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一本書,上面說世上有神人,腳踏雲霧,身著白衣,飲露吸風,能御風千里而行,與日月同老。說的大概就是這樣了吧。」蕭瑟坐在一塊礁石上,望著站在河邊的無心。此時無心正遙遙地望著遠方,大風將他的白色長袍吹起,白淨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倒卻有幾分仙氣。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輕功,彷彿是真的御風而行,那兩人功力如此之高,卻也追不上來。」雷無桀感慨道,無心帶著兩個人飛奔了至少有三個時辰,一直從傍晚跑至深夜,卻不見他有半分的疲態。
蕭瑟苦笑:「我們身為人質,卻在這裡誇讚他。要是被他聽到,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無心卻在此時忽然轉過頭來,一個起身竟已飄到了他們面前,滿臉笑意:「二位施主可不是我的人質,小僧剛剛在客棧就說了,是想請二位與小僧去一個地方。」
蕭瑟冷笑:「客棧裡那麼多人,你為何專挑我們二人。無非是我們一個不會武功,一個又身受重傷。」
「身受重傷?」無心望了雷無桀一眼,笑道,「小僧不才,願為施主效勞。」
雷無桀愣道:「你要替我療傷?」
無心微微點頭:「這一路還需要二位多有協助,療傷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我還是……」雷無桀望著無心一臉笑意,心中倒多了幾分怯意,不知這個滿身邪氣的和尚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無心卻一把拉過了雷無桀的手,腳尖微微一點,往後掠去,幾個起落竟已落到了河邊,他手指輕輕在雷無桀的肩膀、後背點了幾下,說道:「施主那日被紫衣侯的真氣所傷,此刻那道真氣依然在施主的體內亂竄,施主若不運功倒好,若是一運功,兩道真氣在此內相沖,勢必傷上加傷。小僧這就用流轉之術將那道真氣逼出。」說罷,無心雙手抓住雷無桀的肩膀,一躍身竟踏著水浪往河流深處而去。
雷無桀嚇得驚呼起來:「我……我不會水啊!」
蕭瑟眉頭微皺,低聲驚呼:「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的輕功?」
只見無心抓著雷無桀在河流中踏浪而行,如履平地一般,直至踏至河中央之時,他忽然停下步伐,雙目緊閉,白色僧袍在風中狂舞,雷無桀只感覺身體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要墜入河中。但是忽然間,他感覺一股真氣從無心的手掌中傳入他的身體,原本焦躁的心瞬間安靜了下來,他默默地閉上眼睛,聽著風與水浪的聲音,感覺心中澄明,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感覺。
而在岸邊看著的蕭瑟更是大驚,因為此刻無心已經收回了抓在雷無桀肩膀上的手,然而雷無桀卻渾然不知,閉著雙眼穩穩地站在河流之上。
無心的神色中竟也流露了幾分驚詫,他輕聲說道:「老和尚說世間有人心有玲瓏,可與自然相和,倒真沒有騙我。」他猛地一揮長袖,只見二人附近的河水慢慢地繼續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雷無桀雙眼依然緊閉,額頭上卻已汗流不止,無心微微一笑,手指輕輕地在雷無桀額間一觸,輕聲念道:「破!」
只見一道紫氣順著無心的手指應聲而出,無心猛地往左邊一揮,竟擊起一道巨大的水柱,那水柱隨即傾瀉而下,無心一把抓住雷無桀的肩膀,再度急速地踏著河浪飄回了岸邊,他將雷無桀往蕭瑟身邊一推,得意地一揮長袍:「功成!」
雷無桀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睛,長舒了一口氣。
「怎麼樣?」蕭瑟問他。
雷無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想了想說:「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施主的功力已經完全恢復了,並且還因禍得福了。」無心雙手合十,眉目含笑。
「什麼因禍得福?」雷無桀不解。
「這個施主以後就會知道了。」無心笑而不答。
「你為什麼要幫我們?」蕭瑟忽然問道。
無心伸手欲拍蕭瑟的肩膀,卻被蕭瑟一個側身躲開了,只好又轉身拍了拍還在發愣的雷無桀:「小僧剛剛不是說了麼。小僧想去一個地方,需要二位陪行,療傷之事,不過舉手之勞。」
蕭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這位大師,你武功這般神乎其技,去什麼地方非我二人不可?而且,你是雪月城要押到九龍寺的,我身邊這位可是雪月城的弟子,你想要我們協助你逃跑麼?」
「小僧斗膽問二位施主,在客棧之外,若不是小僧施以心魔引,那麼那群黑衣人是否早已取了二位的性命,在客棧中,若不是小僧助唐施主施展萬樹飛花之術,又如何能擋住白髮仙與紫衣侯?小僧救了二位施主兩次,現在只此一個小小請求,卻不能應允麼?」無心搖頭輕歎,滿臉遺憾的表情,「真是令小僧心寒啊。」
蕭瑟冷笑:「和尚施恩也求報答麼?」
「當然,佛陀亦求報答,又何況小僧呢?」無心突然語氣恭敬。
