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銘回去之後,韓東繼續「奮筆疾書」。
吉他就放在手邊,三番五次想摸,都咬牙忍住了。
隨著情節的推進,韓東頭頂籠罩的陰雲越來越重,僵硬的肩膀抖得越發厲害,感覺眼前的字符都開始跳躍起來。迷迷糊糊中,他瞧見夏弘威獰笑的面孔出現在桌面上,兇惡的獠牙已經伸向了屏幕外。
「你竟然敢把我們家俞銘寫死?我把你綁起來丟到井裡。」
韓東感覺沙發下面的地板赫然裂開一個大洞,他的身體不受控地下墜。眼睛上方突然變成一個井口,夏弘威就趴在那邊陰森森地笑。
「啊──」
韓東一聲嚎叫後衝出了屋子。
其實剛才寫的過程中,韓東就已經睡著了。
這兩天西西被送到王中鼎的父母家裡,王中鼎就一直住在辦公室。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王中鼎剛把檯燈打開,韓東就神速破解了辦公室房門的密碼鎖。接著如遭追殺般地衝進臥室,衣服都沒脫就鑽進了被窩,一把抱住正欲起身的王中鼎。
王中鼎身體一僵,扭頭看過去,韓東是閉著眼的。
平日如火爐子一般的韓東,這會兒已經化成為大雪糕,渾身上下冒著涼氣。
王中鼎探了下韓東的腦門兒,冰涼涼的,沒有任何發燒的跡象。
「救救我吧,夏弘威要殺我啊!」韓東慘叫。
夏弘威?夏弘威要殺你?王中鼎完全不知道韓東的這條邏輯是怎麼衍生出來的。
「夏弘威為什麼要殺你?」
韓東腦袋使勁往王中鼎懷裡扎,依舊自顧自地嚷嚷,「他要把我扔井裡,要把我扔井裡……救救我……」
王中鼎打手穩住韓東亂擺的腦袋,讓他和自己的胸口微微拉開一點距離。
「他要把你扔井裡?為什麼扔井裡?」
韓東一臉緊張地說:「我自己跳井了啊!俞銘讓我寫死了……」
前面跳井的橋段王中鼎沒聽明白,但是後面一句王中鼎聽明白了,韓東這是寫劇本寫魔怔了,自己把自己嚇唬成這樣。
王中鼎耐著性子哄了兩句:「不怕,都是假的。」
韓東還聒嗓個沒完,「這可不是假的啊!這都是真的!咱倆第一次見面我就跳井了……我……我……三十多米深的井啊,好傢伙,井水冰涼刺骨!就在我命懸一線之際,突然殺出一個英雄,只見這英雄身長八尺,高鼻美目,說時遲那時快……」
王中鼎所有的耐心都化成冷眼。
「俞銘就像一條大蟲子在我身上蠕動,哇呀呀呀……」韓東又錯亂了。
王中鼎伸手從床櫃的抽屜裡拿出封條,直接把韓東的嘴堵住了。
這回我看你怎麼貧?給我老實睡覺!
結果,韓東這話是不說了,四肢又開始亂擺,尤其是那個臭腳丫子,一個勁地在王中鼎腿上亂蹭……就像一條蠕動的大毛毛蟲,膩膩歪歪好不心煩。
王中鼎直接將韓東的腳丫子踹了回去。
結果沒一會兒,韓東那不屈不撓的「大毛毛蟲」又緩緩地爬了回來,再次登陸王中鼎的腿,開始他漫長的磨嘰過程。
如果屋頂上有一台攝像機,此時鏡頭裡就會出現兩道纏抱在一起的身軀。一個人身體僵硬,一動不動,臉上帶著無盡的嫌惡和隱忍。另一個則四處亂鑽,到處亂蹭,瞇著眼睛一臉的享受。
王中鼎終於怒斥出聲,「我告訴你,我能接納你就不錯了,你要是再敢蹬鼻子上臉,就給我馬上走人!」
韓東終於老實了,但是這種老實僅限於大幅度的折騰,還有一些小幅度的難以克服。譬如磨牙、打鼾、嘟嘟嚷嚷……譬如王中鼎剛合上眼旁邊光當一個翻身,剛有睏意一條大熱腿纏上腰身又迅速撤離……
王中鼎好不容易才睡著,結果又被一陣酥癢感逼醒。
韓東的爪子不知什麼時候伸到了王中鼎的睡衣裡,在禁慾已久的精壯胸膛上一陣色瞇瞇的摸撫。相比王中鼎的養尊處優,韓東的手絕對夠粗糙夠麻夠有摩擦力,沒幾下就讓王中鼎腦門兒青筋暴起,眉宇間充斥著濃濃的雄性氣焰。
「你─給─我─老─實─點─兒!」幾乎是牙縫裡擠出來的冷硬字眼兒。
韓東繼續色,這個「盲人」很快就奔著「大象」去了。
王中鼎突然暴起,一個凌厲的翻身狠狠將韓東壓制在身下。兩手扼住韓東的手腕,凶悍的目光瞪視著他,一口雄渾之氣撲上去。
「我讓你老實點兒聽見沒?」
韓東不吭聲了,看樣子像是慫了。
王中鼎僵愣了很久,才放開對韓東的束縛,翻回去接著睡。
結果,沒一會兒又摸上來了。
王中鼎後槽牙都快磨碎了,當時心裡就一個念頭:你要是不給我拿出一個說得過去的劇本,老子剁碎了你!
