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之巔。
一副黑白棋子。
棋桌邊卻只坐著一人,穿一身黑色長袍,手中卻執著白子。
「唐蓮到九龍寺了嗎?」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坐在棋桌邊的那人笑著搖搖頭:「到了,可是卻是空手到的。」
「為何?唐蓮失手了?」
「是的,因為有兩個老朋友出現了。」
「白髮仙,紫衣侯?」
「的確是他們。雖然唐蓮的功夫已大有精進,是這一輩年輕人中的翹楚,但是面對這樣的高手,怕是猶未可及。」棋桌邊的那人將白子落了下去,「該你了。」
那棋盤上應聲便多了一個小窟窿。
執白子的人搖搖頭:「每次和你下棋,便要毀去我一張棋盤,你的劍氣修煉的再強,難道還需要與我炫耀?」
「所以那個和尚已被天外天帶走了?如果真是這樣,你不應該來這裡找我下棋。」那人卻不理他。
「沒有,消息上說天外天並沒有得手。在他們混戰的時候,那和尚趁亂跑了,順手還帶走了兩名唐蓮的同伴,然後就不知去向了。我猜測,他應該是趕去大梵音寺了。他父親曾經的至交好友王人孫在那裡,那也是他師父忘憂禪師的故土。」
「你剛說,與唐蓮隨行的還有二人?是雪月城的弟子?」
「不是,唐蓮的信上說有一個是雷家子弟,這一趟本該是來雪月城拜師的。」
「雷家弟子?雷家堡最近並沒有傳信說有弟子入城,莫非有詐?」
「不會,唐蓮萬事謹慎,這個不必擔心。」
「那另一個是誰?」
「另一個據說不是江湖人士,不會武功,是一個客棧的老闆,因為那雷門弟子欠了他一筆錢,所以一路跟著。唐蓮說這個人心機頗深,不是簡單的人物。」
「叫什麼名字?」
「他姓蕭。」執白子的人意味深長地說。
看不見的那人沉默了片刻,忽又問道:「還有什麼別的消息麼?」
「有,還是一個很不好的消息。如你所想,宮裡那位也坐不住了,五大監裡的第二高手掌香監瑾仙公公一個月前就已經悄悄離開帝都,而且是直奔于闐國而去。」
「沈靜舟也去了,看來宮裡那位還是不信任我們。」
「怕是從未,更何況你又何曾信任過宮裡那位?宮裡的意思是這件事上,我們三個中至少得有一個出手,可如今我們一個在練劍,一個在下棋,還有一個不知在何處喝酒。」
「這一次本該是由你親自去的,唐蓮就算是這一代雪月城弟子中最出眾的,但一個人也不可能敵得過那麼多高手,光是那個無心和尚,又真的是好對付的?」
「首座說,該給年輕人一些機會歷練。」
「那現在呢,你要趕去于闐麼?」
「哈哈哈,首座說,年輕人的歷練還沒有結束。」執白子的人似乎心情很好,又輕輕落下一子。
另外那人忽然沉默了,許久之後,執白子之人感覺眼前一片落葉掃過,再抬頭一看,已有一個穿著青衣的人站在那裡,手中握著一柄細長的劍。
「你想獨自前去?」黑衣之人掃了掃身上的碎葉,站了起來。
「事關中原安危,不是兒戲。」青衣人答得乾脆。
「你啊,就是把家國大事看得太重。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能攪起多大的風雨?」黑衣人歎道。
「是一個十七歲,修得羅剎堂內所有武功,並且身為天外天現任宗主的孩子。」
「那又如何?像他這樣功夫的人,雪月城內至少有七八個,宮裡怕是有十個,唐門有幾個?雷家堡有幾個?還真怕了他麼?」
「那天外天又有幾個?域外魔教十六宗派,又有幾個?」青衣人反問他。
「你想著守護天下,可也不一定人魔教就整日想著鞭撻天下啊。說到底,十二年之約已到,他本該走的,我們現在強留住他,難道真要成那背信棄義的小人?」
「首座的意思是如何?」
「首座的意思很簡單,十二年前魔教東征,雪月城不怕,十二年後一個少主歸山,雪月城更不怕。年輕一輩的事由年輕一輩去解決,解決不了才輪到我們這些老頭子出馬。他早在三日前就已經傳書給唐蓮了,現在唐蓮應該收到了。」
「傳書上寫了什麼?」
「只有四個字。」
「哪四個字?」
「憑心而動。」
青衣人愣了愣:「憑心而動?」
「就像師尊十二年前寫給我們的信一樣,憑心而動。」黑衣人笑了笑。
「百里東君這傢伙,還是這麼亂來。」青衣人沉思許久之後終究是長歎了一口氣,將劍收了起來,瞬間青影已消失不見。
