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嘈雜的聲音隱約從外面傳過來,自窗欞間滲進了天光,正是清晨。
寧毅坐起來,揉了揉額頭,僅穿著肚兜的小嬋便也自旁邊起身,揉揉眼睛,便要拿衣服穿上,寧毅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你繼續睡。」
然而小嬋還是在點點頭後爬起來了,輕聲說了句:「我不困啊……」過去給寧毅打水,伺候他刷牙洗臉,等等等等。
距離昨晚有關生辰綱的那場大戰結束大約是兩個多時辰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多是在善後,追捕漏網者的行動還未停下,軍隊漫山遍野地撒出去。對於他們來說,這儼然是一場大勝,但在寧毅而言,情緒明顯還是不高的。
「姑爺看起來不太高興?」
「這幫傢伙的專業,就是殺人,如果是在我的公司,我早把他們全都開除了……回家吃自己吧。兩三千人圍捕兩百多人還有逃掉的……」
嘴裡有點碎碎念,實際上則未必不知道眼下已經是不錯的狀況。如此洗漱完畢出門,斜對面的房門邊也早有人在那兒探頭探腦,那是早上起床大概還沒有打扮好的元錦兒,露出個髮絲有點亂的腦袋:「贏了?」
「贏了。」寧毅走過去。錦兒笑著點頭,待寧毅走掉了,才皺了皺鼻子:「嘁,贏了還擺張臭臉。」然後回去找雲竹報告去。
出門下了船,已經能夠看到碼頭上的情況,諸多兵丁來來去去,也已經準備了好些囚車,運回來的生辰綱在重新裝船。又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景象,寧毅的臉色有些不爽,他就是被吵醒的,拉了個密偵司的成員過來:「你們搞什麼?幾艘船上都在睡覺呢,太擾民了……快去讓他們停下來。」
「知道了,寧先生,要低調,小的馬上去告訴他們。」
「呃……」
寧毅撓了撓頭髮,有些無奈。不一會兒,只見聞人不二、陳金規、齊新勇等人從那邊過來了,道:「如此大事立恆還能睡著,果真有大將之風。」
寧毅拱手打了打招呼,隨後盯著聞人不二道:「我想了想,昨天的事情,都怪你,說話太刻薄了。」他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顯然頗為認同。
*****************
凌晨的那一戰裡,真正的準備算不得十分的充分,但如果任何打仗都要做到十分充分,也就沒得打了。通過三方面的力量,徐州的軍方一共觸動了兩三千人的規模,準備以絕對的優勢兵力將梁山眾人圍捕掉,這個數量,已經到達十則圍之的標準了。
但考慮到梁山的人都有不錯的身手和警覺性,為了不至於打草驚蛇,讓他們跑掉太多,整個包圍圈,一開始是拉得極大的。由熟悉周圍地形的將領帶著,先是在遠的地方就堵住了必經之路,然後再一路無聲地收縮,將包圍圈盡量連起來,但是在被這兩百人發現的時候,整個大的包圍圈,仍然有一定的缺口和薄弱點存在。
讓包圍的士兵直接放了燕青進去,也正是因為要將開戰的時間盡量拉長一點,假如一開始就準備射殺燕青,必然引起動靜,裡面的兩百多人肯定會立刻採取措施。因此才讓他進去說話,而後兵線推進,寧毅等人出去招搖的鼓掌,未必沒有讓他人看傻眼,給對方心理壓力讓開戰時間盡量後移的理由在。
倒是在稀稀拉拉的鼓掌裡,最後說話的便是聞人不二,那時候他看起來無聊地在說:「大家快來看啊,這裡有人搶到了生辰綱。」這句話的殺傷力挺大,寧毅等人都要偏過頭去看他,讚他說得好,然後對面就有人崩潰了,那個手持重矛的大漢「啊——」的怒吼了出來,戰事也就此開打。為此寧毅等人當時還對聞人不二說了幾句:「你太過分了。」「是我我也忍不了。」「不能忍哪……」
當然,事實上,或許是因為對方當時也看出來了事態的緊急,不願意再讓時間被拖過去。當那些人開始斬斷韁繩,拆下馬車外框做盾,戰場之上首先便是如蝗的箭雨。寧毅其實並不知兵,他未曾參與過這樣正式的戰場,至少看不懂太多的局勢,就算是在杭州逃亡途中一手翻盤,他也只是操縱人性,振奮士氣而已。當陳金規等人告訴他對方選擇了最好的方向,果然有將才在其中,他才能大概瞭解事態的發展。
