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這樣說的,聽清楚了嗎?」
晨曦初露,霧氣微微浮動,坐在小樓之前的台階邊,錦兒認真地說出這句話來,其中有些心傷,也有些嚴厲。一貫以來,寧毅做事有自己認定的原則章法,能令他無話可說的時候不多,但這個時候,他倒覺得確實沒有太多能說的。這其中,倒也不全然是內疚或感動,有關於雲竹,有關於檀兒,早些時候他其實就有過仔細的考慮,只是無論怎樣的考慮,都不適合拿來辯解。
沉默半晌,他望望旁邊認真的錦兒,笑道:「所以就喜歡上雲竹了?」
錦兒原本等著他反省,或者多少坐在那兒內疚一陣子,誰知道寧毅轉頭將問題拋了回來,她微微一愣:「嗯。」片刻後,說道,「不管怎麼樣,我不希望雲竹姐將來孤孤單單的一輩子,她……她那麼好,誰要是對不起她,會遭報應的!你反正沒指望,不如早點滾蛋……」
「你才沒指望吧……」
「我……」錦兒的神色微微一滯,「反正……反正我會陪著雲竹姐,我喜歡她……」
這種事情畢竟相對禁忌一點,哪怕以錦兒的性格,方才鼓起勇氣跟寧毅攤牌之後,這時也沒有辦法再理直氣壯地陳述太多。
寧毅點點頭:「嗯。」
「你就沒話說嗎?」
「你是真的關心她,這是好事啊。」寧毅笑了笑,「而且反正雲竹不喜歡女人……」
「你……」錦兒氣鼓鼓地瞪了他幾眼,隨後「哼」的一聲,便要起身離開,寧毅卻是伸手過去,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也許做錯了一些事情。」
他臉上雖然有笑容,但此時的態度倒不似挑釁,錦兒這才勉為其難地坐下,片刻之後,只聽得寧毅說道:「我以前想過你雲竹姐的事情,想了一段時間,後來做了個決定,但現在看來,不見得是對的。」
那是雲竹剛剛向他吐露心聲的時候,他對這些事情,就已經有過深入的考慮。當時蘇家的布料問題也正在發生,他出手幫忙,與蘇檀兒之間,在經過了一年多的相處之後,其實也有了一定的好感。那時他也曾經跟秦老、康老提了提這些事,有些為難該如何處理。
他是心性果決之人,若是真對誰一點感覺都沒有,那麼即便這女子長得再漂亮,他也是不屑一顧。上一世身居高位,身邊女人不缺,若論靚麗程度,現代的女子從小便保養得好,比起雲竹、檀兒來,要說能勝出的,其實也不少。當然,這種比較也不是那麼肯定,更多的則在於風格不同,而寧毅如今的喜歡,主要也是來自於心性上,至於樣貌皮相上的喜歡,佔得成分卻實在不多。
兩人的位置都擺在眼前,無法決絕以待的時候,以他的性子,苦惱幾日,其實也就當成了現實問題來處理。所謂現實問題,也就是不尋找理由,不在意苦衷,總之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也不要自怨自艾,總之想一個解決的法子也就成了。如同他當初對烏家人攤牌的態度,也就是如此,不論理由為何,總之目前就是這個樣子了,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你卑劣我要殺你全家兼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厚道,但說這些又能有什麼用,現實就是,眼下,我已經將軍將死了你,你總不可能叫我手下留情吧,已經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只用考慮怎樣走下去。
人在感情上總是很難做出取捨,寧毅當然也有這種傾向,如果事不可為,他能比一般人更有壯士斷腕的果決,但此時的事態,卻並不算嚴重,也就有很多緩衝與操作的可能。
平心而論,他也會覺得男人的花心對於女人來說並不公平,其實他也有想過,假如他與雲竹的關係發展得更快一些,他對蘇家還沒有多少感覺的時候,他會陪著雲竹離開蘇家,離開江寧,在其它地方重新開始。若是他與檀兒的關係發展得更快,或許他與雲竹之間就沒有了進一步的可能。但現實如此,多想也是無益了。
無論與雲竹分開還是與檀兒分開,都很難,那麼就這樣吧,在其它的方面,尋求解決的途徑。檀兒其實是個很有手腕的女人,而以雲竹的心性,倒也無需去進蘇家的門,他會在其它的方面盡到為男友為丈夫的責任,為此他其實也與雲竹談過,說了他大抵無法離開蘇家,說了兩人若在一起會遇上的尷尬情況,當時也說了若她真想要一個正式的名分,自己也不是沒有辦法。這兩邊如果真是到了要逼著他做決定的時候,那決定,他當然還是能做出來。
