越逼越近。眼看到了牆角,男人再也無路可退。他渾身顫抖如篩糠,雙眼瞪大如銅鈴,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怪物。
死亡的絕望籠罩著他。
這時,突然——
「嘛哩嘛哩哄!」他們的身後猛然響起一個咒語般的聲音。
由於事發突然,這聲音帶有某種不可抵抗的威懾力,不僅米卡卡等人一愣,連那條正欲發起攻擊的蜥蜴也被嚇得一縮,警惕地將頭顱轉向鐵籠外。
此時,那位神秘的斗笠怪女正走過來。她依然戴著斗笠,垂下的黑色面紗遮住了她的臉龐。旁人根本無從看清楚她的樣貌,也就無從得知她的年齡和容貌,甚至有可能連性別都是偽裝出來的。
只見她快步走進鐵籠,絲毫沒有停頓。而冉瀟則跟在她的後面。
「大師,你這樣進去,不怕嗎?」冉瀟問道。
斗笠怪女似乎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
只見她大約一米六多的身材,十分瘦小,但姿態竟有幾分視死如歸。她躬身進入籠子裡,赤手空拳緩步走到籠子中央,抬頭挺胸地面對著蜥蜴,週身充滿了威懾力。那氣勢,宛如從天空俯視的神靈,手握扭轉乾坤的力量。
巨蜥的身形頓了頓,轉身朝向她。
斗笠怪女毫無閃躲與害怕。
就這樣與它對峙,彷彿兩個即將一決高下的武林高手。
風吹來,輕輕地抖動著她的黑袍。她散發出的詭異氣息令巨蜥躊躇片刻,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爪子,似乎在試探對手的反應。而那嚇壞的工人被眼前這離奇的一幕震驚了,竟忘記了尖叫與逃跑。
籠外的冉瀟氣得低吼:「蠢貨,還不快點滾出來!」
這一罵,工人才如夢初醒,趕緊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跑出籠子。剛跑出籠子,他就癱坐在地上,渾身濕透宛如水洗,身體止不住地發涼。
剛才,他可是差點丟了小命哪……
此時,籠子裡。
巨蜥的注意已經全部轉移到斗笠怪女的身上。它微瞇著眼,全身肌肉收緊,蓄勢待發。褐綠色的眼瞳裡散發著冰冷殘酷的光芒,僅此就能讓人不寒而慄。然卻,那斗笠怪女依然立定在原地,禪定般紋絲不動,彷彿也正透過面紗盯著逐漸逼近的敵人。
只要巨蜥一張嘴,就能將她的胳膊咬斷。
但,她氣若神閒。就這樣任由著巨蜥步步逼近。
它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蕩,似乎在思忖著對手的戰鬥力。看起來,斗笠怪女的威懾指數為零。很快,巨蜥的雙腿肌肉收緊,眼看就要向她撲去。
籠外的眾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卻在這時——
「米裡硒烏裡叭轟!」斗笠怪女嘴裡忽然快速地吐出一串嘰裡呱啦的咒語,然後,雙手一揚。她的面前揚起一陣白煙。
似乎畏懼這陣詭異的煙霧,巨蜥突然戰力全消,畏懼地向後退,逃也似地爬到樹上。
剛剛……發生了什麼?
圍觀的人們瞠目結舌。斗笠怪女只用一句咒語,就馴服了可怕的食肉怪物?
那究竟是什麼厲害的咒文呢?