然後,繃著臉翻過身,直接攥著韓東的手睡。
夜,終於沉靜下來。
……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王中鼎就把二雷叫過來了。
「把他扛回去。」手指指裡屋。
二雷朝王中鼎投去驚愕的目光,你竟然留人過夜了?
王中鼎一臉不快,「看什麼?還不趕緊弄走?」
二雷急忙進裡屋,一看到床上的人是韓東,當時那個興奮勁兒啊,就差舉起來高呼一聲:「小主萬歲,小主終於給奴才爭了一口氣!」
二雷扛著韓東往門口走,王中鼎突然又叫住了他。
「怎麼了?」二雷問。
王中鼎開口說:「背著。」
二雷詫異,「扛著和背著有什麼不一樣麼?」
「讓你背著就背著。」
王中鼎不容分說地把韓東抽抱下來,換了個姿勢放上二雷的後背。
韓東走了沒一會兒,夏弘威就來了。
「我要投資一部電影。」開門見山地說。
王中鼎馬上就意識到了是哪部電影,於是開口阻攔,「那部電影根本不靠譜,你還是別糟踐錢了。」
夏弘威哪肯聽王中鼎的勸告?永遠一副「我就是來通知你」的語氣。
「五千萬投資,這是合同!」直接拍在王中鼎面前。
五千萬投資雖然在如今的電影市場已經不算什麼,但相對於恐怖片來說已經很冒險了。尤其劇組沒有一線大腕,導演也是新生代的,票房號召力遠遠不夠。要知道之前四家合資才投了三千萬,現在夏弘威一人就要出五千萬,簡直就是作死!
王中鼎直接把合同推了回去,「你可以找別的公司製作發行,我是不會接的。」
「我就要在你們公司出!」夏弘威一字一頓地說。
四目相撞,又激起一片硝煙戰火。
「現在連劇本都沒有。」王中鼎提醒。
夏弘威冷笑一聲,「你知道麼?這部片子賠了,俞銘就跟我!」
此話一出,王中鼎再無開口拒絕的餘地。
「合同先放這了,如果有問題在call我,我有事先走了。」
……
下午,韓東拿著自己的首部作品喜氣洋洋地進了王中鼎的辦公室。
「諾,請您不吝賜教。」
王中鼎拿起稿件,剛掃一眼臉就沉下來了。
「這就是你寫的?」
「對啊。韓東一副自我感覺良好的派頭。」
王中鼎猛的將稿件甩在辦公桌上,「你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麼?」
「你咋知道的?我們小學所有科目都是一個老師教。」
王中鼎,「……」
「你別看格式,那都是浮雲,到時候會有專門的編劇給我改的。你就看內容,看中心思想。」韓東又把稿件小心翼翼地推到了王中鼎面前。
王中鼎勉強相信他一次,又拿起稿件來讀,結果讀了不到一分鐘就站起身,直接拖著韓東往門口走。
「幹嘛轟我走啊?」韓東不明所以。
為什麼轟你?王中鼎已經不想說了。不分段、一逗到底也就算了,通篇錯別字、邏輯混亂、言語不清……你是來逗比的麼?
韓東不死心,「你再看看嘛,我費了好大工夫寫的。」
「馬上把他帶回宿舍。」王中鼎對門口的保鏢說。
保鏢直接把韓東押走了。
王中鼎仍舊一副頭疼的表情,那份亂糟糟的稿件老在眼前晃,幹什麼都沒有心情。一賭氣又拿了起來,硬著頭皮往下讀。
韓東做事磨磨嘰嘰,寫東西也是磨磨嘰嘰,一個劇情概述扯了三大篇。期間王中鼎反覆拿起放下,放下拿起,不知多少次之後,就再也放不下了。
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馬上翻回去,又重讀了一遍,這次通順了不少,劇情也慢慢條理清楚了。
王中鼎一開始以為韓東寫出來的東西必定是側重場景而非劇情的,然而事實完全相反。這篇故事不是支離破碎的驚悚片段,也不是妖魔鬼怪各顯神通的奇葩劇情,而是一部原汁原味、構思奇妙的懸疑驚悚劇。
最讓王中鼎意料不到的,是這部劇應用了「德羅斯特效應」,也就是遞歸的一種視覺形式,是指一張圖片的某個部分與整張圖片相同,如此產生無限循環。
就像我們常說的那個故事,「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是什麼呢?講的是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是什麼呢?講的是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
而且深入讀下去才發現,通篇邏輯清晰、佈局嚴密,一環扣一環,懸念直接鋪設到結尾,突然一個大轉折,讓人毛骨悚然。
裡面不僅涉及到德羅斯特效應,還涉及到催眠術、清明夢等等一系列靈異與現實交疊的片段,擦邊球打得相當老道,完全避開了審核禁令。
特別是為俞銘量身打造的這個角色,簡直合適得令人髮指。
俞銘在劇中演繹的是一名身亡的舞蹈學院學生,也是主人遭受夢魘折磨的一隻壓床鬼。這隻鬼最大的特點就是柔韌性相當好,他會用極其扭曲的姿勢在主人公的身體上蠕動爬行。完全可以想像到那驟然旋轉的腰身,擰結錯亂的肌肉,卡卡作響的關節在你的眼前痙攣舞動,你竭嘶底裡他卻面無表情的恐怖景象。
中鼎影視為俞銘打造了這麼多部大片,從未想過還能有這樣一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