後來自然便是這樣一路下來了。當錦兒認真的跟他說起這些的時候,寧毅的心中,自然也有著感動與反省,無論如何,自己的確是做錯了一些事,對於雲竹的虧欠,確確實實的存在著,但更多的,卻沒辦法在這裡跟錦兒說得太多了。他只是稍顯嚴肅地補充道:「不過,我不會讓你雲竹姐覺得不開心,承諾做了,這些責任還是要負的。錦兒你真心為雲竹好,我也很感激……」
「你……你根本沒反省!」
寧毅收斂了方纔的稍許認真,望著錦兒戲謔道:「但是你也沒辦法讓你雲竹姐的心裡變得開心啊。」
「誰說我不能……」
「雲竹不喜歡女人……」
「可跟著你,雲竹姐會一直都不開心,她只是不說罷了,她又進不了你家的門,沒有任何名分,哪個女人不重視這些呢。」錦兒輕哼一聲,「我說了,我承認你在其它方面還算是個好男人,可你解決不了這些,總是些空話!」
「不是沒辦法,但是很困難,也許強行拿到名分,最後也是更多的不開心……當然我不會在那種時候還非要幾全齊美。不過我跟你雲竹姐說過,我是贅婿身份,也進不了什麼祠堂,其實進什麼蘇家祠堂我也沒興趣,聽起來也很難堪吧,你雲竹姐不會稀罕這種名分的……但我保證我死了以後,我們會睡在一個墳裡,不會分隔兩地。你覺得名分很重要,不過我覺得這樣應該更好一點……」
「呃……」錦兒瞪著眼睛,愣了半晌,「你胡說,怎麼可能……」
「又不是現在就死。」寧毅失笑,「還有很多年呢,大家會明白的,我真要做的事情,蘇家擋不住。唯一麻煩的,恐怕是我家裡的那位,不過到那個時候,七老八十了,這些事情應該也能取得諒解了吧。」
他頓了頓,隨後搖頭道:「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呵,你要喜歡就喜歡,要穿男裝也隨得你,我又不攔你,你能讓你雲竹姐開開心心,我也會覺得高興。不過提前告訴你,這個我很有自信,元兄弟,你沒有機會的,只會傷心一輩子……」
寧毅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一時間錦兒只覺得這傢伙真是太可惡了,氣了半晌,咬牙道:「等著瞧!」她原本為著自己喜歡上了雲竹姐這件事很是忐忑,但既然寧毅這麼可惡,她也就覺得自己沒必要為此感到不好意思了。撂下狠話,轉身回房,寧毅回頭看著她的背影,不覺又笑了出來。
據說女性多有雙性戀傾向,這事情寧毅不是權威,但錦兒這種感情要說是不是真的對雲竹發生了愛情,其實是難說的。有一點卻能夠肯定,她是真的在意著這個姐姐,為她擔憂、為她打抱不平,如果對方是個男的,他自然會覺得心中有芥蒂,但事情發生在錦兒身上,她能夠真的對雲竹有這種如親人如血緣般的感情,寧毅覺得很好。
雲竹父母雙亡,再無親人,從金風樓中出來之後,只與胡桃相依為命,也是因為她與寧毅的感情確定之後,心中有了依托,才將胡桃嫁了出去。此後寧毅說讓她拜秦老為義父,終究是一種利益的交換,哪怕秦老仁和,對雲竹也有些認同,但自然還是很難成為真正的親人的,錦兒卻不同,她們能夠朝夕相處互相依靠,雲竹能多個寄托,寧毅也會感到高興。
名分這東西或許很難給,但其它的許多方面,他已經決定會對雲竹好好的,自然也會將事情做到。以雲竹的性子,哪怕錦兒真是男人,都很難讓她變心,兩人之間又是同性,沒有這方面傾向的她自然不至於真被錦兒熏陶成了拉拉,若真是那樣,或許也只能證明自己的失敗了……錦兒陪在她身邊,總之是全心全意的為她好,自己又何妨大方一點,也好隨時提醒著自己,有個有趣的拉拉,隨時在旁邊虎視眈眈呢。
他在這邊笑了一陣,隨後去往客廳,向雲竹與錦兒複述了一下踏青會的事情:「到時候元兄弟也一塊去吧……」
寧毅平日與錦兒鬥嘴,各種古怪的稱呼都有用過,此時叫她「元兄弟」,雲竹倒也並不在意,只是握著身邊妹妹的手笑道:「錦兒自然是陪我一塊兒去的。」
這天早上回到家,吃早餐的時候又覺得有趣,不禁笑了起來,檀兒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笑道:「我有個朋友……她是個女的……」
「嗯?」蘇檀兒的笑容在感興趣之餘也露出了微微的警惕,一旁嬋兒娟兒杏兒都圍了過來,寧毅這才反應過來,與她們對望片刻:「唔,她喜歡女人。」
「啊?」檀兒與三名丫鬟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了,嬋兒小聲問身邊的杏兒:「喜歡……不是那個喜歡吧……」
「當然是啦……」
蘇檀兒微微露出博學的樣子:「其實……其實這種事情也是有的……」其實她對這事也不瞭解。
「嗯,小姐,我覺得娟兒就喜歡嬋兒哦……」
「其實人家喜歡的是杏兒姐……」
房間裡,幾人嘰嘰喳喳,笑鬧一番,偶爾弄得面紅耳赤。而隨著清明節的日近,兩天之後,秦家的二少秦紹謙也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