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宣大監愣了一下:「旨從何來?」
明德帝淡淡地說道:「孤念,你宣。」
瑾宣急忙垂首:「遵命。」
「明德十六年,琅琊王謀逆之案。」明德帝輕聲說道。
「明德十六年,琅琊王謀逆之案。」瑾宣內功渾厚,朗聲念道,在場眾人無一不聽得清清楚楚,他們抬起頭,望向明德帝,猜不透此刻的他,接下來究竟要說什麼。
「屬孤誤判。」明德帝緊接著說道。
鄰近之人皆驚,連蘭月侯都神色大變:「皇兄,你這是要下罪己詔!」
君臣錯位,天災難測,政權危難。只有這三種極端的情況下,帝王會頒布罪己詔,自省過失,以告天下。但罪己詔的頒布極為慎重,因為帝王的過失會被人一字不落地寫在史書之上,最後流傳千古。北離自開國以來,從來沒有一個皇帝頒布過罪己詔。
「念。」明德帝對著愣了神的瑾宣沉聲說道。
瑾宣不敢再猶豫,繼續念道:「屬孤誤判。」
琅琊軍嘩然大驚。
葉嘯鷹放下了刀,皺著眉。
「琅琊王蕭若風為國為民,殫心竭慮,卻慘遭奸人所害。現奸人已然伏法,舊案昭雪,賜其謚號『達』,重入太廟,香水十年盛之不斷。其子蕭凌塵承其爵位,襲琅琊王,賜宣武將軍,可重召琅琊舊軍,並三軍之外,直隸帝王。孤聽信讒言,誤殺愛弟,愧悔無地,每三日,赴太廟香奉,至死方休。」
明德帝說一句,瑾宣跟著宣一句。整道罪己詔頒完以後,明德帝輕輕咳嗽了一下,瘦弱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靠著瑾宣的攙扶才勉強沒有摔倒。
台下琅琊軍卻整個的呆住了,他們萬萬沒想到最後明德帝會頒罪己詔,並且還為琅琊王昭雪了。以至於他們心裡只有一個疑問。
這仗,還打不打了?
蕭凌塵轉過身,彎膝跪倒在地,朗聲道:「臣,領旨!」
罪己詔,乃自己頒布給天下人的詔書,什麼人敢領這樣的詔書?
蕭凌塵又站起來,面向琅琊軍朗聲道:「我父帥,琅琊王蕭若風,為平亂國之災,自污入獄。當年天啟城亂之夜,乃我與父帥親手謀劃。我父帥為國之安定,捨一身榮耀於身,自污入獄,法場中自刎以定天下。爾等為我父帥馬後之兵,不以將軍之令為首,反兵指皇城,謀亂天下,可配上琅琊軍三字?」
蕭瑟在一旁冷冷地說道:「還不是你把他們帶來的。」
蕭凌塵低聲道:「要不是這樣,這幾個老太監能相信我嗎?」
雷無桀也低聲說道:「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你們還有心思互相抱怨?」
當然,琅琊軍聽不到這些低聲的抱怨,他們只聽到了那道自北離開國以來從未出現過的罪己詔,以及蕭凌塵的朗聲高喝。
昔日的三神將毫不猶豫地站在了他們的小王爺蕭凌塵的一邊,帶著手下能掌控的兵馬讓在了一邊,放開了禁軍的路。但是真正的大軍,仍在葉嘯鷹的控制之中。
這位金甲將軍在那一聲長嘯以後,再也沒有發出別的聲音。良久以後,他終於調轉了馬頭,緩緩地衝著宮門行去。
至此,他才終於仰天說了一句話:「大將軍啊,你為什麼就這麼不想當皇帝呢?」
可惜他說話說得很輕,那些士兵也不敢離他離得太近,終究還是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明德二十二年年初,這場被後世稱為「琅琊兵變」的驚天謀逆案終於以金甲將軍葉嘯鷹率軍退出天啟城而結束。最後史書中對此的解釋是,三位老大監偽造龍封卷軸,煽動昔日琅琊軍舊部起兵謀反,最後琅琊軍在琅琊王蕭若風率領之下殺死叛黨,功過相抵。而明德帝也終於承認了當年的琅琊王謀逆案乃是誤判,並下罪己詔恢復琅琊王的名譽,並且進行自懲。但蕭凌塵很快就表明了明德帝的誤判是有原因的,當年蕭若風為了防止被奸人利用,故意做了很多自污的事情,當年的天啟城亂之夜也是他一手謀劃的。
史書上撰寫的結局是,琅琊王謀逆案昭雪,濁心濁洛濁森三位老大監,以及掌劍監瑾威被當場誅殺,掌印監瑾言下落不明。蕭凌塵則繼任琅琊王位,掌琅琊軍。這場聲勢浩大的叛亂,最後戰死者算下來卻只是百來人,的確算是一樁奇聞。
至於那份其實是真實的龍封卷軸,上面究竟寫著誰的名字,也不會再有定論了。畢竟不管別人如何說,它的兩次被公諸於世的機會,都被兩任琅琊王撕得粉碎了。後來茶樓裡流傳出了幾個版本,比如那封龍封卷軸上寫著蕭若風的名字,他才是正道大統,比如上面其實一個字都沒有,太安帝臨死前根本沒來得及在上面寫字。但是這些故事,也終究只能成為故事了。
當然,史書裡還會有很多事情沒有說清,留給後世無盡的猜想。比如,北離其他兩支最重要的軍隊,在這次叛亂之中,似乎毫無聲息。雖然他們其實浩浩蕩蕩地來了,卻被原本該守衛天啟的王離天軍攔住了。王離天軍就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一般北上,攔在了那裡,不讓兩支軍隊再前進一步。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控著一切,讓原本混亂的局勢忽然變得簡單明瞭,至於這只無形的手是誰,或許那一襲綠衫已經代表了什麼。而一個月後,葉嘯鷹忽然告老還鄉了,以他的年紀,告老還鄉的確有些過早。但是誰都沒有表示出疑問,畢竟這已是最好的結局。
以及,蕭凌塵入了一次宮,和明德帝有了一整夜不為外人所知的交談。
同時,天啟城開始了密集的搜捕,除了大理寺派出的人之外,赤王蕭羽,白王蕭崇,永安王蕭瑟,琅琊王蕭凌塵都派出了人在找尋瑾言。因為他手中還有一封卷軸,上面寫著無數權貴的名字,沒有這些人,琅琊軍並沒有辦法如此順利地踏入天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