不。巨蜥害怕的不是所謂的咒語,而是她揚起的那陣白煙。那估計是令蜥蜴害怕的藥物吧。齊木當場就猜了出來,但並不捅破真相。
而這時,斗笠怪女轉身施施然走出網籠,無視掉所有人驚異而崇拜的目光,若無其事地走回古宅,只留下一縷漸行漸遠的身影。
「快把門關上!」
這時,在冉瀟的命令下,管家老張趕緊關好籠子的雙重鐵門。這下子,巨蜥逃不出來了。
總算是虛驚一場。
呼……在場的人們暗中鬆一口氣。那個工人撿回一條命,也算萬幸。不過,他逃不了僱主的訓斥。冉瀟衝他雷霆大發,「混蛋!你怎麼可以打開籠子進去呢?嫌命長?!」
冉瀟發火,非同小可。米卡卡都被他怒火沖天的氣浪震得退後三尺。可憐那個工人,戰戰兢兢如一隻鵪鶉,忙不迭地道歉:「對……對不起……我忘了。」
「先生,別怪他。他就是一時疏忽了。」管家老張壯起膽子替工人辯解。此二人在霸氣側漏的冉瀟面前,就像做錯事的小學生,頭都不敢抬一下。
「爸爸,別責怪他了。」冉雨萱也替人求情。
這時,冉瀟氣也消了大半,語氣緩和下來,看著工人說:「你先回去休息幾天吧。你肯定嚇壞了。」
工人如獲大赦,趕忙鞠躬謝恩:「謝謝先生。」
冉瀟想了想又說:「等蜥蜴神節過後你再回來工作吧。哦,就是6月9號。記住了,別誤了時間。」
工人唯唯諾諾,冉瀟便讓管家老張送他出去。
目送兩人朝大門遠去的身影,大家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回到鐵籠裡。
此時,巨蜥已經從樹上爬了下來。籠子裡只剩下角落裡那只肥雞,它不安地發出「咕咕噠」的聲音,側轉腦袋,似乎聽到了動靜。
餓極了的巨蜥理所應當地向它爬去。它是這裡唯一的食物了。
巨蜥的神情有些乏味,似乎在嫌棄獵物過於弱小而唾手可得。但這對於可憐的肥雞來說,卻是滅頂的災難。終於,巨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未等那隻雞撒腿逃跑便將之在半空截殺,卡擦一下咬斷了喉嚨。
「咯咯噠。」
撕心裂肺的慘叫之後,鮮血噴灑在地上,巨蜥肆意地攪動著嘴裡的食物,肥雞的骨頭盡碎,發出卡嚓卡嚓的聲音,羽毛和皮肉被唾液混合成一團可怕的肉泥。最後,巨蜥的喉嚨咕咚咕咚地挪動兩下,將肥雞整只吞進肚子裡。
吃飽後,它打了個嗝,便慢吞吞地爬上棲息的大樹。
鐵籠外的人看在眼裡,紛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米卡卡驚愕地張大嘴巴,喉嚨猛吞幾口唾液,背上浮出了一層冷汗。這血腥的片段,深深印入了腦海裡,彷彿一場噩夢。
「這……這是不是蜥蜴神?」
冉瀟微微笑,不作聲,嘴角的譏諷算作回答。
當然,這不是蜥蜴神。這只是他養的一條寵物。
「這條蜥蜴會吃人嗎?」米卡卡又提出了一個可怕的問題。
冉瀟笑容變得詭異,他看著米卡卡,似笑非笑:「誰知道呢?」
或許吃,也或許不吃。
對食肉動物而言,人類,何曾不是一盤美食?
想到這兒,米卡卡又膽戰心驚地看了看樹上的巨蜥。它的嘴裡仍在嚼碎雞的屍體,透明的唾液與雞血混成一道,長長垂涎到地面。突然,它那狡詐的眼瞳驀然轉過來,瞪視著米卡卡。
哇……他冷不丁倒抽一口冷氣,渾身輕顫。
這條蜥蜴真嚇人哪!