「喂,這棋還下不下了?」黑衣人朗聲問道。
沒有人再回答他,只是面前的那副棋盤卻在瞬間崩裂了。
黑衣人無奈地搖搖頭:「脾氣還是這麼暴躁,這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練成這必須要心如止水的止水劍法?」
邊境之城畢羅,九龍寺。
唐蓮站在寺廟庭院之中,放飛了手中的信鴿。
無禪站在他的邊上,垂首問道:「信上寫了什麼?」
「師尊只寫了四個字。」唐蓮仰頭望著月亮,有些走神。
無禪愣了一下,呼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不是這四個字。」唐蓮搖搖頭。
無禪笑了笑:「唐兄,小僧只是呼聲佛號罷了。」
唐蓮回過神來,也不由地笑了:「我走神了。只是師尊寫的那四個字我看不懂,憑心而動,什麼是憑心而動?這在佛法裡有什麼解釋嗎?」
無禪沉思片刻,說道:「佛曰,隨心,隨性,隨緣。」
唐蓮聞言,歎道:「我自小出生在唐門,門規森嚴,十二歲前在內房六門修煉心法毒術,十六歲時練成外房三十二門所有暗器手法,十七歲時來到雪月城,拜師尊為師,至今已有九年。這二十六年間的事情彷彿是都既定好的,我只需要完成即可。隨心,隨性,隨緣,這三個詞我卻是想不透。既然無心這麼重要,師尊難道不是應該給我下雪月城的絕殺令麼?」
「絕殺令?唐兄認為無心師弟該死?」無禪猶豫了一下,問道。
「不該。」唐蓮搖頭,「但若師尊的傳書上寫著,我不會猶豫。」
無禪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對了,無禪大師,一直沒有問你,無心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唐蓮忽然問。
「小僧很早的時候就離開寒山寺了,只與無心相處了數月,那時他還是個小童,所以其實並不瞭解無心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是幼時有一件事至今印象深刻,那日小僧在寺廟中練拳,無心坐在屋簷之上,在小僧練完拳之後,忽然道:這就是金剛伏魔神通?只是伏魔之心如此之重,與魔道又有何異?小僧當時不解,無心卻繼續道:羅漢亦除魔,是謂『殺賊』,是殺盡煩惱之賊,除的不是外魔,是心中之魔。小僧當時已入佛門六年,修煉這金剛伏魔神通也有三年,聞此言卻如天雷灌頂,沉思許久,轉身卻見無心已經不見。後來,小僧心中想著無心所言之語,再練這金剛伏魔神通,卻覺得從前拳法上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九龍寺大覺師父來寒山寺時,正好練就伏魔神通的第四重境界。」無禪說道。
「若不是大師親言,不能相信這是一個五歲幼童所能說出來的話。」唐蓮點頭,「唐某斗膽,問大師一句:我們現在是否又是降魔之心太重了呢?」
「無心不是魔,師父也不是魔,只是為外魔所擾。」無禪沉聲答道。
「所以無禪大師,明日你會如何?」唐蓮又問道。
無禪想了想,笑道:「憑心而動。」
唐蓮望了無禪一眼,卻見無禪目光坦誠,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歎道:「我以為大師的心早已堅若磐石。」
「又不是屋內那些老和尚,談什麼堅若磐石。」無禪往前踏了一步,一躍登上了屋簷,「唐兄慢想,小僧要去睡覺了。」
唐蓮愣了一下,這個總是一臉正氣,不苟言笑的和尚,此刻卻流露了幾分少年的心性,倒令他頗為意外。屋簷上的無禪轉身,長袍揮舞,在月光下輕笑,倒頗有幾分師弟無心的架勢,他朗聲道:「所謂憑心而動,隨心,隨性,隨緣,是指不必想得太多,遇見之時心中那剎那間的反應,便是施主的心。」
唐蓮愣了一下,卻見屋簷上的灰袍一閃,無禪已經不見了。而在身後的大殿之中,依然會傳來輕輕的誦經之聲。唐蓮笑了笑,仰頭看著遠方,道:「憑心而動,這是師尊此次要教授給我的道麼?唐蓮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