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看不懂的書生氣

  於是,在蘇家大房的老爺和預備接大房生意的二小姐都倒下之後,那位入贅的姑爺,開始管理起蘇家的生意來了。

  ——最近這在蘇家的範圍內算是個大新聞。

  蘇伯庸的遇刺,蘇檀兒的病倒,要說其餘兩房的人中間沒有什麼幸災樂禍的想法,那恐怕是不可能的。蘇檀兒病倒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外傳,但家裡人大抵都已經知道了,輿論方面無非是在猜測以往便主幹薄弱的大房到底要怎樣應付過眼下的局勢,或者也有說蘇檀兒以往表現厲害,也無非是個女人,扛不起大梁之類話的。總之,就在大家都在觀望的情況下,寧毅被推出來暫時當了主事人,頓時引起一番議論。

  不過是入贅的身份,若是在其它的家庭,嗤笑謾罵大概在第一時間就已經接踵而至。但至少自家的這位姑爺是有些不同的,進府以來屢屢打破眾人的認知,原本以為他只是一個簡單的書獃子,誰知卻是才華橫溢,詩詞也好,教書也好,其才能在一年以來已然得到驗證,家中眾人每每說起,也只能歎服老太公的眼光,以為這事是當初老太公一力促成的,老太公肯定知道這書獃子不簡單。

  到得眼下這樣的情況,他終於被大房推了出來,家中眾人一時間也持著觀望的態度,無論是二房三房的文興文季等人,還是原本就親近大房的一些親友,都在靜靜地看著他是不是在這方面也是那般深藏不露。老太公是不是真的這麼厲害和偏心,給蘇檀兒找了一個無論文采商才都了得的夫婿,甚至是以入贅的形式。

  這樣的安靜大概持續了三天左右,就變成一團哄笑了。

  儘管詩才驚人,但這寧毅在經商上,終究是個外行,而且不過是個有書生氣的外行罷了。

  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要把事情做好,但做事的方式,就委實有些笨拙。連續幾天,他每天上午似模似樣地坐著馬車去城中幾個店舖和倉庫巡視——大概是在之前打聽了蘇檀兒每天做的事情,於是依葫蘆畫瓢地照著做。

  事實上以蘇家的基礎,店舖都有比較信得過的人坐鎮,老闆根本不需要每天跑,蘇檀兒那是為以後接管整個蘇家做準備,因此對自己要求極嚴。眼下店舖裡出些什麼問題蘇檀兒在場都可以代替解決,但寧毅這般做派持續幾天之後,儘管也只是看看,盡量不說話,但幾個故作隨意的問題傳出來之後,旁人就大概看出了他的裝模作樣。

  內行人跟外行人畢竟相差太遠了,事涉專業,偶爾寧毅的問題或許簡單,但看在內行人眼裡就變成了可笑,例如文興文季等人或許管不好店舖,但對布行的事情卻是熟悉的。這兩天就為著寧毅在布行發生的一件事笑破了肚子,原因在於寧毅將儲存布料時用的一些熏香草藥當成了染色原料來看,去到倉庫裡巡查的時候非常和氣地讓一個夥計拿袋子把散掉的「染料」給掃回去,免得浪費了。那夥計尷尬不已,這事情沒到一天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個蘇宅。

  隨後寧毅那天上午跟掌櫃們說的話也傳出來了。主攻皇商一路,這大概是蘇檀兒的主意,錯是沒錯的。但在寧毅口中說出的那些話,看起來慷慨激昂,還好東西就是好東西,實際上充滿了理想化的書生氣,就算是大房的掌櫃,重複一遍往往也會搖搖頭,不能說完全不對,但要說有好東西就有了一切,那也真是……只能用書生氣來形容了。

  這位入贅的姑爺不懂商,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了——原本覺得他「可能懂」的人也不多,幾天時間下來,也不過是得到些確認而已。

  不過,儘管寧毅接手蘇家大房商事的前幾天就擺了些小烏龍,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有一件事情,終究還是做起來了。大房的掌櫃們已經開始盡力地宣揚這幾年以來為皇商而作的準備。無論寧毅如何,這幫掌櫃們終究還是專業和厲害的,區區三四天的時間,有關蘇家製出了新布、為皇商準備數年的事情就已經在江寧的織造一行中轟然傳開,配合著前幾日的高調,如今各個布行中的人大都已經知道,由於蘇伯庸遇刺的這件事,蘇家——至少是蘇檀兒這個女人,已經準備在這件事情完全展露鋒芒,以孤注一擲的姿態做放手一搏了。