近三千人的合圍,但每一個點上,卻未必會有巨大的厚度。這一次梁山出動的,皆是寨中真正的精銳,有盧俊義這等頭目帶領,此時全然被圍,盡成哀兵。當他們陡然間選擇了突圍,阻擋的徐州兵竟然被殺得連連潰退,這一點就連寧毅都能遠遠看出來。到最後被撕裂出一道口子,讓一部分人逃了出去。
對於這邊領兵的將領來說,似乎就已經是一場大勝。老實說,梁山眾人在這一次戰鬥中死傷是挺多的,留下了百餘具的屍體,隨後零零散散因殿後或是落單被抓捕的到了三四十人,但跑出去的七八十人在隨後的銜尾追殺中僅是幹掉了二十餘人,有五六十人包括其中的數名頭目還是跑掉了。
縱然聞人不二、齊新勇等人會在那兒說精兵悍卒與普通士兵的區別,寧毅對於這樣的戰果,還是挺不滿意的。辛辛苦苦的佈局、動用各種資源,三千人的包圍還能讓兩百多人跑掉五十,寧毅覺得儼然被打臉一般,他原本期待一個不剩全部抓到的。
當然,既然事實如此,一位位的專業人士也在說梁山這兩百多人有多強悍,那也沒什麼辦法了。這一覺睡了兩個時辰,此時醒來,聞人不二那邊也已經大概整理完畢,這時候將寧毅拉到一邊:「抓了四十三人,其中應該有四個是梁山頭目。中間……那個你說過很厲害的大個子,是盧俊義。」
寧毅微微愣了愣:「拿長矛殿後的那個?」當時在戰場上,梁山那邊將包圍撕開一道口子,其中有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領著人殿後,普通士兵在他面前被打得東倒西歪。寧毅當時還讚過一句,並且跟齊新勇等人議論這人與陳凡到底誰厲害,然後說這傢伙肯定是個有名字的,一定要抓住。其實齊新勇等人倒不太知道他說的「有名字的」一直是在指代什麼,只能當成頭目來看了。
聞人不二點了點頭:「便是他。」
「我之前就說過的……陰燕青的時候……想不到還真的抓住了……好,我們先去吃早點,吃完之後找個時間定下一步的走法。哦,還有哪幾個人?」
「有個錦毛虎燕順,這傢伙逃跑的時候被絆倒在地,讓我們拿了,還有個什麼陳達、鄭天壽……」
「嗯,抓了這麼多忠臣義士,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大反派……」
「什麼?」
「沒什麼,吃早餐去……」
*****************
蟬鳴聲聲,上午時分,夏日的陽光蒸乾了昨夜暴雨留下的水跡,小小的碼頭間兵丁彙集,由昨夜而來的大規模追捕行動,此時也暫告一段落了。
帶著匡匡噹噹的鐵鏈聲,半身血跡的盧俊義被帶進了房間,按在了座位上坐著。他圓睜虎目,掃過了房間裡的眾人,旁邊負責看著他的兩人都是高手,對面是一張書桌,書桌後一個年輕人正在低頭書寫,並且偶爾看些資料,然後抬頭與他對望了一眼。是那個在戰陣上見過的,名叫寧立恆的人。
「這就是盧俊義了。」
他說了一句,卻並非提問,盧俊義讓自己坐正了一點:「某便是。」對面的人卻彷彿沒有聽見,旁邊那名男子指了指:「就他了。」對方才點了點頭,拿起一張寫完的宣紙放在一邊。然後站起來,到後方去開了窗戶,引進來些許微風,才又回頭坐下了。
若是一般的審訊、逼問,通常都要給對方造成巨大的壓力,選擇的,也多是黑暗壓抑的環境,但此時窗戶一開,明媚的陽光便照射了進來,又有微風吹拂,盧俊義還以為對方想要做什麼禮賢下士的事情。書桌後方,寧毅已經開了口。
語調不高,平平陳述:「我的名字看起來你已經知道了,我先跟你說一下情況。你們到我家殺了很多人,老人、女人、孩子,沒有一個是會武功的,所以不要指望我會把你們當人看,我現在就可以拿把小刀,把你身上的肉一塊塊地剮下來。」
盧俊義頓時便笑了起來:「那你便來啊!」
「你可以不用說話。」寧毅一直在低頭看資料和做陳述,這時候也抬了抬頭,看他一眼,「找你過來,是因為燕青一定會回來救你——我猜他會。所以我告訴你我要怎麼做,我會叫人把你們這些人的兩條腿……大腿到小腿的骨頭全部打碎,然後把你們吊在船的旗桿上,直到把你們所有人活生生地曬死。你們梁山講義氣,我信你們,到時候會有多少人來救……他們反正救了你們你們也成了廢人,帶不走,就只能一起死,到時候看你們的運氣……」
寧毅抬起頭冷漠了看著他,這次,看得久了一點。
「我是在威脅你,你不用說話,但是你可以自殺,自斷筋脈什麼的……如果你會。而就算你死了,燕青也會來找我報仇,如果他運氣不好被我抓住,我就剝了他的皮……」