而林杉則彬彬有禮地問道:「冉先生,請問你為什麼要養這麼一條蜥蜴呢?」
冉瀟轉眼看去,發現是一個氣質不凡的少年。更重要的是,這位少年穿著打扮絕非屌絲,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而且,門外那輛名貴的勞斯萊斯,應該就屬於這位少年。於是,他對林杉的態度顯然好多了,回答問題也十分爽快:「這裡是蜥蜴宅。養條蜥蜴,也不足為奇,不是嗎?」
「可是,你不擔心有危險嗎?」
冉瀟哈哈朗笑兩聲,說:「放心,這籠子裡有兩道防護欄。而且還有警報系統。這條蜥蜴是絕對不可能跑出來的。當然……」說到此處,他忽然略作停頓,眼神又變得怪異起來,「如果有人故意打開門放它出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的話,似乎藏著某種含義。
大家相互看了看,不知如何接話是好。這時候,管家老張回來了。他身後領著兩個人。
一個是於霑,另一個則是他的助手。沒錯,就是那位經常遲到的迷糊助手。據說這次遲到是他為了鍛煉身體,特地騎單車前來,結果走錯了方向,差點直奔深圳去了。這不,耽擱了兩三天,他才來到古鎮。
看到那位新出場的人物,米卡卡驚喜過望,幾乎跑著迎上去:「呀,你在這兒哦!」
那助手先呆後喜,衝上來就抱著米卡卡:「小米,是你!」
這故友重逢的場面,看得旁人頗為迷惘。
「怎麼?你們認識?」見助手跟米卡卡打得火熱,於霑也不禁問道。
「是呀。」助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跟於霑說:「這位米卡卡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起過的名偵探啊。我和他是老相識了。」
讀者們是否還記得,曾經有那麼一位菜鳥警察,功夫了得,喜歡穿李小龍服裝,連名字也只跟李小龍差一個字。他的名字叫做——李小崇!
不過,人們都叫他李小蟲。
「噢。」於霑一臉釋然:「原來你就是阿蟲口中的那個名偵探。」
「是的。我叫米卡卡。幸會幸會。」米卡卡伸出手,於霑卻笑了笑,沒伸手去迎。
「我知道你。」他說,「你哥哥叫米傑。以前我是你哥哥的手下。」
沒想到兩人還頗有淵源!米卡卡更高興了。有了哥哥這層關係,以後辦案起來會更加方便吧。哪曾想,於霑補了一句,等於潑一盆冷水:「不過他為人很裝逼。我一點不喜歡他。」
「……」
這就很尷尬了。作為裝逼高層米傑的弟弟米卡卡,此時嘴角僵硬,不知說啥好。他怎麼會料到這於霑跟米傑有嫌隙呢?
完蛋了。米卡卡預感到今後要想插手蜥蜴神的案子,恐怕不容易了。
而看到於霑來訪。冉瀟也頗為吃驚:「於警官?是你?」
於霑笑了笑,「冉先生,多年不見。你風采依然啊。」
冉瀟臉色冰冷冷的,收斂笑容,「彼此彼此。」
看這兩人,似乎交情也很一般。
剛要繼續寒暄之時,李小崇忽然發現了什麼,疾步走到於霑身邊,輕輕耳語:「於叔,你看。」
若有所指般,李小崇的目光向左側的方向望去。待於霑也會意地看過去時,他的眉頭頓時皺在一起。那方向站著一位少女。而她的模樣……
「這位是誰?」於霑不動聲色地問道。
「這是我的女兒。冉雨萱。」冉瀟回答。
「哦?就是十八年前的嬰兒?」
於霑和冉雨萱對視片刻,雙方都禮節性地笑了笑。這時,李小崇又與他耳語:「於叔,這跟上次嫌疑人肖像的少女長得很像呢。」
「嗯。」於霑使了個眼色,暗示李小崇別再說話。而他的目光在冉雨萱臉上瞄了一眼就移開,生怕引起她的懷疑。
沒有錯,這位少女的模樣確實跟上次搶劫少年被殺案的兇手長得很像。而據目擊者證言,兇手是蜥蜴神。莫非這個冉雨萱真的即將成為傳說中的蜥蜴神?於霑的腦筋飛快轉動著,他目前仍無法百分百確定那個兇手就是冉雨萱。雖則兩人有七八成相似,但由於兇手的臉部像蜥蜴一樣佈滿紋路,妝容又作過處理,無法跟一個正常人的臉部作比較。舉個例子,京劇演員卸妝以後,台下的觀眾也未必認得出來了。
這時,冉瀟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於警官,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哦。是這樣。」
於霑才想起正事,拿出花姐死時的照片。「這個人你認識嗎?」