  贏了,她籍著幾年的準備,完美解決皇商的事情,掌蘇家大房,甚至以女子身份正式奠定她下任家主的地位。敗了,那便真是敗了,因為橫豎蘇伯庸已經遇刺,真要說失去,也沒有太多可失去的。

  「病中還能有這等氣魄,一貫的巾幗不讓鬚眉,往後若要跟這位檀兒妹子做對手,壓力會很大啊。」茶樓之上,薛延放下了杯子,搖頭笑了笑,「阿進,若早知如此,當年讓你入贅蘇家怕也是段好姻緣。」

  今日薛延是與薛進以及幾位族中兄弟來茶樓喝茶聊天,同是做布行生意的,自然免不了說起蘇家最近的這番變故,薛進這時候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我算是看清楚了,我可壓不住她,要是她嫁進我們薛家來,我自然好好待她,要是我入贅過去,豈不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薛進以往也是高傲之人,卻想不到今日變得這般低調。幾個族中兄弟也都不免笑了起來,打趣幾句,隨後自然也免不了又將話題落到蘇檀兒如今這夫婿身上。

  「可惜,就算詩才驚人,也是繡花枕頭不抵用,家裡出了這種事情,他就算有詩才,又沒有功名,能有何用。」

  「就說經商,看這寧立恆幾日以來的表現,背後怕也是蘇檀兒在撐著,幫忙出謀劃策。」

  「我覺得他以前的那些表現是不是也有蘇檀兒在背後謀劃,有才學的書獃子見多了,恐怕還是要加上蘇檀兒的手腕,這名聲才能出來。照我看就是這樣,蘇檀兒為她相公揚名立萬而已……」

  聽得幾人這樣說著,薛進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搖了搖頭:「別在這裡想當然了,那寧立恆不簡單的,人家可不是傻子。」

  寧毅當初揚名,薛進幾乎成了墊腳石,這時候學得謙虛了,當然也是進步,不過薛延點了點頭之後,還是在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謙虛是好事,不過此事小弟過分謹慎了,那寧立恆固然不是什麼笨蛋,但也只是詩才了得,這等文人往往性格古怪一些,可以理解。可若他真是才學驚人又有商才,呵,那他為何要入贅蘇家,還真是成了傳奇小說裡的陰差陽錯了不成?」

  他微微頓了頓:「這寧毅,我看來在經商一道上中人之姿還是有的,或許更有天分,他是個聰明人,但無論如何,都是初涉此道,弄出些笑話來很正常,不過,笑歸笑,有一點大家還是要清楚……無論寧毅如何,他背後總是蘇檀兒在坐鎮,這個女人不會那麼簡單的。不管寧毅弄出的笑話有多少,只要他們拿下皇商,所有的事情就會像風一樣被吹掉。蘇檀兒一邊大張旗鼓地爭皇商的位置,一邊放任她相公出來鬧笑話,怕也是算計的一部分。皇商我們也要分一份的,大家可別笑著笑著,眼看人家把好處全拿走。」

  薛延這樣一說,眾人的臉色才變得嚴肅起來。皇商這事,薛家、蘇家、烏家都已經露出了意圖,大家都有自己的關係和優勢,可總的來說,蘇家的準備確實是最多的。薛進搖了搖頭,望了這幫兄弟一眼:「我早說過了。」話音未落,目光朝樓下望去,「咦?」

  薛延也隨著往樓下望了一眼,只見人群之中,寧毅的身影此時正抱了一隻盒子從路邊走過。他沒有帶跟班或者丫鬟,就是隻身一人,也不知興之所至閒逛到這裡還是特意來做事,只見他在路邊問了幾個攤販一些事情,然後朝不遠處一個院門過去了。

  「那邊是……」

  「織造局的……賀方賀大人府邸。」

  「開玩笑,他就一個人跑過來了?」

  薛家的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這次要爭皇商,終究是要找關係,據薛延薛進等人所知,蘇家目前已經打通織造局的許多關節,據說跟好幾名官員來往密切。但是要通過皇商之事,織造局最有話語權的三名官員賀方賀大人、韓朝應韓大人以及主官董德成董大人中,蘇家真正走通了的路子,只有那韓朝應一人。

