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春光明媚,有琵琶的聲音傳出來。
踏青不算是正式的文會,因此並不存在大家端坐整場,然後組織者在台上主持,一幫文人大儒坐在前方當裁判的情況。當然,此時在這片草地間,坐席也是安排了不少的,此時在草地一旁,一位姑娘便在眾人的注視中悠然起舞,舞蹈完後,一幫才子鼓掌叫好,隨後大家說些話,討論詩詞方面的問題。
「……陳公找的真是好地方,今日天朗氣清,自此遠眺,可收長江勝景於眼底,我看,大家不妨以長江為題,作出幾首詩詞來,讓狀元公代為品鑒一番,如何……」
「如此正好……」
要在鬆散的條件下,維持下文會的氣氛,其實倒也簡單,在場一幫學子,有事沒事便會寫兩句,此時聚集在一起,更是難掩詩性。當然,破題需平,一開始不用提議什麼生僻的題目,以長江為題,大夥兒多少都能寫出一兩首詩詞來。這話一出,眾人便都說甚好,也有一位美人抱起樂器笑道:「小余願為薛公子唱。」那薛公子便覺得甚有面子,趕快忙著寫詩。詩詞好,若對方能唱得好,自然又能增色不少,眾人的笑語之中,過不多時,便有琴聲與歌聲響起來。
此時在草地間,大家倒是並未全都聚集在一起,除了這邊聲勢比較大的一撥人外,李師師、周邦彥等人也聚集在不遠處,陳洛元也在這邊招呼著,笑吟吟的朝這邊看,聽他們唱出來的詩詞,其餘也有人三三兩兩分佈在各處聊天說話的,但大都也在注視著這邊的情況。
秦紹和是混在最大的那批人當中的,他是狀元公,被注意上了便跑不掉,何況對於江寧這幫才子們的學問,他也是感興趣的,此時不妨過來湊個熱鬧。只是滿足了鑒賞詩詞的雅興之餘,偶爾到是會往一個方向望過去,自今天過來,倒是沒與寧毅他們打招呼,這時候寧毅整個兩個扮了男裝的女孩子蹲在草地的一側,往下面看著。
「喔,草地有些陡啊,坡度夠長,看起來很爽的樣子……」
這是草地一側視野最為開闊的方向,遠遠可以望見長江與石頭城,而沿著山體往下,是一片長長的草坡,看起來稍顯陡峭,超過了四十五度,屬於人能夠一次滾下去的那種,下方還有一片樹林,看來青蔥茂密,寧毅在那邊聽人唱了首歌,知道正戲還沒開鑼,於是跑過來打這片草坡的主意,反正他最主要的,還是帶著雲竹過來玩的。
一名家丁見他們在這邊沿,趕快出來提醒這裡危險,寧毅倒是揮了揮手,讓那家丁去找些工具來。隨後駙馬康賢也走了過來:「你這小子,又在幹嘛了?」
「陳公找的好地方啊,他當初當了個什麼官,能夠買下這麼好的一片山頭?」
寧毅看看周圍,笑著問道。
「陳洛元只是當了知縣,後來皆是閒差,不過他本是以學問好而聞名的,辦事上其實並不算出色,當什麼官也都差不多。」
「嘖。」寧毅壓低了聲音,「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啊。」
「哈哈,你這小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陳家本就是江寧的大地主,你蘇家如今雖然家產豐厚,但商人之家,終究如無根之木,跟他可是比不得的。」
寧毅聳了聳肩,隨後朝一邊抬了抬下巴:「我準備從這裡滑下去。」
「呃?」康賢愣了愣。
「中間有幾顆石頭,不過路線我已經選好了,不會有問題,但這種運動可不適合老年人,康駙馬爺,您就只能看看了。」
「哈哈……」康賢笑起來,「胡鬧,你倒還是這般胡鬧,今日群賢畢集,也不多想些風雅之事,竟要在這裡校那頑童遊戲,你好歹也被人稱為江寧第一才子,今日人家京師學子在這,你也不怕被人笑。」
「有什麼好笑的,踏青嘛,本身就是來玩的,若是在江邊,我還想帶個風箏提些烤肉來呢。」
「倒也是。」康賢想想,「不過,你們這運動太危險,你們既然要過來玩,我可告訴你們,待會可以往山上走走,那上面有個溫泉,你這遊戲這麼危險,人家聶姑娘怎麼跟你滑下去。」
老人說完,滿臉笑容,雲竹的臉色倒是微微紅了紅。寧毅想想倒也是,不一會兒,家丁拿了兩塊木板與兩根鐵條來,寧毅看看那鐵條,才發現不能用,這東西太硬,萬一脫手插在地裡,撞上去會直接把人撞個對穿,不過他在這方面倒是玩過不少次了,當下只將木板綁在了鞋上,做雪橇用。