冉瀟看了一眼,便點頭:「這是花姐。以前在我家當過傭人。後來在鎮上開了一家溫泉旅館。自然是認識的。她怎麼出事了?」
「你再仔細看看。」
在於霑的提示下,冉瀟不禁拿著照片仔細端詳起來。只見照片上,女人被咬得遍體鱗傷,她的神情十分驚悚,但依舊能看出如花的面容。冉瀟注視那張臉半刻,忽然臉色蒼白好似失血過多的病人,細密的冷汗從他背部滲透出來。
而他的眼神,彷彿陷入了夢魘,驚慌失措。
「這……」他的嘴唇微微顫動,似受到了可怕的打擊。多年前的慘景再度刺激起大腦的記憶。他認出花姐的死狀跟蜥蜴神血案的死者一模一樣。
「怎麼會……這樣……」一向為人冷靜的冉瀟竟顯得頗為失魂落魄,自言自語般喃喃低語。每吐出一個字,氣力彷彿就漸漸流失。他覺得這事難以置信,彷彿食人怪物蜥蜴神就在身後,正吐出粘濕的細長舌頭,欲將他吃掉。一股寒意浸透全身,身體的每一根脈管都在洶湧著恐懼。
他抬起頭,看著於霑。
「於警官,蜥蜴神……它真的回來了?」他艱難地說出這一句話。
於霑安靜地點點頭,然後又拿出其他的照片:「不止這一件案子。實際上,前天這兩個人也死在了鎮上。」
那是王琛與小偷的照片。冉瀟確認一下照片,發現這兩個人很陌生。
「我從沒見過他們。」他老實回答。
於霑指指照片裡的王琛:「這個是記者。」又指指小偷阿星的屍體,「這個人經過我們調查,發現是一名慣偷。」
記者和慣偷?聽起來頗奇怪的組合。
「不過,他們因為何事而被殺,就不得而知了。但我想,他們一定是在一起謀劃著什麼事。」
「等一下。」忽然,管家老張打岔道,「這個叫王琛的記者我見過一兩次,他曾經在宅外偷拍,後來被我趕走了。不過這個小偷我就真的沒見過。」
照他的說法,王琛應該也是沖蜥蜴神事件而來。不過,這個小偷阿星又是怎麼回事呢?既然人已死,也就難以揣摩出他們真正的作案動機了。而於霑此次前來,還有一個目的。
「我聽說斗笠怪女是你府上的貴賓?」於霑問道。
「斗笠怪女?」
聽到這個由米卡卡起的綽號,冉瀟先是一愣,過幾秒才反應過來。「哦,你指的是大師。」
「嗯。就那位大師,現在何處?」
「怎麼了?」
「這幾位說。」於霑指了指米卡卡他們,「花姐出現反常是在斗笠怪女現身以後。所以,我想跟她錄一下口供。」
聽了這話,冉瀟頗覺意外。他大概沒想到斗笠怪女還會跟花姐有所牽扯。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他心裡頭邊想著,邊吩咐管家老張帶於霑去找斗笠怪女。因為她目前就住在蜥蜴宅的宿舍樓裡。等於霑兩人離開後,米卡卡等人也不便久留,便先行告辭了。
出了蜥蜴宅,大家還是坐林杉家的豪車回去。
在車上,米卡卡一邊翻看著手機裡偷拍下來的當年血案的房間場景,一邊惋惜:「如果能查得到當年的檔案就好了。」
這種懸案,公安局一定會有記錄。只不過,此檔案並非外人能輕易查閱。更何況米卡卡一個中學生,哪來渠道去翻查檔案呢。當然,除非向哥哥米傑求助……偏偏,米卡卡最不願沾哥哥的光。他正苦惱之際,卻不料林杉讓司機從前座的儲物箱掏出一份文件來。
「這是什麼?」米卡卡接過一看,雙目頓時圓睜。
文件上面赫然寫著——1998年蜥蜴神血案。
這就是當年的案件記錄?
不可能吧!他竟能弄到手?!米卡卡驚呼不已,懷疑的目光看向林杉。對方卻報之神秘微笑。「我知道你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你不妨拿回去研究研究。」
米卡卡不由和齊木對視一眼,然後趕緊打開一看。這份文件是複印件,紙質很新,但裡面記載的,是關於十八年前血案的全部紀錄。從警方錄取的口供,到證物都一一列明。這無疑對瞭解案情起到極大的作用。而始終令他們吃驚的是,這份關鍵的資料,林杉怎麼獲取的?這可不是僅僅有錢就能辦到的事吧。
這個人絕不簡單。
林杉的來歷,成了橫亙在米卡卡與齊木心中的一道謎題。
回到鎮上的旅館時,出了岔子。
由於花姐的死,這間旅館被警方暫時封鎖,不得不中止經營。所有的旅客都得另尋落腳點,也包括入住的米卡卡等人。他們的行李被清理出旅館門口,由一位警員看守。拿回行李的眾人,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住哪兒。
幸好富二代林杉及時出手相助。
「諸位不介意的話,到我家的旅館吧。」
林家在這兒也有產業?