蕭瑟微微一愣,說道:「佛陀亦求報答?我也算見過一些和尚,卻從沒聽過這樣的說法,不知有什麼典故?」
「佛陀曾與一千二百五十位比丘由迦維羅衛國前往捨衛國,在這兩國之間有一顆大樹,喚作尼拘類樹。樹高二十里,枝葉覆蓋的面積有六十里,樹上果實碩累,味道有如蜂蜜,常人若食之,盲目之人可復明,久病之身亦可痊癒。佛陀待比丘食其果,與侍者阿難說:『我看天地萬物,各有宿世姻緣。』阿難問佛陀:『弟子愚鈍,不知是何因緣?』佛陀答:『夫人作福,譬如此樹,本種一核,稍稍漸大,收子無限。人而豪貴,國王長者,從禮佛事三寶中來。為人大富,財物無限,從佈施中來。為人長壽,無有疾病,身體強壯,從持戒中來。佈施一種回報萬種,生活安樂壽命長久。」無心眉目含笑,娓娓道來。
蕭瑟搖頭:「這是《佛說輪轉五道罪福報應經》,講的是罪福報應。和尚你用來說佛陀亦求報答,不知佛陀可允?」
「沒想到施主也是精通佛理之人,而且這話說的,跟忘憂那老和尚簡直說的一模一樣啊。」無心依舊含笑,提起師父忘憂直接用「老和尚」稱呼,沒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我陪你去!」一直沉默的雷無桀忽然開口了。
「哦?」無心轉過頭,饒有趣味地望著他。
蕭瑟無奈地聳聳肩:「我就猜到你會這麼說。」
「你救過我們兩次性命,我便幫你這一次。但是等你的心願了了,我還是會把你抓回去。」雷無桀說得鄭重。
無心愣了一下,隨即仰天長笑,他低下頭,瞳孔中閃過一道妖冶的光芒,蕭瑟和雷無桀心中一凜,但只是瞬間那瞳孔便恢復了正常,無心點頭:「好,到時我便等你來抓。只要你有這個能耐!」
「你的稱呼變了。」蕭瑟忽然道。
「嗯?」無心微微一皺眉。
「之前你一直自稱小僧,稱我們為施主,但是卻用『你』、『我』相稱。」
「你很敏銳。」無心讚道,「既然二位答應與我同行,我們便是同伴。既是同伴,何謂佈施。所以還是以名字相稱吧,還不知二位叫什麼?」
「我叫雷無桀。」雷無桀答道。
「蕭瑟。」蕭瑟也懶洋洋地回答。
「都是好名字。」無心笑著說。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我們與你同行,以你的神通,偌大的中原大地不說,這小小的西域三十二佛國,還有你去不了的地方?」蕭瑟斜眼看他。
「問得更好。」無心一抖白色僧袍,仰頭,聲音宏亮,一句話說得清清楚楚,「因為我沒錢。出門在外,尤其如今身處異國,沒錢可是寸步難行啊。」
無心站在河邊眺望遠處的時候有八分仙氣,淺笑不語時有九分的妖媚,展露神通時又有十分的霸氣,可這一句「我沒錢」卻有十一分的坦然以及十二分的無賴!
雷無桀卻忍不住不合時宜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蕭瑟:「哈哈哈哈,那和尚你可找對人了,剛剛那一屋子的人,真的只有他有錢!」
蕭瑟的臉色卻是出奇的難看,正欲還嘴,卻見無心忽然一側身攔在了他的面前。
「怎麼?我要是不給錢,你要搶不是!」蕭瑟怒目而視。
卻見無心猛地轉身,卻見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襲來,帶著刺耳的尖嘯聲,無心長袖一揮,那支羽箭在離他們一步之外停了下來,但羽箭上的箭勢卻沒有消去,一直旋轉了許久才掉落在了地上。
無心和尚抬頭,看到三百步開外之處,有一人策馬而立,手中拿著一把羽弓,三百步之外射出的箭竟依然有這般的勁勢,怕是不好應付的對手。
「長弓追翼。」無心忽然想起了一個名字。
「百鬼夜行。」蕭瑟眉頭微皺。
「長弓追翼,百鬼夜行?這是什麼,聽上去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雷無桀不明就裡,問道,「但我從小聽長輩們說江湖上的事,倒沒聽說過這個名號。」
「那當然,你聽的都是些英雄之事,可這『長弓追翼,百鬼夜行』,既不是你聽的故事裡的英雄,也不是什麼魔頭。」蕭瑟望著遠處的那人再度豎起了拉開了那張弓箭。
「那是什麼?」雷無桀問。
「是馬賊。」蕭瑟再環顧了一下周圍,那些黑色的影子已經開始行動了,「和尚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感覺好人,壞人,和尚,馬賊,都對你有興趣?」
「馬賊不是來搶財物的麼?」雷無桀不解。
「雷無桀大俠。」蕭瑟一臉看白癡的表情,「這些人可是西域最大的馬賊,要搶的起碼也得是腰纏萬貫,幾百護衛貼身的豪商。我們就三個人,兩個還是窮光蛋,要不是有這個身負秘傳武學的和尚,他搶我們幹什麼?」
「幾百護衛?我們可不比幾百護衛好搶。」雷無桀倒是絲毫沒有畏懼。
「所以你剛剛說得不對。」無心笑著看了一眼蕭瑟,「這西域三十二佛國,還真不是我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的。」
「既然你還笑得出來,那就表示,這一百隻鬼還入不了你的眼。」蕭瑟懶洋洋地說道。
而此時遠處那人已將那弓拉得如同一輪滿月,他低聲輕喝:「盈!」
無心歎了口氣,白色僧袍無風自舞,他輕輕用手捻住了胸前的佛珠。
「破!」那人仰天長嘯,一支羽箭帶著無上威勢破空而出,雖有三百步的距離,卻幾乎是在瞬間就襲到了三人的面前。
同時那支羽箭也像是號令,在暗處蠢蠢欲動的黑影們也終於拔出了腰間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