  作為主官的董德成態度一向曖昧,是不會輕易表態的。而今年局勢有變,賀方在這方面也還未表態,他應該還是屬意之前的幾名中型商戶按老例繼續接皇商,如今幾家人都想走他的路子。局勢越來越敏感,這賀方便乾脆不再接待有關這方面的來訪,前兩天薛家還吃了個閉門羹,這幾天還在想辦法,倒想不到寧毅這個樣子就跑過來了。

  隻身一人,看起來甚至像是一時興起,因為他站在門口似乎還想了好一陣子,隨後才去敲了門,隨後消失在那屋簷下。樓上的薛家人不免又議論起來,有的取笑兩句。

  「不可能的。」

  「怎麼可能見得著……」

  「他一個贅婿身份就這樣跑過來,想要代表蘇家談這種生意,還真把自己當成臨危受命了呢……」

  「大概想要幹些成績出來吧。」

  沒有人認為寧毅能見到那賀方,不過半晌時間不見他出來,眾人也疑惑起來,隨後有人下去打探,上來的時候,倒是忍不住笑。

  「在門房那邊說話呢,這寧毅真是好耐心,那門房快被他煩死了……」

  聽他這樣說,眾人才微感恍然。

  「哈哈,書生氣,他不會以為這樣一直磨下去就能把賀方這條路走通吧。」

  「不是沒有過。」薛延皺了皺眉,隨後搖頭笑了,「不過聽起來像在說故事……」

  又過得一陣,寧毅還是沒有出來,便又有人過去看,回來的時候,卻笑那寧毅還在門房裡糾纏,只是佩服他的心性,倒也不賴皮,就在那兒一直說一直說,門房估計是沒脾氣了,也不鳥他,隨便他說。

  來喝個茶,居然能看到這等奇事,委實有趣,如此說、笑、議論,在樓上一直等待觀望了一個時辰左右,也有人心中想著不會真被他給磨出一條路來吧,但隨後,寧毅終於還是拿著那盒子走了出來,回頭望了望院門,搖頭離開了。又有人下去打聽,回來的時候,有些想笑又有些佩服的樣子。

  「跟那門房說了一個多時辰的話,弄得門房都沒力氣了……說明天繼續來拜訪……」

  薛延愣了半晌:「這書獃子……」

  薛進沉默了一會兒:「看起來,他在經商上也打算做出一些事情來給人看了……這種笨辦法……」

  「若真這樣磨下去,賀大人遲早還是得見他一面……」

  「那又有什麼意義?」

  話是這樣說,但到得此時,幾人的臉上多半已經沒了取笑之意,這種笨人的法子,小時候多半都被當成故事由父輩說給他們聽過,經商不是靠取巧,也得靠腳踏實地,靠扎扎實實的耐心。當然,若真有人去做,聽說的成功沒幾個,可今天看見這寧毅的架勢,眾人又不免心中嘀咕起來。

  人家若不在家,為了生意等上多久也都罷了,人家擺明了不見,這傢伙看起來也沒詳細打聽所有的事情就來把人家門房折磨一個時辰,書生的倔脾氣真可怕……

  希望渺茫,會不會成功,大概還得靠觀望了。時間已經是下午,他們在酒樓上嘀咕的同一時刻,寧毅已經走在附近的街道上,將方纔做的事情拋諸腦後。轉過一條街,前面便是竹記總店所在的位置,寧毅進去上到二樓,方才興之所至,跑去折磨那門房,午飯也沒吃,此時便來補充些能量,兩樣小菜上來之後,端來最後一碗蛋湯的,卻是一名翠綠衣服的女子,寧毅衝她點了點頭。

  閉城門之前說了過些時日陪著聶雲竹去找秦老道歉,但這幾天由於蘇伯庸的事情,兩人到此時才是第一次見,寧毅想了想,準備開口道歉。聶雲竹卻沒什麼責怪的意思,從過來開始,她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寧毅,目光有些擔心,隨後首先開口,輕聲問道:「立恆你……沒事吧?」

  「嗯?」

《贅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