等大家隨之前往那家豪華的旅館入住時,才知道,原來在入鎮之前,林杉便派人提前將鎮上的一家旅館盤了下來,並進行了一番裝修改造,將一間破舊的旅館升級為全鎮最華麗的旅館,沒有之一。他的大手筆,再次令米卡卡等一眾窮屌絲們為之驚歎。
米卡卡深悟出一個道理:這世上,有錢就是王道啊。
住進新旅館後。當天夜裡,齊木與米卡卡坐在夜燈下仔細翻閱起那份資料。
那年案發後,警察採集了現場的證據,包括一些奇怪的黏液。後證實,這屬於蜥蜴品種的分泌物。另一方面,法醫的驗屍報告也證明,死者的致命傷均是被咬破喉嚨,導致頸部大動脈失血過多而死。
而現場唯一倖存者冉瀟的證詞將嫌疑直接導向了傳說中的蜥蜴神。他口口聲聲說,被襲擊前,看到牆上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蜥蜴影子。雖然他沒有親眼看到蜥蜴神的出現就暈了過去,但他深信,是蜥蜴神襲擊了他們這些人,並且殺死了他深愛的妻子。
除此之外,警方也搜集到女傭們的證言。這證言與花姐告訴齊木他們的基本一樣:女傭聽到慘叫聲,發現蜥蜴神廟出現奇怪的身影,立即打電話報警。而後,年輕的於霑和老宋趕到現場。
這種種證據似乎表明,蜥蜴神就是兇手。當然,警方是不可能將神靈當做殺人兇手調查的。他們還對冉瀟一家做了深入的調查,試圖找出可疑的人物與作案動機。很可惜,根據鎮上居民的證詞,冉家和古鎮的居民一向相處和好,並無和誰有大仇大恨。於是,仇殺的嫌疑可以排除了。另外,在此次事件中,冉家並無財產損失。劫殺的嫌疑也排除了。再且,如果是外人入侵,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但是警方並未採集到與本案人物無關的指紋或腳印。
莫非,真是蜥蜴神做的?警方調查多日,不得不將之立為一樁神秘的懸案。
而檔案中也列明瞭當時的死者,包括:
婦產科醫生,女,38歲。本地醫院的婦產科主任醫師,口碑甚好,平時不曾與人結怨。
護士,女,20歲。新入職,人際關係並無異常。
冉夫人,女,23歲。新婚兩年,與丈夫感情和睦。
這三位死者,身上並未出現可疑的疑點。
另有一人失蹤:女傭,琴姐,35歲。在冉家工作多年,無特別之處。
然而,整份檔案中,警方卻漏掉了最重要的一條線索。
——那名白衣男子,蹊蹺地消失在警方的視線中。
「當年的警察真是太疏忽了。」米卡卡看著資料直撓頭。
齊木翹起雙手,冷靜地分析起來。他認為,警察之所以會錯過白衣男子這條線索,一方面是因為白衣男子在案發前半年就銷聲匿跡,所以並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另一方面,似乎有人刻意隱瞞了這名白衣男子的存在。
「可是,為什麼要隱瞞那傢伙的存在?」米卡卡越想越不懂。
這個問題,齊木暫時也無法解開。他內心深處總覺得,這名神秘的白衣男子將是解開整個案件的線頭。只要揪出它的身份,就能抽絲剝繭。
兩人正議論著,忽然,「篤篤篤!」
門外不期然地響起了敲門聲。有人來訪。
開門一看。
原來是李小崇。米卡卡跟他寒暄一番,便請他入座。齊木一向不喜歡跟陌生人接觸,所以安靜地坐到一邊看書。李小崇跟這名犯罪師也不熟,瞥了一眼就跟米卡卡說長道短地聊起來。
看到桌子上的資料,李小崇驚愕地問道:「原來米卡卡你也在查這件案子?!」
「是呀。」米卡卡點頭,趁此機會跟對方索取情報。既然李小崇是於霑的助手,那他知道的內情肯定更多。果然,抵擋不住米卡卡的再三懇求,加上往日的情誼,李小崇將所掌握的信息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包括,今天對斗笠怪女的問詢結果。