他在這邊忙碌,那邊的許多人也忍不住朝這邊望了過來,李師師、綺蘭、周邦彥、曹冠、柳青狄,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注意寧毅的狀況,但大部分人多少也知道他對這些文事向來有些疏離。這種感覺其實很奇怪,江寧諸人其實有些希望看到驚世駭俗的詩詞,但又有些不希望寧毅出手,這種感覺尤以曹冠、柳青狄等頂尖文人為甚,他們之中無論是誰,或許都得承認,對於寧立恆這三個字,眼下有些忌憚。
一般的就如同曹冠這些人,詩詞寫得多,有佳句也有劣句,有時妙手偶爾,有時則詩作平平,他們的名氣,是在一場場的文會與討論中漸漸傳開的,當然,若論代表作,最頂尖的也不過是那麼幾首。而寧毅平日不參與文會,他只是以幾首詩詞便有了名氣,這固然有些劍走偏鋒,可不得不承認,寧毅拿出來的那三首詞,不是拿來討論的,根本是拿來砸場子的。
巧奪天工,擺明的傳世佳作,無論是明月幾時有還是青玉案還是定風波,這種詞寫出來,讓人看了心潮澎湃,若有文會比試,一詞便定了江山。可是這種詞若寫了出來,旁人便沒得寫了,他們還怎麼下筆。
先前曾聽說綺蘭姑娘邀請了寧毅作詩的消息,曹冠等人其實都有些警惕,心下告訴自己要拿出最好的狀態來,他與這寧立恆的水準也不見得差了太多,何況對方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寫出好的詞作來。可是這次過來,看對方有些打算置身事外的樣子,便不免舒了一口氣,隨後又有些惱火起來。
而在周邦彥等人那邊,則在疑惑著寧毅在幹嘛,眼見他將鞋上綁上木板,隨後自草坡滑了下去,那邊:「哇哇哇……哇……」的聲音傳來,才知道他竟然在玩這種幼稚的遊戲,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過了好一陣,寧毅才爬了上來,他在草坡上方坐了一會兒,眾人看見綺蘭抱著琴過去,蹲下與他說了些話,說完之後,寧毅大概是又來了興致,又自草坡上滑下去。
眾人頓時有些無奈,陡然聽得那邊傳來「啊」的一聲叫,綺蘭抱著琴站在草坡便花容失色的樣子,旁邊兩名書生打扮的男子則已經打算自草坡上爬下去,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隨後聽得下方喊道:「沒事、沒事,木板真不結實……」許多人關心地圍了過去,寧毅正從那下面上來,大概是在草坡上打了幾個滾,長袍上微微有些亂,倒是沒有受傷,他一隻腳上的長木板卻已然斷了。
這時候上來,眾人笑著問他有沒有事,陳洛元也已經過來,知道他身份,關心地要讓他去下面莊子裡換身衣衫,其實那袍子倒還乾淨,也就婉拒了。這時候那群人原在請秦紹和作詩,秦紹和願以寫了一首,這時候笑道:「要說詩詞,倒並非我之強項了,諸位當中,比我寫得好的,比比皆是,譬如立恆,便很厲害嘛。咱們在那邊作詩,他倒是在這邊翻觔斗,真是大煞風景,不妨罰詩三首,如何?」
寧毅拍打著衣服上的灰塵,笑道:「我才摔了一跤,你就要我寫詩,打油詩要不要?」一旁雲竹眼尖,看著寧毅的衣服上脫了些線,衣角上倒是破了個小口子,連忙指了出來,寧毅皺眉整理一番。秦紹和見他真是有事,便哈哈一笑,放過了他。過得片刻,忽然聽得有人說道:「聽說,立恆與師師姑娘,乃是童年舊識?」
方纔要看寧毅有沒有出事,周圍的眾人已經聚集過來,李師師、周邦彥等人也與大家混在了一起,此時說說笑笑,那人說出這句話,師師微微一怔,隨後笑著望了寧毅一眼,寧毅也微微皺了皺眉嗎,只聽又有人說道:「竟有此事?」
這道消息大出眾人意料,人群之中微微嘩然,有不爽的,有羨慕的,有嫉妒的。其實方纔的片刻間,江寧的學子之中,未必沒有人對李師師產生了好感,畢竟花魁這光環實在是吸引人的,李師師樣貌既好,人也親切,先前眾人寫詩,她也在旁邊,雖然沒有親自為誰彈唱,但在別人寫出來之後,點評一番,好話卻是說了的。這些人在江寧多半都有心儀的姑娘,但今日來的可是京城的第一名花,若能得對方青睞,那實在是再有面子不過的一件事了。
沒有人有興趣聽自己喜歡的姑娘與他人多麼多麼有淵源,周邦彥等人,此時心底也微微有些不爽。這事情其實是於和中散播出去的,他看著周邦彥等人不爽,也知道自己詩詞功底有限,而這次關係到師師的名譽,他也不希望搞砸掉,聽說了小寧便是寧立恆的消息之後,他也懵了一陣子,隨後卻是計上心來。
不讓周邦彥他們為了師師出風頭,倒不如讓立恆把他們的風頭全蓋掉,反正大家是舊識,在他想來,立恆是肯定要幫忙的。
