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在那塊硬地上足足耗了三天,期間有兩架搜尋的直升機從這裡飛過,一直在低空盤旋,愣是沒發現他倆。後來書包裡的食物全都沒了,白洛因當機立斷,馬上離開這,就算要冒險,也比坐在這等死強。
最開始離開周圍這大片沼澤地的時候出了點兒意外,不過好在是倆人,有情況發生的時候還能相互有個照應。過了最危險的地段,後面的情況就好一些了,雖然前進的速度很慢,但基本都很順利,沒再發生深陷的狀況。
就這樣,倆人互相拖拽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顧海來時的方向返回。
大概走了三天,顧海來到停車的地方,車轱轆軋出的大坑還在,車已經不見了。
顧海磨了磨牙,本以為熬到頭了,這樣看來還得再耗兩天。
沒了吃的,這兩天又是靠喝水撐過去的,運氣好的時候能逮點兒野味,因為沒有乾柴火,大多都生吃了,再不然就吃野草和樹皮。
「你等我一會兒,我肚子疼。」
白洛因剛要轉身,顧海拽住他,「你就在這拉吧,到處都是沼澤,萬一走遠了發生危險怎麼辦?到時候我救你都來不及。」
「我寧願掉進沼澤也不願意在你眼皮底下拉。」
顧海笑得咬牙切齒的,「你丫可真有骨氣。」
白洛因一溜湮沒影了。
顧海站在原地等著,等了不到五分鐘,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白洛因的呼救聲。
糟了!
顧海三步並作兩步地順著聲音的源地跑去,有兩次沒看清路差點兒陷進沼澤裡,一邊跑一邊朝白洛因的方向大吼道:「別掙扎,盡量平躺,加大身體和流沙的接觸面積。」
結果,跑到白洛因身邊,才發現他完好無所地坐在地上,一臉愁苦的神色。
「怎麼了?」顧海擦擦額頭的汗。
白洛因垮著臉,「拉不出來。」
顧海直接被氣笑了,真不知道說啥好了,一個便秘也鬧得這麼血活。
「咱倆吃了三天的野草、樹皮,能拉出來才怪。」說罷走到白洛因身邊蹲下,命令道:「把你手拿開!」
白洛因懶懶地抬起眼皮,問:「幹什麼?」
顧海不由分說地將白洛因放在肚子上的手拿開,然後把自個的手放上去,在那幾根糾結的腸子外邊大力地按揉著,一邊揉還不忘擠兌兩句,「你可真是活祖宗!真應該讓你手下的那些兵看看他們首長現在的熊樣兒!」
白洛因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猛地朝顧海推了一把。
「我有感覺了,你趕緊走!」
於是,沒了利用價值的某人立刻被驅逐出境。
顧海站在一塊平地上等白洛因,突然聽到上空傳來一陣響動,他抬起眼皮往上看,果真發現一架直升機。而且這架直升機上的飛行員終於長了眼,沒再從他腦瓜頂上飛過去,而是在距離他十米開外的地方降落了。
顧洋從飛機上走出來,大步朝顧海走過來。
「你怎麼來了?」
顧洋表情很淡定,「聽說你出事就來了。」
白洛因一臉舒心的表情往外走,繞過兩棵樹,瞧見不遠處站著兩道身影。心裡一喜,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到了一張不善的面孔,微揚的嘴角很快收了回去。
顧洋在看到白洛因的那一剎那,視線也定住了。
白洛因走到兩人跟前站定,直說一句,「走吧!」
然後就大步朝直升機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顧洋看到白洛因如此淡定地從他身邊走過,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時,心裡竟有種失落。
白洛因先上了直升機,看著飛行員問:「飛了多久了?」
「差不多快一宿了。」飛行員打著哈欠。
白洛因拍了他一下,「行了,我來吧。」
於是很快坐到駕駛位上。
等顧洋和顧海上了飛機,白洛因和飛行員的位置已經對調了,他們哥倆理所當然坐在後面。
一路上大家都在沉默,白洛因突然開口問道:「有煙麼?」
顧洋抽出一根煙,不動聲色地遞給前面的白洛因,然後再拿出一根放到自個嘴裡。
啪!