她本人是堅決否認跟花姐的死有任何關係,也否認跟花姐認識。因為沒有充分的證據,於霑暫時無法對她採取強制性的措施。
「可是,我總覺得這個斗笠怪女很奇怪。」米卡卡說。「你們調查過她的不在場證明嗎?」
李小崇說道:「根據法醫的驗屍報告,花姐的死亡時間是在夜裡2點到4點之間。這段時間內,住在蜥蜴宅的斗笠怪女沒有不在場證明。她自稱當時在睡覺。」
深夜時分理所當然在睡覺,這很合情合理。
不過,「我總覺得這個人的嫌疑很大啊。」米卡卡說。
「是的。這個人的來歷很可疑。她自稱來自於某地。」李小崇說,「所以於叔把她的身份資料提供給了那個地方的分局同事,希望能趕緊調查出她的真實身份。對了,還有一件事。」
李小崇隨後將一條重要的線索洩露了:在城裡發生的那件少年被蜥蜴神殘殺的案件裡,倖存的兩位少年曾經記下了嫌疑人的容貌。而這張嫌疑人肖像畫中的少女,跟冉雨萱竟有七八分相似。
看著李小崇手機裡保存的嫌疑人肖像畫,米卡卡發現它看起來確實很像冉雨萱。
聯想到冉雨萱即將成為蜥蜴神的傳言,此事更加撲朔迷離。
人們不得不面對一個問題:冉雨萱真是蜥蜴神嗎?是她犯下的案件?
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米卡卡告訴李小崇,他們來到這個古鎮,正是受了冉雨萱的委託來調查蜥蜴神的謎案。
「如果是她犯案,她又怎麼會讓我們來調查此事呢?這不是賊喊捉賊嗎?」
想了想,李小崇也很困惑。
將冉雨萱列入嫌疑對象,始終怪怪的。
不過,這時,有個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未必。有的犯人就是故意賊喊捉賊,從而洗脫自己的嫌疑。」
屋內的人一看,只見林杉站在門口。他微微鞠躬,問道:「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看來他也想加入到案情的討論當中。米卡卡不便拒絕。
林杉吩咐司機端些點心進來,三個人便就案情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除了賊喊捉賊這點之外,林杉還提出一個很有趣的觀點——夢遊殺人。
「夢遊殺人?」聽到這個新鮮的說法,正在吃點心的米卡卡和李小崇也不禁側目。
只見林杉拿起一塊白糖糕,優雅地吃了一小口,說:「夢遊殺人並不罕見。在國外的案例中,曾經有病人因為夢遊殺人而被判無罪。夢遊者對犯下的罪行毫不知情,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會夢遊。結合到這件案子中,如果冉雨萱是一位夢遊患者,則可以解釋得通。她本人一直處在即將成為蜥蜴神的這個心理暗示之下,精神高度緊張。在重壓之下,睡夢中她就會不知不覺地變成蜥蜴神的身份,以蜥蜴的模樣遊走在黑夜之中,犯下一系列的案件。」
「噢……說的有些道理呀……」
米卡卡與李小崇都被林杉一番精闢的分析給折服了。
沒想到,這個富二代的推理能力出奇地強呢。
「難道冉雨萱真的在夢遊中變成了蜥蜴神殺人?」米卡卡也開始傾向這個說法了。
不過林杉反而告訴他,在沒有充分的證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而齊木更關心的是,冉瀟是否就是那位擁有第二本暗黑筆記的人呢?