於是方才一過來,於和中便與人打聽寧立恆的消息,隨後又故作無意地說起師師與對方的舊事來,一番炒作之後,這時便令得寧、李二人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立恆……」李師師想了想,低頭笑道,「與妾身確是舊識沒錯,當初師師隨著李媽媽在江寧這邊學習琴曲,正好住在三蓮巷口,而立恆一家人也住在三蓮巷,於是那時候倒是認識了的,只是想不到當初的小寧成了如今的寧公子而已,也是今日相見才能確認。」
「真有此事?怕是有好些年了吧?」感興趣的人問道。
寧毅點點頭:「確實……是這樣沒錯。」
人群中又是一片嘩然,柳青狄站在眾人當中,原本很是不爽,但此時卻微微瞇起了眼睛,看看李師師,再看看另一邊的元錦兒,想到一件事,隨後笑著走了出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日的立恆,怕是不曾想過那時的小姑娘會變成如今的師師姑娘,名滿京城吧,當初的師師姑娘,恐怕也想不到寧兄今日會譽滿江寧,成為得眾人稱道的第一才子。寧兄與師師姑娘才貌此時俱為一時之選,如佛門所說,這便是緣分哪,依在下看來,兩位此時也必定多有感慨,今日文會若要成就一段佳話,不妨便讓立恆為師師姑娘賦詩一首,由師師姑娘為之唱和,不知大家覺得如何啊?」
他早上才與雲竹、錦兒吵了架,這時候算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擺明了沒懷什麼好意。寧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柳青狄也是針鋒相對地望過來。錦兒則在後方不屑地撇撇嘴,這柳青狄太幼稚了,若自己真是喜歡寧毅,看見他的文采輕輕鬆鬆便能折服眾人,令花魁傾心,難免會有芥蒂,這時候,恐怕卻只是讓雲竹姐心中不舒服而已,不過也罷,自己正好趁虛而入,搶了雲竹姐的心。
這時候若寧毅真拿出什麼傳世佳作來,當場折服李師師,風頭便讓他一個人給出來,曹冠不會爽,周邦彥等人也不會開心。但人群中更多的倒是無關切身利益的,恨不得這事情越大越好,自己做不了主角,作為參與者也沾光,柳青狄的話說完,頓時便有人應和起來,康賢也插了一腳:「老朽覺得,此事有趣。」而秦紹謙那邊更是忙不迭地開始起哄了:「小兩口,青梅竹馬,要寫,一定要寫!」便連那靦腆的胥小虎也一直點頭:「沒錯,沒錯。」他是武人,對這等文人聚會,還是蠻嚮往的,巴不得見證一次文采風流的情事。
李師師目光晃動著,臉色微紅,並不說話,恰到好處地扮演著她的角色,寧毅的目光在眾人當中掃了幾圈,雲竹在他身後,卻是看不到樣子了,一直沉默了好半晌,他終於點點頭,開了口。
「……好吧。」寧毅想了想,隨後直接舉步,朝著不遠處擺放的一張書桌走了過去,抽紙,紙筆,沾了墨汁,「打油詩一首,大家別笑。」
看他此時表情,寫的自然不會是打油詩,眾人圍在這張書桌前,有人在笑,有人則開始變得安靜,草地周圍,落單的人們也零零散散地圍了過來,都有些在意。曹冠、周邦彥等人皺著眉頭,目光安靜,這場踏青會才剛剛開始,可若現在就出了什麼傳世佳作,接下來,恐怕也就索然無味了,所有人的光彩都會被這首詩給蓋住。而李師師,則在旁邊微微笑著,只是目光之中,也有些期待,這詩作與她有關,她倒也真想看看,這位已經被稱為了江寧第一次才子的舊友,能寫出什麼詩詞來。
筆鋒落下了,字還是很好的,而……那也並非是打油詩。
只是,眾人的表情漸漸從微笑變得沉默,似乎有些難以理解,變得疑惑,再接著,逐漸變得古怪起來……
那紙上,一共是八句……
「有人在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銹,世人千萬種,浮雲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這個……算是什麼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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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出頭來:現代詩……
嗯,兩章該有九千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