打火機的聲音。
白洛因扭過頭,一把攥住顧洋的手腕,將他推送到自個嘴邊的打火機搶了過來,「借個火。」
白洛因叼著煙,露出促狹的笑容。
顧洋被這個不明所以的笑容刺激得心尖微顫,還未來得及消化,白洛因已經轉過頭去,頸間煙霧繚繞,混雜的空氣瀰漫了整個機艙。
白洛因沒有開著直升機回部隊,而是停在了一個廣場的平地上。
旁邊的飛行員一臉詫異的表情,「怎麼了?飛機出了什麼問題麼?」
「沒。」白洛因淡淡說道:「我該下了!」
「這……」飛行員一頭霧水,「你……你不回部隊報個道麼?」
白洛因冷厲的目光掃視著飛行員,「現在是我的休假時間,我回部隊報什麼道?」
「可……你起碼要讓領導們知道你是安全的啊?」飛行員的聲音越來越小。
白洛因黑著臉怒喝一聲,「你沒長嘴麼?」
飛行員被訓得像只小雞子一樣,大氣都不敢出。
顧洋把目光轉向顧海。
顧海直接回了句,「甭瞅我,我不是部隊的人。」
顧洋陰著臉看著這二位爺從他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走了。
飛行員又把目光轉向了顧洋。
顧洋二話沒說,直接走人。
飛行員傻眼了,我這幹嘛去了?我不是奉命找人去了麼?人呢?……看著旁邊那架孤零零的飛機,立刻捶胸頓足,瞧我這點兒事幹的!剛才坐在飛機上還偷著樂呢,想著一下帶回倆,怎麼著也得立個三等功啊!這下好了,一個沒帶回去,還尼瑪比出發前少了一個!!
倆人並肩走了半路,白洛因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你跟著我幹嘛?」
顧海冷哼一聲,「誰跟著你了?不過是順路而已。」
「哦。」白洛因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你去哪?」
「去你們家。」
白洛因,「……」
顧海開口解釋道:「不是去你們家新房,而是去你們家老院。」
白洛因的臉色變了變,「老家一個人都沒有了,你回去看誰啊?」
「不知道,就是想去看看。」
到了前面的地方該轉彎了,白洛因猶豫了一下,「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不先回家報個平安麼?」
白洛因淡淡回道:「不用了,我爸肯定不知道我出事,每次我有重大任務,部隊都是瞞著家人的。即便我真的失蹤了,也要等半個月後才會通知我家人。」
這一點顧海倒是知道,他只是覺得白漢旗一定猜到了什麼。
兩個人一起回了老家,院子裡的那顆棗樹已經被砍了,滿地的枯草,以前有人氣的時候,從不覺得這裡有多老舊。現在窗門緊鎖,木樑腐朽,瓦片凋零,心裡有種莫名的傷感。顧海到今天仍舊清楚地記得,他初次來到這裡時,白洛因因為一條小褲衩和他爸吵架的情景。
顧海推開白洛因臥室的門,裡面的一切都那麼熟悉,就連地上的坑都那麼親切。還有這張極具創意的雙人床,曾經砸過他腿的老吊鐘……
白洛因推開了爺爺奶奶的房間。
小方桌上的那一碟鹹菜,牆角的那一跟枴杖,坐在炕上拿著蒲扇的那道身影……
顧海站在門外,看著白洛因挺直的腰板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異常清冷。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白洛因蹲下身給白奶奶洗腳和站起身為白爺爺擦嘴的情景,永遠不會忘記那裹著一身貧寒,卻總能給人帶來溫暖的窮小子。
「咱們去給爺爺奶奶上墳吧。」顧海開口說。
白洛因轉過頭時,已經褪去了憂傷的神色。
「別咱咱的,誰和你是一家人啊?那是我爺爺,我奶奶,要上墳也是我去。」
顧海揚唇一笑,「我也給咱奶奶當過一年多的翻譯官呢!」
白洛因斜了顧海一眼,從他身邊繞過去的時候,嘴角噙著一抹笑意,也許是突然想起了很多有意思的往事。
倆人走到門口的時候,白洛因的腳步突然停了停。
顧海的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他發現挨著門的這顆老杏樹沒被砍。
「這棵樹怎麼沒砍?」顧海問。
白洛因淡淡回道:「總要給阿郎留個伴吧!」
顧海問:「它是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
「三年前死的,沒原因,就是老死的,我回來的時候它已經埋在下面了。」白洛因的語氣裡透著濃濃的心疼。
顧海安慰道,「這麼多年算下來,它親你的次數比我親你的次數還多,他也活得夠本了。」
白洛因捲著一身的寒氣出了門。
倆人到了陵園,各自捧著一束花,放在了白爺爺和白奶奶的墓碑前。
白洛因面色沉重,不知是說給顧海聽的,還是自言自語。
「我爺爺和奶奶走的時候,我都沒能見最後一面。」
顧海靜靜說道:「這樣也好,看著親人在自己面前嚥氣,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陰影。」
白洛因每次站在白爺爺和白奶奶的墳墓前,心情都異常沉重,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有顧海的緣故,一直長在心頭的那個疙瘩居然沒那麼痛了。
顧海在旁邊開口說道:「爺爺、奶奶,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把你們二老的孫子從你們身邊搶走了,是我讓你們少見了孫子那麼多面……」
「你別在我爺爺奶奶面前胡說八道成不成?」白洛因急了。
「你別攔著,你讓我說完!」顧海又把頭轉了過去,「如果你們在九泉之下還不能安息,就讓你們的孫子繼續禍害我吧,我絕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