而這幾個人萬萬沒想到,就在這天夜裡,黑夜徹底吞噬了古鎮的燈光之後……
在鎮上偏僻的一處水池邊,出現了一個人影。他拿著手電筒照明,站在樹下東張西望,似在等人。然而,過了好一會兒,他要等的人始終未出現。
「怎麼還沒來?」他說道,有些不耐煩了。明明是那個人跟他約定好的,卻遲到,這不令人火大才奇怪。但礙於情面,他也不好發作。實際上,他也很奇怪那人為什麼約他在深夜見面。這三更半夜,四周陰森森的,烏黑的夜色奪走了全部的光亮,幽暗的樹林在夜風中搖曳,樹林的深處潛伏著諸多小動物,窸窸窣窣地來回竄動。望著無盡的黑暗,他越等越覺得身體發冷,不禁舔舔發乾的嘴唇,抱著手臂溫暖自己。
就這樣又過了一陣子,那人依然沒有出現。他被黑暗所包圍,心裡越來越害怕,蹲在原地冷得發抖,這才忍不住掏出手機按亮了屏幕。微微的光芒亮起,他的五官被映照出來,竟然是白天在籠子裡被嚇得半死的工人。
他今天差點變成巨蜥的食物,幾乎是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那麼,他怎麼會獨自出現在這兒呢?
這皆因他剛離開蜥蜴宅不久就收到了那個人的電話,叮囑他今晚在此等候,說是有事相求,並且叮囑他不能告訴別人。
不過,那人竟然遲到了。
不耐煩的工人決定撥打對方的電話。他剛按下通話鍵,緊接著……
一段手機鈴聲同時在他背後響了起來。
聲音的源頭就在草叢的深處。那聲音空曠曠的,好似一首淒涼的招魂曲。
工人一驚,回過頭一看,背後卻空無一人。只有幽深的森林化作一團黑暗,蒙蔽他的眼睛。他看不清更深處的景象。但那手機鈴聲持續迴響著,在這片孤寂之中特別突兀。
他猶豫著該不該過去看看。
卻在這時,窸窸窣窣。一陣奇怪的聲音響起。
好像是什麼動物爬過的聲音。
工人背後一緊,心裡沒來由一片驚慌,當即打亮了手電筒,竟恰好照到一片身影「嗖」地鑽進草叢中,看形態非常奇怪。
「誰!」那工人立即害怕了,手電筒慌亂地四處亂照,腳底連連後退:「是誰在那邊!快出來!」
沒人回答他。只有一片樹影在晃動,看不到任何生物在逼近。
對方似乎躲在草叢底下。
會是什麼呢?他瞪大了眼,心裡非常恐懼,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片草叢。他想看清楚對方的真面目。但是,草叢反而靜止不動了。
現場陷入突如其來的寂靜。只有冷颼颼的風,在來回吹拂著。
工人戰戰兢兢地站在黑暗之中。眼前的陰森景象令他心底的寒意愈演愈烈,無盡的黑暗壓著他的心頭讓他無法呼吸。他的心臟在胸口劇烈掙扎著,狂跳著咚咚作響。
他覺得自己不該再留在這裡了!
顧不上還要等人,工人終於害怕地抬起腳向後退去。
逃吧!離開這兒!離開這片黑暗!
卻在轉身的下一秒,工人驀地撞見悄然隱藏在背後的危險。
「哇啊!」他驚叫一聲,雙眼圓睜。原來,一條巨蜥早已埋伏在他的身後!
第一時間,工人的腦海中閃過今天鐵籠遇見的那條巨蜥。
噢!不,不是那條蜥蜴……他看清楚了,現在在他眼前的怪物,更加可怕。因為,它長得像人!
多麼可怕啊。他無法描述此刻的內心世界。他深信,他遇見了世間最神秘的蜥蜴神。
在蜥蜴神那雙陰毒的眼瞳裡,倒映出一個沒膽的,怯懦的,顫抖的靈魂。
「救命啊!」工人的驚愕尖叫最終沒能在死亡的最後一刻叫出來,它伺機撲將過來。
他被咬斷了喉嚨,紅色的血液像陰暗的河流從身下蔓延開來。他張著嘴,瞪著眼,滿臉不甘地望著夜空。
「沙沙沙。」
安寂的夜色裡,工人的屍體被慢慢拖進了樹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