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城外三十里,梵若寺。
寺裡有一株蓮花,在這初雪之時,忽然就盛開了。
那坐在禪堂裡的老和尚,一連打坐了九日,也就在這一日,終於睜開了眼睛。他推開門,走近了庭院之上,望著那株忽然盛開的蓮花,輕聲道了句佛號:「阿彌陀佛。」
「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定是師父您此番入定,大徹大悟,菩薩顯靈,才帶來這冬日蓮花開吧!」一個小沙彌興沖沖地跑了過來,樂呵呵地說道。
老和尚歎了口氣,撓了撓小沙彌的頭:「盡胡說,你懂些什麼。夏落飛雪,冬開白蓮,世間所有逆時之事,都不會有什麼吉兆。這幾日,我入定之時,寺中可有客來?」
「有的,有一個和尚。可是長得太好看了,我覺得像是個尼姑。可我開口一問,就被他拎過去打了一頓。師父你可要替我做主。」小沙彌嘟起了嘴,想是這幾日被欺負多了。
「你下去吧,把那位客人請到這裡來。」老和尚歎了口氣。
小沙彌答應了一聲,卻悄悄退了下去,可剛出去,就見那一身白衣的秀美和尚從他身邊走過。那白衣和尚還撓了撓小沙彌的小光頭:「小禿子,是不是告我狀了?」
小沙彌紅了眼,恨恨地「呸」了一聲就跑下去了。
老和尚歎了口氣:「你現在好歹也是一方宗主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忘愁師叔,我在世間也沒幾個長輩了。到了您這兒,還不讓我放鬆一點。」白衣和尚自然就是如今天外天的宗主葉安世,昔日寒山寺忘憂禪師座下弟子無心,而他面前的這個老和尚,說出來在北離佛教也算是舉重若輕的人物。灰袖禪師忘愁,也是曾與西域宗師坐而論道,連勝七人的佛家大宗,更曾與國師齊天塵笑而論道三日,互相稱讚對方為一代宗師,並公示天下佛道之爭,未有勝負。所以就算現在北離再過於推崇道家,明德帝每年也依舊會來一次梵若寺,聽一聽這位灰袖禪師的教誨。
忘愁禪師笑了笑:「如果你真是來拜訪長輩的,老和尚我現在就不出來了。」
「是麼,原來師叔是知道我來了,我還以為是來看這蓮花的。」無心望著那朵蓮花,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有一種熟悉。
忘愁禪師也不否認:「的確是感受到了這株蓮花,有些異樣。」
「這朵蓮花是誰栽下的?」無心問道。
「十幾年前,有一對受了重傷的夫婦逃到這梵若寺。那男子當晚就不行了,剩下那女子也受了重傷,命不久矣,只靠著最後一口氣勉強活著。她問我能否救她,可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活不長了,卻不忍心告訴她,便問她世間可有牽掛之人。她說她還有個孩子待在老家,只是孤苦無依,無人照料。她還說到孩子名字中有一個蓮字。我便讓她在這庭院裡種上了一株蓮花,蓮花乃世間至清至純之花,雖然相隔千里,卻依然能護佑她的孩子出淤泥不染,心淨且脫俗。」忘愁想起往事,緩緩說道。
「那對夫婦可是唐門中人?」無心忽然問道。
忘愁一愣:「師侄還真是神通廣大,竟然連這都知道?」
無心笑了一下:「我只是見過一個人,名字也有蓮字。倒和師叔說的這些很是相似。不過千里之外種一朵蓮花,就能護孩子平安。就算梵若寺是佛家聖地,可這也太過於虛幻了。」
「只是求一種心安。那女子死去的時候,種上這一朵蓮花,總比什麼也不做要來得心安。」忘愁歎了口氣,「只是個留個念想罷了。」
「可這今日,為何蓮花忽然開了?」無心微微皺眉。
忘愁搖頭:「夏日飄雪,冬日開蓮,逆時之事,雖然奇幻,終違背世間規則,不是太好的事情。」
忘愁大師話音剛落,那朵盛開的極為旺盛的蓮花忽然就枯萎了。
花與葉忽然變成了塵土,消散在了水池之中。
「這!」無心驚道。
忘愁歎了口氣,輕呼佛號:「阿彌陀佛。」
「這是怎麼回事?」無心急切地望向忘愁,可忘愁卻只是搖頭,無心急道,「莫不是他受到了什麼不測?」
「日中則昃,月滿則虧,盛極必衰。」忘愁臉色忽然一變,對著無心正色道,「這句話,你也需要記住了。說吧,你來天啟為何事?」
「為往事。」
「往事已逝,何必執著?」
「不知往事,何談未來?若往事可以忘卻,那如今之事,何不是明日之往事?世間事皆往事,我可能全都,不理,不會,不聞,不問?」
「好機鋒!忘憂他就是這樣教你的?」忘愁怒喝道。
「師父沒教我唸經,沒教我大道,只教我順己心。己心不順,何順他人?己心不度,何度他人?」無心望著忘愁,目光凜然。
忘愁歎了口氣:「你說得很對。己心不順,何順他人?己心不度,何度他人?你想順己心,度己心,可世間之事,你的事,真的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嗎?」
無心搖頭:「但每個人,都要給自己做出的事情,一個答案。」
「不是所有的事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求個究竟。」忘愁指著那水池中化為塵埃的蓮花,「執念太強,會燒死自己。」
「我和他見過幾次,算是半個朋友。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就知道,就算他死了,他也未曾後悔。」無心沉聲道。
忘愁揮了揮袖,指著天啟城的方向:「好個不悔,路在那裡,走吧。」
「師叔!」無心忽然彎膝跪了下來。
「你來這裡,無非是想告訴我你要去了,我已經攔過你了。雖然沒有成功,可至少求個心安。」忘愁垂首望向無心,「是嗎?」
無心沒有抬頭,依然跪在那裡。
「走吧。」忘愁歎了口氣,「可莫小瞧了師叔。只是有你這麼個師侄,注定是無法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